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失約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905
  琪雅無可奈何,眼見括廓爾又啟封一壇酒,便端起自己麵前酒碗,豪爽地喊道:“給我也滿上!”她想幫著多喝一點,免得歌琳喝得太多。

  每個頭領隻分到兩壇酒,喝完就沒有了。

  歌琳喝多了就滔滔不絕,括廓爾恭敬地聽著,不時勸慰兩句。

  下午的時光就這樣流逝,落日西斜,歌琳醉伏在案上,嘴裏嘟囔著模糊不清的囈語。

  括廓爾將她抱起來,她那一頭長長的卷發頓時像水波雲絮般層層疊疊地垂蕩而下。

  括廓爾抱她進屋,輕輕地將她放在自己床上,他那麽莽撞粗壯的一個漢子,此刻手腳輕得猶如手捧最珍貴的瓷器。

  琪雅見狀,搖著頭,無聲歎息。

  歌琳剛被括廓爾放在床上,就一個翻身朝外,哇哇地嘔吐起來,一股酸臭頓時彌漫開,括廓爾卻似渾然不覺,連忙親自去拿箕帚打掃,他的漢女李元秋跟進來:“我來打掃吧。”

  括廓爾一把掀開她:“滾出去,別進來!”

  李元秋差點摔倒,趕緊躲了出去。

  琪雅本來要伸手幫忙,但見括廓爾打掃歌琳的嘔吐物表情甚是享受,簡直是樂在其中,隻好作罷。

  打掃幹淨後,括廓爾給歌琳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床頭。然後盤腿席地坐在床畔,一動不動地守護著,無限深情地凝視著歌琳。

  歌琳睡著了,卷發散亂地鋪展,濃密卷翹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隨著她酣沉的呼吸輕輕顫動。立體而美豔的容顏,猶如冰雪雕刻而成。白得透明的肌膚,染了粉紅的酒暈,仿佛霞光照在絕美冰雕上,散發出勾魂攝魄的絕世豔光。

  不僅括廓爾看呆了,琪雅也移不開目光。

  這時,像是突然發現琪雅在旁邊,括廓爾驚訝道:“你還沒走?”

  琪雅沒好氣地橫他一眼:“我等公主一起走,莫非公主今晚睡你這裏嗎?”

  括廓爾麵色一沉,轉過臉去,濃眉深皺,不再多言。

  夜色降臨,房間裏漸漸昏暗。琪雅去點蠟燭,沒找到火石,便朝外屋走去。

  “汗王!”琪雅驚訝的聲音傳進來。

  匆忙勁急的腳步聲隨之進來,括廓爾連忙站起行禮,右手剛抬起還未按上胸口,一股巨力迎麵擊來。

  括廓爾往後便跌,仰倒於地,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整個麵部和頭部,如同炸裂般劇痛,熱辣辣的液體順著口鼻直流。

  “混賬,竟敢不去議事!”又是幾腳往括廓爾身上踹來,劇痛在身體各處炸裂,伴隨著奕六韓雷鳴般的怒罵:“後日我就走了,你竟敢不去聽我講布防!若遇敵人來襲,你就去死吧你!”

  “奕六韓……”歌琳含糊不清地喊著,吃力地半撐起身子,“別打他,是我讓他陪我的……”

  “小歌,幹嘛喝成這樣!”奕六韓不再理會括廓爾,臉上怒色轉為溫柔的憐惜,俯身撫摸歌琳的臉,替她拭去嘴角邊殘留的汙物,“小歌,我的心肝寶貝,瞧你醉成什麽樣……”

  他束發帶冠、長袍廣袖的模樣印入她的眼簾,醉意頃刻間散去,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楚翻湧而起,她猛地推開他,放聲大哭:“我不認識你!你不是我的奕六韓!回你的騷狐狸那裏去!”

