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漸漸歸為平靜，喧囂已過，疲累的紅男綠女們漸漸進入夢鄉。

  林玉慈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

  身旁沈鐸嚴呼吸均勻，像是已經睡得沉穩。

  隔壁呼嚕聲此起彼伏，可見剛才周奇演戲也是累壞了。

  林玉慈心頭有些惱。

  第一次睡青樓，不是應該激動興奮失眠嘛，怎麽沈鐸嚴跟睡在自家炕頭一樣，沾枕頭就著呢。

  這可是大周的京都，最危險的地方，又是男人們的銷金窟。

  他怎麽能如此平靜無波？

  她幾不可聞歎了口氣。

  “睡......”

  身旁一絲暗啞的聲音傳來，嚇了她一激靈。

  他沒睡著？

  扭頭看去，隻見他雙眼緊閉，呼吸綿長。估計在說夢話。

  林玉慈悵然若失，重又望著頭頂紫紅色的帷幔發呆。

  下一刻，他竟然翻身欺了過來，一條大長腿順門熟路搭在她身上。

  如山一樣，壓得她動彈不得。

  他雙眼依舊閉著。

  “快睡。”他嘴裏嘟嘟囔囔，像是半夢半醒之間的囈語。

  “睡，我馬上睡。你腿......往那邊放放。”

  她低聲回應，一副聽人勸吃飽飯的乖順模樣。

  他卻紋絲未動，隻溫熱的呼吸一下一下噴在她的頸邊。

  求人不如靠自己。她緩緩起身，艱難地把他那條腿給搬開。

  可剛躺下，他一隻胳膊又橫了過來，堪堪壓在她胸口上。

  這回，真的喘不上氣來了。

  扭頭瞪他一眼，那人依舊呼吸平穩，甚至還磨了磨牙。睡得香甜。

  林玉慈無語。

  再次艱難起身，兩手托著他的胳膊，敬獻神器一樣，恭恭敬敬放到身側。

  睡夢中的人，跟喝醉酒的人差不多，都不夠清醒。

  這隻胳膊還沒送回去，那隻胳膊不知何時伸到枕頭下。

  她一躺下，便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

  林玉慈長呼出一口氣，幹脆放棄掙紮。就這樣吧。

  她瞪著一雙溜圓的大眼睛，在暗夜裏徹底清醒了。

  索性轉身，迎麵對著他。

  後窗臨著護城河，這間屋子又在樓上，並不怕被人偷窺，所以並未拉上窗簾。

  月光隔了窗戶紙透進來，灑了一地朦朧的光。

  兩人呼吸相聞，林玉慈仔細端詳麵前這張俊臉，不知是因為離得太近，還是許久不曾細看，心頭竟然浮起一絲陌生感。

  眉心的川字，好像比以前更深了；

  長眉入鬢，不如白天那般齊整，橫豎之間有一絲絲雜亂；

  臉頰比在燊州時消瘦了很多，下頜骨的線條越發清晰冷峻。

  鬼使神差，林玉慈抬手撫了上去。

  微涼的指尖在他眉心揉了揉，劃過眉眼，一路向下，從臉頰到下巴。

  微微遲疑，輕抬指尖，慢慢覆上他的唇。

  許久不曾這麽細致看過他的眉眼了。

  回想以前的種種，什麽金銀財富，什麽功名利祿，什麽孩子們的前途，說到底，都不如他的安穩更重要。

  隻要他在，一家人的日子才有支撐。孩子們哪怕沒什麽好前途，終歸守著父母，能夠安穩長大成人。

  以前有很多東西看不真切，終究貪戀太多。

  如果讓林玉慈重新選擇，她寧願做普通的平凡人，守著沈鐸嚴，守著三個孩子，蝸居在暮雲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樣的平靜日子，現在想來竟然都成了奢望。

  她心裏胡亂想著，手指在他唇上輕輕描摹。

  莫名，心頭像是裂了一道縫，一絲異樣感覺在心尖上劃過。

  她突然有些怕，很怕以後再沒機會這麽細致地看他。

  北疆戰事膠著，日後必有苦戰。耶律暘乃是勁敵，不容小看。

  想到這，她莫名煩躁，想要心頭裂縫吹進更多的涼風。

  一顆心沒著沒落，像徒步沙漠的旅人，孤獨又渺小。

  眼前他的身子滾燙，可在她眼裏卻成了烈日下的一眼清泉。

  她想要靠過去，緊緊貼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找尋到一絲絲慰籍。

  突然，那老老實實任她描摹的唇猛然張開。

  食指突然遭遇“地裂”，被活生生吞了進去。

  她嚇得不由自主小聲驚呼。誰知他反應更快，一隻大掌伸過來，牢牢捂住了她的嘴。

  呼吸溽熱，噴在他的掌心。

  纖瘦指尖，任他舌尖劃過。

  氣氛突然十分微妙。

  窗外一隻不知名的夜鳥，撲棱棱飛過窗口。

  細聽之下，護城河的水，竟然也微微現出波流，傳來輕微“嘩啦嘩啦”的聲音。

  天時地利人和，卻不是拔劍的時刻。

  他吞了下口水，似有不悅，帶了怒氣似的抽回兩隻手臂，身子也往那邊挪了挪。

  “什麽時辰了？”他啞聲問道。

  “呃”，林玉慈一張嘴，隻覺自己的聲音怪異得很，“醜時剛過。”

  沈鐸嚴抬手附在臉上，搓了一搓，隨即坐了起來。

  “你幹嘛去？”她有些驚慌，啞著聲問道。

  “睡是睡不著了，我出去一趟。”

  啊！他什麽意思？

  林玉慈又羞又窘，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安心踏實睡，我給你放風。”

  “嗯？”他不解看她。

  “這地方太危險，兩個人都睡過去，怕有危險。”

  她終於為自己夜不能寐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黑暗中，沈鐸嚴彎了彎唇角。

  “這地方，現在是大周境內最安全的地方，你盡管踏實睡。”

  沈鐸嚴說完，一聲細微的鳥叫傳來，沈鐸嚴隨即謹慎地在牆上輕叩了三下。

  不多會兒，隔壁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

  沈鐸嚴已經起身站到床邊，看著林玉慈笑了笑，“你在這躲幾天，如果有事，跟周奇商量著定奪。想來最近幾日範太師沒工夫過來打擾你，你大可放心。”

  “那你呢？”林玉慈緊張問道。

  “我？此事話長，我回來再跟你解釋。”說完，趨身上前，輕攬她的肩頭，在她後背拍了一拍。

  臨了在她耳邊發出一聲感歎，“等我收拾了耶律暘，平定了北疆，騰出時間，好好收拾你。”

  “惡狠狠”的話，偏帶了笑說出來。

  像是邀約，又像是發出挑戰。

  “你注意安全！”她嚶嚶叮囑。

  沈鐸嚴點點頭。

  “到時候，看誰收拾誰。”她一挑眉，不認輸地反擊。

  沈鐸嚴心頭一動，想要再次抱一抱她，奈何外麵有輕微響動，怕是不能再耽誤下去。

  “那就等著瞧。”

  在她臉頰捏一把，柔軟滑膩。

  他轉身來到後窗前，輕輕推開一道縫，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開窗縱身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