第二章 奇遇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029
  一路曉行夜宿,穿林越村,下坡涉河。越往東南去,春意越深,綠意越濃,大道兩邊赤地焦土漸漸變成沃野良田。

  進入高臨郡所在的武州地界,但見碧綠的麥田綿延無盡,阡陌縱橫,壟畝交錯,田間農人扶犁耕作,一到傍晚,炊煙嫋嫋,田壟邊滿是挽籃送飯的婦女。

  長於草原的奕六韓從未到過梁國南部,何曾見過這般景象,一路上數次緩轡減速,勒馬眺望,一顆心興奮得在胸腔裏像鴿子那樣撲騰,幾乎要展翅飛出胸腔,飛向那廣袤的田野村莊。

  每次路過桑林,看見林間裹著頭巾、深衣廣袖的采桑婦女,他便在馬上揮手大喊:“喂,美人們——”

  渾厚的內力將他的喊聲送出很遠,很遠。

  斜日照桑林,林間有采桑女聞聲抬頭,手按被風吹的頭巾,逆著霞光望去,隻見滾滾黃塵中,白馬如閃電橫空,馬上男子長發飛揚(發髻散開了),胡子拉碴(好幾日沒剃須了),在馬上揚手亂揮,髒兮兮的大袖(幾日未換洗)迎風舞蹈。

  采桑女們麵麵相覷:“牖裏發生暴動了?囚徒跑出來了?”(牖裏是附近一所大牢所在)

  進入高臨郡,隻見大河如帶,沃野千裏,黍麥彌望,酒旗招風。

  奕六韓馬術超群,早就將張秀才甩在後麵,兩人約定看到高臨郡界碑後,在官道邊的第一家酒肆等候。

  “要十斤醬牛肉!”奕六韓一進酒肆就大喊,“上最好的酒!”

  親兵們麵含憂色看著汗王,昨日與張秀才匯合時,大家數了數帶出的銀兩,張秀才大驚失色,怎麽剛入武州地界才兩天,奕六韓的錢就快花光了。

  剛離開玉井山的時候,四野荒涼,大家都吃自帶的幹糧。兩三日後,視野兩邊的膏腴之地、肥饒之田逐漸多起來,一行人的幹糧正好也吃盡了,便開始一路住店打尖。

  奕六韓每住一店,必定要最好的酒,最貴的房間。在玉井山這兩個月,天天隻能吃肉幹,酒隻能大宴時喝,而且奕六韓都將肉幹往小歌和小湄碗裏夾,自己幾乎是沒吃著。

  “汗王總說上最好的酒,難怪店家宰你!”張秀才搖頭道,“什麽是最好的酒?還不是由他們亂喊價。”

  奕六韓卻渾不在意,一揮袖,大笑道:“進了高臨地界,我吃飯喝酒都記在葉振倫賬上。”

  “汗王,首先,漢人禮製,直呼其名為大不敬,你可千萬不要在人前說‘葉振倫’,這葉振倫官拜江州、武州大行台,民間稱他為葉江州。”張秀才慢悠悠地指出,“其次,葉振倫究竟是否汗王的生父,尚未可知……”

  “不是你說葉振倫是我爹的嗎?!”奕六韓大怒,“可別最後我爹就是個高臨葉家的掃地老仆,也他娘的姓葉,那我不就完了,我那一千子民可咋辦?”

  張秀才舉袖擋住奕六韓怒吼間噴出的唾沫星子,“汗王莫急,葉振倫是你生父,這事已經十拿九穩啦!你師父說過你生父的名諱藏在你從小戴著的玉墜上,玉墜上的詩正好又是葉江州的表字。這就絕不會有錯了!”

  “可是,按照你和小湄的分析,皇帝屢召蘇峻還朝,蘇峻都抗旨不遵,這蘇峻是必定要謀反的。如果真像你們說的,皇帝啟用葉……我父親平叛,那他說不定已經離開高臨了。我現在就怕到了高臨,誰也不認我怎麽辦?”

  “汗王就放心吧,蘇夫人不是說了嗎,你父親就算已經離開高臨,必定會留下心腹等你。蘇夫人說她爹和你父親,是十六歲就結義的生死兄弟,他們兩人之間的約定,任何一方都不會背棄。”

  “這我知道,小湄跟我說過許多次了。”他點點頭,心中稍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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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等到張秀才,奕六韓扭頭叫小二:“再上十斤醬牛肉,再打五斤酒。”

  “我……吃口飯……就行了……不喝酒了。”張秀才一路快馬,喘息未定,“咱們……趁著天沒黑,快將正事辦了。”

  “行,那就不喝酒了。我剛才問過店小二,葉江州的莊園離此隻有七八裏地了。你快點吃完咱們趕緊走。”

  一行人匆匆吃完飯,奕六韓讓小二來結賬,他和張秀才將所有剩下的銀錠和銅板全拿出來,放在桌上。小二在手裏掂了掂銀錠,搖頭道:“隻怕不夠。”

  “什麽?!”奕六韓拍案而起,怒眼圓睜,噴著酒氣。

  小二往後退了兩步:“你這一錠銀子也就二兩。我給你上的是崔家酒坊的梨花春,一斤就要三兩銀子,客官你們已經喝了十斤……”

  “放屁!什麽崔家酒坊的桃花春,你以為我喝不出來?”奕六韓一路挨宰也沒計較,此刻真是囊中羞澀了,“把你家的酒全拿出來,我隻消每種喝一口,就知道是哪家酒坊的,你信不信?”

