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仇？什麽怨？

  來之前林玉慈和周奇已經商量好了。

  兩個人一唱一和，絮絮叨叨，說來說去不過就是誤傷家人、踐踏農田、搶雞奪鴨的小事兒。

  聽到範太師耳朵裏，隻覺好笑。

  窮鄉僻壤的女子，果真沒見過什麽世麵。掠走幾隻雞鴨，搶走幾個雞蛋，這些能算仇怨嗎？

  所謂深仇大恨，得隔了生死才算。

  見慣了生死，攪慣了風雲，此時聽她們“姐倆”絮絮叨叨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範太師倒品出了一番風味。

  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在腦子裏籌謀著，接下來整治耶律暘的法子。

  忽然，門外傳來吵鬧聲。

  “媽媽讓一讓，我有要事稟告我家老爺。”

  “小兄弟稍安勿躁，先喝杯茶歇一歇。太師爺眼下正在裉節上，你這樣貿然進去，壞了他的興致，以後坐下病可就麻煩了。”

  老鴇一席話，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頓了頓，才聽那人繼續說道：“......宮裏怪罪下來，你擔得起嗎？”

  宮裏？

  老鴇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再攔了。別說範太師七老八十坐下病，他就是二八年華，從此不舉，她也不敢攔了。

  引著那人來到門外，抬手敲了三下，低聲下氣喚了一聲“太師爺”。

  門外小廝也跟著喊了一聲“老爺”。

  裏邊才傳出響動。

  範太師命周奇前去開門，周奇假意不情願，噘著嘴起身，把椅子帶的“咚咚”直響。

  他猛一下拉開房門，把門外兩人嚇了一跳。

  傳話小廝也是逛過勾欄院的，青樓裏的姑娘見過不少。

  可猛地一開門，裏邊露出周奇那張噘著大嘴的圓臉盤子，仍然把他嚇了一跳。

  這，這樣姿色的，都能出來賣了？

  再看一眼屋內桌旁端坐的範太師，小廝心下不解，莫非......莫非老爺現在眼花得厲害？不辨美醜？

  還是說，人老了口味也容易改變？

  他這裏瞎琢磨，自是沒有答案。拍一拍胸口，強迫讓自己鎮定下來。

  扭頭看老鴇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心言：果真如外麵傳言的那樣，這怡翠樓當真是沒落了。這麽醜的姑娘都能出來陪客，估計離關張也不遠了。

  他腦子裏念頭飛速掠過，麵上換上一副嚴肅神色，抬步進到屋內，衝範太師行了禮，走上前掩著耳朵低語數句。

  “當真？”範太師顫巍巍問。

  小廝點點頭，“貴妃娘娘差人傳出來的消息，錯不了，叮囑您提前做做準備。”

  範太師點頭，再沒了喝花酒的心思。

  他顫巍巍起身，抬腳便要走。

  老鴇一見，慌忙上前扶住他，撒嬌道：“我的太師爺......”

  她話說一半，意思明顯。

  範太師是明白人，拍一拍她挽在臂彎的手，安慰道：“今兒老朽有急事，就不耽誤了。改日，改日。”

  “您老人家貴人事忙，回頭就把我們母女幾個忘到腦後了。”

  老鴇這話，像是外室牽著子女送別男人一樣。

  範太師知道她話裏的意思，扭頭看一眼林玉慈，衝老鴇說道：“這個姑娘，你給我留好，不許讓人碰，等我下次過來。”

  老鴇一聽，又驚又喜，麵子上又不好表現明顯。明明已經心花怒放，卻裝作一副委屈狀，“那咱們可說準了，您可別讓我們姑娘等傷了心。”

  “不會的。”

  範太師扭頭衝林玉慈眨眨眼，“等我”。

  林玉慈惡心得想吐。

  老鴇卻美得直冒泡。

  還未怎麽著呢，範太師就看上了這姑娘，少不得以後大把大把往怡翠樓拋銀子。

  這麽一算，她十五兩買回一個聚寶盆，當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她抬手附在糟老頭耳邊，壓著聲音說道：“您就擎好吧，我一定把人給您調教好，等著你下次再來。”