  他知道她喝多了就會大哭,將她一抱而起,雙手箍得她無法動彈,大踏步離去。

  路過蘇葭湄的房間時,他想起早上曾讓蘇葭湄準備侍寢。可是眼下他不放心歌琳,於是步履不停地從蘇葭湄房外走了過去。

  抱著歌琳進了屋,他吩咐侍女趕緊準備浴湯。

  浴湯備好後,他揮手讓侍女們退下,為歌琳解開衣裳,自己也寬衣,抱著她進了熱氣蒸騰的浴桶。

  她醉後吐了一身,他溫柔而細致地為她擦洗。

  “小歌……”他動情無比,將她抱出浴桶,放在床榻。

  爛醉如泥的她,任由他擺布,別有一番風情旖旎。

  幾度雲雨之後,他疲倦地沉沉睡去。

  直到半夜,驟然夢醒,他張開眼,想起蘇葭湄會不會還在等他。

  正要下床,身後傳來歌琳清醒的聲音:“你去哪裏?”

  他回頭,月光下,她碧眸睜著,眸光清明,朦朧的醉意已然散去。

  ——她酒醒了。

  “我去茅廁。”他想也不想地掩飾。

  “正好,我也要去。”她起身披衣。

  兩人手挽手出屋,經過蘇葭湄的屋子,發現門簾縫裏透出隱隱燭光,顯然還沒睡。

  這時,他們聽見值夜的衛兵敲響了四更的梆子,渾厚悠遠的聲音被夜風吹起,散落於山林各處。

  如廁回來,從蘇葭湄屋前經過時,她故意高聲笑語,發出清脆如鈴的笑聲。

  他用力將她拽進屋:“小歌,你這是什麽意思!”

  “都四更天了,她為啥還不睡?”她碧眸尖銳,直盯著他。

  “她在等我。”他說,眉間凝著一抹愧疚。

  “等你?!”她聲音一下提高八倍,尖利如裂帛,“為何等你?!”

  “我答應了今晚睡她那裏。”他無可奈何地說,“後日我就要走了,我想今晚陪她,明晚陪你。”

  “今晚陪她,明晚陪我!”她冷笑著不住點頭,“你倒安排得好,何不幹脆兩晚都陪她!”

  “小歌,你還不懂我對你的心嗎?!”他突然狂暴地將她推倒在床上,“自從住到玉井山,我何曾在她那裏留宿過一夜?!”

  她仰躺在床上,卷發如大把扇子撒開,碧眸裏淚光盈盈:“你雖然不在她那裏留宿,但你天天都在她屋裏待幾個時辰,和她有說不完的話。回到我這裏就是跟我上床,我成了什麽?你的泄欲器具嗎?”

  “原來你是為這個怪我。”他聞言恍然,於是又恢複平日的戲謔,邪邪壞笑起來,“那我以後和你說不完的話,到她那裏去上床,如何?”

  “你!”她氣結無語。

  “小歌啊,你這小腦袋裏都在想什麽?”他愛憐地捏她的臉,“我去跟小湄說一聲,讓她別等了,行不?”

  “不行!”她碧眸橫波,秀眉斜挑,“派個親兵去說,你不準過去。你這一去,又不知道會待多久!”

  “小歌啊,她等我一晚上,我不親自去道歉,太過分了。”他眼裏有深深歉疚,近乎懇求,“我說一聲就回來。”

  “不——行——”她碧眸近在咫尺盯緊他,眸中凶光閃閃,毫不讓步。

  “可我答應今晚陪她!”他痛苦地喊,“言而無信,又不親自道歉,何以為人?”

  “答應了又如何?”她凶光淩厲的眼眸忽然浮上一層淒惻的水光,“草原上我們第一次結合,你答應娶我為妻,結果如何?你曾說我們兩個遠走高飛,到漠北草原過著放馬牧羊、生兒育女的生活,結果又如何?你對我的承諾都未兌現,憑什麽答應她的事要做到?”