  小二又退了兩步,正要爭辯,突然被人拉到一邊,掌櫃走了過來,恭恭敬敬一揖:“客官,我侄兒不懂事,還請你們大人大量,不和他計較,這頓飯算我請你們。”

  此刻正是黃昏哺時,食客三三兩兩進店,有幾個食客看見這一幕,呆住了,石雕般站住不動了。

  “不用你請,到底多少錢,你說個實話。”奕六韓消了氣。

  掌櫃連連擺手:“真的不要錢!”

  “既如此,多謝你好意。”奕六韓也不再客套,從桌上撈起那幾個銀錠和銅板揣進懷裏,叫上張秀才和親兵們,大踏步往外走。

  經過那幾個剛進店就被驚呆、石雕般站著不動的食客時,幾個食客張大了嘴,目光一直跟著奕六韓,死死盯著他的臉,恨不得眼睛都長到奕六韓臉上去。

  “客官您慢走。”掌櫃在後麵又是長長一揖。

  “看什麽看?”奕六韓被門口的幾個食客看得心裏發毛,“沒見過美男子?!”

  幾個食客呆若木雞,如在夢境,目光一直跟著奕六韓的臉走。

  奕六韓簡直莫名其妙,出了酒肆,摸著頭問張秀才:“我有什麽不對嗎?那幾個人為啥盯著我?”

  “沒什麽不對啊……”張秀才說,“會不會是頭式有點奇怪,既不像胡人又不像漢人,頭頂是短發,後麵是長發,要不就是汗王的幾位親兵有點引人注目……”

  奕六韓不等張秀才說完就翻身上馬,此時已是斜暉脈脈,晚風蕭蕭,風一吹,酒就醒了,他趕緊策馬前行。

  張秀才和親兵跟在後麵,這一路行去全是阡陌縱橫的農田,稍遠處一條大河緩緩流過,從河裏引了幾條溝渠澆灌農田。

  放眼望去,當真是千裏沃土,萬傾良畝,稻田青青,村村相望。

  斜陽下,農人荷鋤而歸。晚風中,飛鳥投林返巢。

  緩坡平林間,無數篷屋茅舍,家家戶戶炊煙嫋嫋,雞鳴犬吠。

  張秀才說,這些應該都是葉氏家族的田產,而這些荷鋤而歸的農人,都是葉氏家族的佃農。

  慢慢的,地勢升高,道邊楊柳多起來,柳枝初破嫩芽,點點金黃,迎風招展。

  楊柳掩映中,漸漸可以看到一帶朱牆碧瓦,葉家莊園已在前方不遠處。

  莊園依山而建,雄偉豪闊,高牆環繞,如同一座小城池。

  正門城樓上布滿哨兵,張著弩機。奕六韓一行人馬剛剛接近,那些弩機就轉動起來,瞄準了他們,跟著他們走。

  門口站著兩列虎背熊腰的家兵,佩刀持槍,威嚴屹立,虎視眈眈。

  “什麽人?!”其中一人像是隊長模樣的,大聲喝問。

  與此同時,刀劍出鞘之聲響起,斜暉映出寒光一片,兩列士卒拔刀挺劍,嚴陣以待。

  奕六韓一行人趕緊下馬,奕六韓按照張秀才事先教過的,上前幾步,拱手正要說話。

  家兵們忽然一齊倒吸一口冷氣,全部目瞪口呆,抽刀拔劍的手,全都凝固了,一整排眼睛瞪得滾圓,一整排嘴大張著,目光齊刷刷地凝聚在奕六韓臉上。

  奕六韓也驚呆了,保持著拱手的姿勢,未出口的話語凝結在半空。

  還是那個隊長稍顯鎮定,盯著奕六韓仔細又看了看,才舉起手,對手下兵丁們說:“不要輕舉妄動,我進去稟報。”

  他又對奕六韓一抱拳:“你們稍等,我進去為你們通報。”他的聲音直發顫,抖抖索索後退了兩步,又看了奕六韓一眼,才逃命似的從大門旁邊一扇小門閃了進去。

  奕六韓側首看張秀才:“怎麽回事?人人見了我都像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