  範太師雞爪一樣的手指，在她鼻尖刮一下，顫巍巍來一句“那咱們可就說準了。”

  扭頭不舍看一眼林玉慈，轉身由小廝攙扶著往外走。

  自始至終，都沒看周奇一眼。

  他有些失落，還想再逗一逗糟老頭。可剛想張嘴，卻見林玉慈衝他搖頭。

  這才不情不願閉嘴，眼瞅著範太師出門登車揚長而去。

  範太師是有名的難伺候，每次他來，怡翠樓裏的姑娘都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變態的男人，越老法子越多。

  姑娘們有苦難言，小心伺候著，卻又討不了歡心。

  今日範太師興致缺缺而來，想找個沒伺候過他的新麵孔，老鴇這才動了讓林玉慈過去的念頭。

  其實，她也是擔著心的，生怕林玉慈不懂規矩，再惹得範太師動了怒。

  這京都裏，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那個糟老頭。

  多少鍾鼎鳴食之家，因為得罪了他，而獲罪滿門抄斬。

  更別提她們這些無根的苦命女子了。

  誰料到，新來的人竟然討了範太師的歡心。

  可見，也是有本事的。

  老鴇不敢怠慢，好言好語陪著笑臉，把林玉慈送回屋裏，再三叮囑她好好歇息。

  關上房門，隻剩一人。

  屋外是鶯歌燕舞、嬌聲細細，屋內一燈如豆，孤苦伶仃。

  林玉慈坐在床邊，累得幾乎虛脫。

  活了兩世，也不曾遇到過如此不堪的情景。當真是一顆心懸在嗓子眼，恨不能跳出來。

  眼下突然危險解除，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隻覺得渾身說不出的酸疼。

  過了好一會兒，隻聽後窗傳來細微的敲窗聲。

  林玉慈猛一下彈坐起來，快步走過去，推開一條小縫。

  沈鐸嚴謹慎拉開窗，輕輕一躍，跳了進來。

  “噓”，他把食指壓在唇邊，示意林玉慈別說話。

  門外有“咚咚”的腳步聲走近。

  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傳來，“我可是要找颯爽豪氣的姑娘，你別拿那種軟丟丟的糊弄我。”

  “客官盡管放心，我怡翠樓什麽樣的姑娘都有。您想要的都能找到，這個不成，咱們再換下一個。”

  “是這間嗎？”

  說著，林玉慈的房門傳來“啪啪”的拍門聲。

  她嚇得瞪大了眼望向沈鐸嚴，拚命給他使眼色，讓他快躲一躲。

  哪知那男人非但不躲，還在那傻笑。

  “不是這間，是隔壁那間。”

  老鴇慌忙過來把人拽走，沒一會兒，隔壁周奇屋裏傳來嘻嘻哈哈的調笑聲。

  周奇是假冒的，會露餡的！

  林玉慈嚇得忙扯沈鐸嚴的袖子，還未說話，隻聽門外老鴇隔門問道：“林姑娘睡了嗎？”

  “呃，睡了，媽媽有什麽事兒嗎？”林玉慈聲音又緊又細。

  老鴇一聽，說道：“別起了，早些歇著吧。”

  “噯，謝謝媽媽關照。”

  老鴇剛轉身，沈鐸嚴慌忙吹滅桌上蠟燭。

  聽著腳步聲漸遠，林玉慈才慌張說道：“周奇，他......”

  “他沒事，接應咱們的人到了。”

  “剛才那人，莫非......”

  林玉慈後知後覺，哪有男人上青樓尋樂子不找軟嬌嬌的姑娘，要找一膀子力氣的姑娘。

  又不是摔跤打架，要那麽多力氣幹嘛。

  她兀自想著。

  隔壁傳來男人的汙言穢語，還夾雜著周奇假模假樣的叫聲。

  林玉慈不由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