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今晚圓房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655
  蘇葭湄從腰間的佩飾裏拿出一把小鑰匙,打開牆角的箱籠,從裏麵取出一幅藤紙,捧給奕六韓。

  奕六韓接過來一看,眼神震驚,抬目看蘇葭湄,眼中的震驚逐漸變得溫柔迷離。

  那是一副畫,蘇葭湄到張先生那裏借的畫筆和顏料,憑著刻於心中的印象,偷偷畫成的。她讓張秀才為她保密,又讓兩個侍女不要說,就是為在此刻給他驚喜。

  畫中是身為野利人的奕六韓,頭頂剃光,餘下的頭發編成無數細小的麻花辮,長長地垂到腰際。他的頭發又黑又粗又濃,那密密的麻花辮幾乎可以將他的身軀包裹。剃光的頭頂閃耀著彪悍野性的光芒,耳下銀環在發辮間熠熠生輝,一身野利人的緊身胡服,窄袖、左衽,腰間勒著銅帶扣,帶扣上掛著割肉的腰刀和火石。

  她畫得惟妙惟肖,連衣服上最細微的裝飾和褶紋,她都一筆筆畫對了。他是知道她的觀察力和手巧的,然而,他從未站定或者坐好讓她觀摩過,而且她是躲著他畫的,可見他的形象已經深深刻在她心,不用臨摹本人,亦可畫得栩栩如生。

  “留個紀念吧。”她說,靜靜仰臉望著他,清冽冰瑩的眸子,如黑水晶般剔透純淨。

  他的心猛地被感動擊中,剛才兩人在簾內穿褻褲的曖昧,忽然掠過心頭,如一陣春潮洶湧而來,身體某處有衝動,無法遏製,衝口而出:“小湄,今晚我住你這裏!”

  她搖頭,眼裏有苦笑:“不必了,後日就出發了,何必在這時和她鬧起來。”

  他這才意識到,小歌那裏沒法過關,然而,小歌最近對他的暴躁,以及在床笫間的冷暴力,讓他心有怒意,不禁激起了男人的強勢,拍著胸脯說:“放心,我能擺平她!後日就走了,明晚肯定將陪她一晚,今晚在你這裏,有何不可?”

  她還未表態,他一下子衝動起來,狂性發作,熱血上頭,撩開簾子衝著兩名侍女喊:“你們兩個,給夫人準備浴湯,好好把夫人洗幹淨,今晚本王要臨幸你家夫人!”

  兩名侍女驚訝地睜大了眼,頭領們在院子裏聽到,麵麵相覷,忽然齊聲大笑。

  蘇葭湄差點沒驚厥,臉唰地通紅,轉過身去。

  奕六韓將她的身子扭過來,看著她的眼睛:“小湄,今晚我們圓房!不然我都要走了,我們倆還有名無實!我先去跟頭領們議事,將我走後的事項安排一下。你準備準備,我晚上來你這裏,等我!”

  他興奮至極,狂放不羈地笑著,手裏還舉著那幅畫,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你們看小湄給我畫的像,畫得多好!”一腳絆上長袍下擺,差點摔倒,幸而有武功在身,一個縱身,化去了落地之力,卻縱到迎麵走來的張秀才身上,將他撞飛出去。

  奕六韓連忙飛身去扶,總算扶住了他,張秀才擦著額頭的汗:“汗王,你方才的言行,實在有違漢人的君子之儀……”

  “他娘的知道了!好像你們漢人不睡女人似的……”早知道就不扶他了,奕六韓氣哼哼地想,心裏罵著酸腐秀才,臉上卻笑嘻嘻問,“張先生你看這幅畫,如何?”

  張秀才拈須笑道:“我早看過啦!夫人書畫都是一絕啊,可惜汗王不懂。”

  “啊,原來小湄先給你看了,你們都瞞著我。”奕六韓又向頭領們展開畫卷,“你們看看,畫得像不像我?”

  頭領們舉目一看,果然活靈活現,連奕六韓眼角眉梢的頑皮戲謔都躍然紙上。

  頭領們眼中充滿歎服和讚美,都向蘇葭湄望去。蘇葭湄神情淡定自如。

  阿部稽也向那個方向看,看的卻是柳書盈。

  柳書盈感應到他的目光,以溫柔的凝視迎上,兩人目光交融,各自心底的情意如流水般,隨著眼睛流入彼此心房。

  奕六韓亦回望小湄,眼裏有驕傲與愛慕,將畫卷起來,珍而重之地揣進懷裏,蘇葭湄卻走過來,擰起他的大袖:“可以放在袖子裏,我給你縫了袖袋,可以裝很多東西,你試試。”

  “不會掉出來嗎?”奕六韓好奇地將畫卷塞進袖子裏,隨風舞了幾下廣袖,驚奇地大喊:“果然不會掉出來哎!”

  勒內用流利的漢語插言道:“我家那個笨婆娘給我做的漢服,我隻放了一張絹帕,才跨一步就掉出來了,蘭茵若有夫人一半手巧就好了!”

