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現在，怎麽辦？”林玉慈看看沈鐸嚴，再看看段皇後，小心翼翼問道。

  這個問題，有些難。

  如若犯錯的人不是皇帝，單單隻是沈鐸嚴的堂弟，以他的脾氣，定然會好好教訓一番。

  可眼下雖為弟兄，實為君臣。長幼之序，比起君臣之序，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沈鐸嚴深吸一口氣，扭頭看了段皇後一眼。

  段皇後小聲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等我祖父過來再做商量吧。”

  沈鐸嚴驚詫地瞪大了眼。

  剛才鬧成那樣，沒想到她居然已經把消息遞了出去。雖然年紀小，行為處事卻有超過年齡的老道。如若有機會戰場殺敵，必然也是一個有勇有謀、不遜於花木蘭的巾幗英雄。再看她時，便帶了幾分欣賞神色。

  “太尉大人幾時到？”沈鐸嚴問道。

  “大概很快，也許明天。”段皇後說得心不在焉。

  她祖父段太尉，有著超脫常人的古板。當年跟著先祖皇帝打天下，南征北戰幾十年，忠心耿耿，絕不違逆。後來先帝上位，他雖是叔舅一輩的老人，卻從不敢拿喬，嚴格遵循著君臣之禮，恪守盡忠，也格外受人仰仗。現如今的萬歲爺，已經算是他孫一輩的人，可在他眼裏，早已刻入骨血的那份忠誠，隻怕是……

  段皇後一想到這些，不免泄氣，甚至有些後悔剛才自己的魯莽。

  她氣鼓鼓撿起剛才自己踩髒的那個肚兜，掏出帕子重新裝好。不管如何，先把證據拿好再說。

  ****

  第二日，奉先殿內，三人立於堂前。

  身穿龍袍的萬歲爺和一身戎裝的段太尉，一字排開站在堂前。沈鐸嚴一身重孝，很突兀地跟在後邊。

  “太尉大人，您看我……”沈鐸嚴低頭看一眼自己，麵露難色問道：“是不是找三公（太師、太傅、太保）大人們過來旁聽更為合適，我……要不要暫且回避一下？”

  段太尉頭也沒回，朗聲命令道：“你且在一旁待著，等下把自己所看所聞做一個見證就好。這事兒本不光彩，如把三公找來，捅到朝堂之上，隻怕鬧大了無法收場。”說完，自顧自走上前，撚出三炷香，就著旁邊燭焰點燃，衝著先祖皇帝和先帝的遺像，拜了四拜，規規矩矩磕了四個頭，方才起身。

  段太尉已年逾古稀，不似年輕人那般身強體壯，此時穿著重重的鎧甲，做起這些動作來，便顯出幾分笨重和遲緩來。

  身旁小皇帝斜睨他一眼，眼神中分明很不耐煩。

  段太尉行完大禮，轉身麵向小皇帝站定，說道：“臣今日把萬歲爺請到奉先殿，所為何事，想必大家心裏都清楚，顧及彼此的麵子，臣就不做贅述……”

  他那邊話音未落，隻聽小皇帝搶先爭辯道：“太尉大人不可偏聽偏信才好。昨日之事，本是段皇後和婁昭儀爭風吃醋鬧的醜聞，實屬朕的家務事。如若您聽了段皇後一麵之詞，貿然定罪，隻怕會冤枉了婁昭儀，到時候婁家追究起來，大家麵子上都不好看。”

  聽他一席話，沈鐸嚴不由皺眉。

  早先幾年隻覺得小皇帝驕縱叛逆些，大是大非上，尚且識大體。想著他尚且年幼，日後長大，必然能把惡習改掉。

  可結合昨日之事，還有他眼下的言行，分明比小時更加過分。自昨日開始，他便處處狡辯、顛倒黑白、死不認賬。現在，更是拿出朝堂爭鋒那套把戲，試圖耍個小聰明，把婁家牽出來製衡。

  先不說他這法子管不管用，單說一身忠君傲骨的段太尉，豈是見風使舵，靠裙帶關係爬上來的婁裕，所能相提並論的！

  沈鐸嚴抬眸看向段太尉，果然見他眯著雙眼，眼底風雲驟聚，定定望向小皇帝。

  段太尉靜默半響，低頭解下腰間佩劍，抬手高高舉過頭頂，朗聲說道：“和興四年，時年鄙人三十有九，追隨先祖皇帝殺伐天下的第二十三個年頭。那年我軍和西洲敵軍，周旋於隴西襄州一帶。因著連日作戰，兵困馬乏，休整之際被西洲敵軍夜襲，死傷者過半，情形萬分危急。

  當時，我護送先祖皇帝前往鹿城，於岷山腳下暫歇時，先祖皇帝把他禦用寶劍賜予鄙人。

  他說‘今日你我這般共生死，他日富貴必當共享。有朝一日，沈家奪得天下，必當封你做鎮國元勳，這寶劍便是信物，日後吾之子孫，見它便如見吾之麵。’”

  小皇上和沈鐸嚴皆是一驚，這意思，那口看上去平淡無奇，極為普通的寶劍，乃是先祖禦賜的尚方寶劍？！

  沈鐸嚴不由好奇，盯著那柄烏黑玄鐵長劍，仔細端詳起來。

  柄劍看上去極為普通，玄鐵鑄就，劍鞘上雕刻著龍蛇圖案，劍柄上嵌著一枚小小的紅寶石，暗紅色穗上掛著一塊鏤空的龍鳳紋玉佩。

  不管劍鞘還是劍穗，都有些磨礪和暗沉。

  段太尉輕轉劍身，隻見另一側劍鞘上刻著一行小字，湊近了看，清晰可辨“上打昏君，下斬饞臣，見劍如麵”！除此之外，下邊赫然刻著先祖皇帝的名諱——沈重闕。

  劍穗的玉佩上，也刻著一個清晰的“沈”字。

  沈鐸嚴不由握住了自己革帶上懸掛的一枚玉佩。質地、材質、圖案，跟段太尉劍穗上的那枚，幾乎一模一樣。

  據傳多年前先祖皇帝玉璧山下偶得一塊古玉原石，著人雕磨，做得五枚玉佩，自己和四個兒子一人一枚。

  沈鐸嚴那塊，便是他父親沈澄留給他的遺物。

  祖父沈重闕的那塊，在他去後無人提及過，卻原來隨著這柄劍，一同贈予了段太尉。

  小皇帝和沈鐸嚴互看一眼，心下了然，段太尉剛才那番話，必定所言不假。

  小皇帝不由暗暗歎氣。登基十數年，自打翠虛宮之後，他接手治理國家重任，身邊三公輔佐，皆聽任於他。治理國家自然有那幫老頭子們去做，他隻落得吃喝玩樂倒也逍遙自在。

  現如今，憑空冒出一柄尚方寶劍，還是先祖皇帝禦賜。隻怕以後的日子，難以想象的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