  說著說著,淚水再也忍不住,像兩道小溪,從她的眼角兩側,沿著太陽根流淌到素紋帛枕上,洇出兩朵暗色水印。

  見到她流淚,他心疼不已,俯身捧著她的臉,為她抹去眼淚:“別哭了小歌,我不過去了,我派個親兵去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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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稟夫人……”親兵領了命,來到蘇葭湄房門外,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有何事?”簾子從裏麵撩開,唐虞站在門口,燭影在她臉上晃動,顯得十分不安。

  親兵以手撫胸,躬身道:“汗王讓我跟夫人說一聲,他不過來了,請夫人早點歇息。”

  唐虞的臉瞬間蒼白,眼裏浮上一層哀傷。

  半晌,她才顫聲道:“知道了。”

  門簾落下後,唐虞轉身看向柳書盈,兩個侍女交換著悲憫的目光,都不知該怎麽辦,淒然望向內室低垂的簾幕。

  夫人的身影投映在簾子上,端坐的影子一動不動。

  她那樣等了一整夜了。

  午後,奕六韓帶著頭領們剛離去,她就開始準備。

  先是久久沐浴,再穿上柳書盈用熏香烘得暖暖的衣裙,裙幅展開間有淡淡的清香四散。

  照理說,今晚是正式圓房,應該穿大紅吉服,可是急切間找不到全紅的衣裙。

  她挑了一條有大紅牡丹紋的白色綾錦長裙,一件大紅色暗紋上襦,鬢側簪一朵大紅絹花。

  問了兩名侍女的意見,都一致認為這一身最好。

  然後又花了很長時間,精心地畫了一個明豔的新娘妝。

  一切就緒後,從箱籠裏翻出未用完的半幅白絹,將它鋪在床單的中下部,細致地撫平。

  兩名侍女看著她專注的動作、聖潔的神情,內心都是一歎,眼中均有傷感之色。

  她讓她們端來兩盞燭台,放在床頭。然後讓她們放下簾子,留她自己坐在床沿,靜靜等候。

  然而,紅燭淚冷,銅壺漏殘,她等了一整夜,他卻遲遲未來。

  直到歌琳放肆而又得意的笑聲從屋外飄過,她便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親兵來報,他不來了。

  一瞬間,她心中的怒火,猶如烈焰騰起!

  上午,是他提出要跟她圓房,當時她就勸過他,不要在這時激怒歌琳。

  可他早上說得那麽確定,帶著頭領們離去前還伸頭進來,笑嘻嘻道:“小湄,今晚等我哦。”

  原來,他在戲耍她!

  他以為她是玩偶,是任他耍弄的猴兒嗎!

  怒意如熊熊烈火灼燒著心髒,心像要爆裂般的疼痛。

  突然間,她想收拾細軟,決然離去。

  離開這個從來沒有愛過她的男人!

  然而,她能去哪裏呢?

  茫茫天地間,她該何處安身?

  此時下山去,若是遇到流寇或者農民軍,她必定逃不脫被強占的命運。

  若是往東北方去,就會遇到三叔的兵馬。

  而她不想再見到蘇峻那個畜牲。

  父親在的時候,那個畜牲都敢那樣放肆,何況現在父親死了!

  父親死了,親爹也死了,母親早就沒了,奶娘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在這個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漸漸地,她平靜下來。

  她知道,她隻能接受命運。

  她無處可去,無路可走,除了依附於這個名義上的夫君。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依附於他,通過他來建立屬於自己的力量,將來有一天,當她有了可以與他抗衡的勢力,她才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她咬咬牙,逼回眼淚,眉宇間重新煥發孤狠與倔強,眼中漸漸結了一層堅冰。

  她起身,撩開簾子,對兩個手足無措的侍女說:“既然汗王不來了,你們快去睡了吧。”

  兩個侍女定定地看著她,驚異於她的平靜淡漠。

  “去吧,我不用你們伺候梳洗了。”她眼神冷靜,聲音平穩,鮮紅的唇彩,在暗夜的燭影中,如濃鬱的血色凝結。

  兩個侍女怔怔的,她卻已經放下簾子,回到內室,仿佛一下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斜斜地歪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