  “大男人居然隨身帶著絹帕,你羞不羞!”奕六韓側眸瞪了勒內一眼。

  “張先生說梁國男子都隨身帶絹帕的。”勒內連忙解釋,淡藍色的眼睛向張秀才求助。

  張秀才拈須頷首:“確實如此。”

  蘇葭湄寧和的目光落在勒內臉上:“汗王走後,我左右也是無事,我替你做一身長衫吧。”

  勒內微驚,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目道:“不敢有勞夫人。”

  “舉手之勞而已。”蘇葭湄也不再多說,神色淡淡地走開了去。

  勒內望著她的側影,有些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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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六韓舉行正衣冠儀式時,歌琳帶著括廓爾和琪雅,在校場練習騎射。

  早春的風,猶帶著料峭的寒意。晨霧繚繞,馬蹄鐵的聲音,在寒冷的空氣裏,顯得尤其空曠、清脆、回音嫋嫋。

  馬上的騎手,騎姿優美,英姿颯爽,策馬繞場幾圈之後,忽地挽弓怒射,翎箭破空,竟是五枝箭矢連珠射出,如同流星追月,帶著勁疾的風聲,“鐸鐸鐸”呈五角形深深釘入靶心。

  場邊觀看的括廓爾和琪雅齊聲喝彩。

  歌琳飛揚的發絲下,碧眸閃動驕傲的光芒,收弓勒馬,傲然而立,如同朝陽般光芒四射,美豔奪目。

  括廓爾帶馬上前,右手撫胸,聲如洪鍾:“公主英武不輸男子,有朝一日,公主定能帶領我們複興部落!”

  歌琳的碧眼忽然黯淡了:“你錯了,括廓爾。我畢竟不是男人……”

  她垂首輕撫馬鬃,悵然歎息,“真是對不起你們,當初你們擁立我,希望我帶你們回草原重建部族,我卻選擇了我的男人……”

  括廓爾沒有說話,他一直都是堅定支持回草原的,之所以向“高臨派”妥協,是因為公主妥協了。

  “這就是身為女人的無奈吧……”歌琳仰頭看著校場周圍的巍巍青山,眼中的惆悵忽然散去,代之以倔強與桀驁,“括廓爾,汗王不是將剩的酒都分下來了嗎?到你那裏喝酒去,走!”

  她一揚下頜,臉上笑容野性奔放,明豔照人,令括廓爾呼吸一滯。

  “不去觀摩汗王正衣冠,真的好嗎?”琪雅打馬過來,略為擔憂地問。

  歌琳掠她一眼:“要去你自己去,我不愛看那騷貨在我男人身上摸來摸去,你愛看阿部稽和柳書盈眉來眼去,你就去看。”

  琪雅立刻噤聲不語。

  三人出了校場便下馬,山路陡峭,騎馬不便,歌琳和括廓爾齊聲大喊:“騎馬要到天盡頭,朋友要交最長久……”

  兩人喊的是一句野利歌詩,異口同聲,不由互看一眼,同時仰頭縱聲大笑。

  琪雅落鞍下馬,收攏韁繩,看著他們,搖了搖頭。

  午餐在括廓爾駐地的一片樹林邊擺開。

  食案上擺著最後的酒,和一大盆蒸餅,幾碟肉幹和野菜。

  酒由於奕六韓的管製,隻在幾次大宴才開封,還剩最後的二十多壇,奕六韓走之前將這最後一批酒,分發給五個頭領和十五個副頭領。

  歌琳一碗接一碗地喝,漸漸有了醉意,碧眸變得迷蒙而傷感:“括廓爾,汗王他變得越來越不像我們野利人了,每日和我同床共枕的,就好像是一個陌生人。你知道那種傷心嗎?”

  “公主,我懂。”括廓爾盤腿坐在墊子上,手撐膝蓋低頭說,“可是汗王,本來就是漢人。”

  “我知道……”歌琳晃動手中酒碗,望著金黃的酒液泛起層層漣漪,淒然說道:“最近他迷上了漢人的書,天天拿著書找那騷貨討論。他泡在那騷貨房裏,一待就是整個晚上,直到睡覺才回我房間,一回來就跟我上床。

  他跟騷貨有說不完的話,跟我隻剩了身體糾纏……

  我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他的坐騎、他的一匹馬之類的東西,而不是他以心靈愛著的女人……”

  括廓爾望著歌琳,心痛不已,不知如何安慰,隻粗聲粗氣說道:“咱們沒有文字,我也不知書有什麽好看。我隻知道公主心太軟,將正妻之位拱手讓出,當初我一心為公主爭取,沒想到公主自己放棄了。”

  琪雅插嘴道:“唉,我們女人都是這樣啊……”

  “所謂名分,那都是虛的。”歌琳又飲盡一碗酒,搖搖頭,碧眸浮起一層淚光,“隻要他愛我。可是現在,我感覺他對我的愛,已經不知不覺變了……”

  琪雅覬了一眼公主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勸道:“公主,要不你試著學漢語、認漢字,這樣就能跟汗王交流……而且,漢人的文字真的很了不起……”

  琪雅為了跟上阿部稽,一直努力地說漢話、學漢字。

  “有文字就了不起?!”括廓爾怒道,“我們野利人沒有文字,照樣打得漢人失去大片疆土,像宰羔羊一樣宰他們!”

  琪雅白了括廓爾一眼,心想,公主就是被你給誤了,你自己不好好學漢語也就罷了,還慫恿著公主也不學,公主不會漢語,將來可怎麽跟汗王的家人相處。

  這時奕六韓的親兵尋來,囑咐括廓爾,下午汗王要在聚義廳開會,交待走後的布防事宜。

  親兵和括廓爾說話時,歌琳抱起酒壇,費力地倒出最後兩滴。

  “括廓爾,再啟一壇!”歌琳將空酒壇一頓,嬌喝一聲。

  琪雅勸道:“公主,括廓爾還要去聚義廳議事,咱們撤了吧。”

  “議事?”歌琳斜著醉眼,吐著酒氣,“括廓爾,你是要去議事,還是陪我喝酒?”

  “我陪著公主!”括廓爾想也不想就洪亮地回答。

  琪雅急了:“公主,你已經醉了,我送你回去睡覺吧,別耽擱了括廓爾的正事!”

  “胡說!”歌琳猛地一拍桌案,手腕上的銀鈴叮當作響,“我們草原女兒酒量甚巨,漢人的酒一點味兒都沒有,哪裏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