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慈寧宮日暮
作者:花愁      更新:2021-01-13 06:05      字數:2478
  初聽太監宣旨,沈鐸嚴心頭狂跳,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他站起身後,一把拉住宣旨太監,追問到底何事。

  不想,宣旨太監滿臉喜色,說道:“陵王殿下莫緊張,今日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突然清醒了很多,吃飯、行動已經恢複如常。因著想念你們一家五口,特命奴才前來宣你們進宮覲見。”

  沈鐸嚴一聽,喜出望外,忙命得易備車備馬。而他自己則等不及,安排得易護送林玉慈母子四人乘車慢行,而他則騎上馬,一騎絕塵,先入宮去了。

  他趕到慈寧宮的時候,日頭還未落山,像半個鹹蛋黃一樣,掛在西山頂上。

  天空被染成了玫瑰色,一層一層的雲霞,從深到淺鋪滿天空,宛若綺麗的彩帶。

  慈寧宮屋頂的琉璃瓦,一半沐浴在晚霞中,閃著暖黃的流光;一半隱在暗處,如一隻張揚伺機進攻的猛獸。

  沈鐸嚴三步並做兩步衝進慈寧宮正殿,差點跟迎出來的唐嬤嬤撞個滿懷。

  他一把抓著唐嬤嬤雙肩,緊張地問道:“皇祖母怎麽樣了?”

  唐嬤嬤麵露喜色,衝他指了指東暖閣,說道:“在裏邊呢,自己去瞧。”

  不等她把話說完,沈鐸嚴幾步走過去,一把撩開繡著“鬆鶴延年”的繡簾,抬腳便走了進去。

  太皇太後正躺靠在臨窗的炕上,跟身旁的宮女在說著什麽。見他進來,兀自坐起來,抬手說道:“鐸嚴來了”。

  久違又熟悉的笑容,讓沈鐸嚴激動得腿都有點發軟。自從玉璧回來之後,皇祖母便一直是糊塗的狀態,整個皇宮內,她一個人也認不出。

  沈鐸嚴曾經悲觀地以為,皇祖母以後怕是都會那樣糊塗著過了。萬萬沒想到,人生居然還有驚喜。她現在病情好轉,神誌清楚,思維敏捷,就像四年前自己離開時一樣。

  沈鐸嚴幾步走上前,一把捉住太皇太後的手,問道:“皇祖母,你真的好了嗎?可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再找太醫來瞧瞧,一次根除了才好。”

  太皇太後搖頭,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一雙眼緊緊盯在他臉上,抬手輕撫過他的臉頰,說道:“黑了,也瘦了。”

  沈鐸嚴無奈笑笑,說道:“男人征戰沙場,黑些,瘦些,不是正常的嘛。”

  “你爹爹當年,也是這樣說的。”太皇太後坐久了腰有些酸,重又躺靠到墊子上,說道:“當時你爹爹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因為有一股子拚勁,已經被你祖父封為先鋒官。有一次他回府上看我,我初見他,也是這樣說的。那時候他的回答,跟你今日的回答一模一樣。”

  太皇太後說著話,混沌雙眼望向沈鐸嚴。明明盯著他的臉,卻讓沈鐸嚴產生一種錯覺,誤以為她看到的那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父親——皇祖母嫡親的大兒子。

  在沈鐸嚴記憶裏,自從他父親戰死沙場之後,皇祖母便很少再提起他。今日,不知為何,意外提起不說,整個人仿佛沉浸在回憶裏,流連著過去的記憶,不忍回到現實中來。

  沈鐸嚴心頭迷惑,卻也沒打斷,而是坐在一旁,笑著看向皇祖母。

  祖孫倆又說了會兒話,林玉慈帶著三個兒女才慌慌張張地趕到。一進慈寧宮,聽到屋內太皇太後和沈鐸嚴說笑的聲音,她揪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

  她擦一把額頭的冷汗,拉著三個兒女,到東暖閣給太皇太後請了安。幾個人說笑了會兒,萬歲爺攜著段皇後和婁昭儀,憐貴妃攜著大皇子,才紛紛前來請安。

  太皇太後興致很高,一手拉著萬歲爺,一手拉著沈鐸嚴,把他二人的手疊在一起,說道:“咱們沈家,現如今也隻你們兩個獨苗苗了。答應我,日後一定要相扶相攜才行。萬歲爺日後莫再貪玩,要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才是正道。”

  小皇上不耐煩點點了頭,點過之後,看太皇太後一副失落的樣子,於心不忍,便又說道:“皇祖母放心,容我些時間,他日一定成為一代明君,必將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太皇太後聽了,臉上這才現出些笑模樣。轉頭看向沈鐸嚴,說道:“鐸嚴現如今是一字並肩王,日後定當盡心輔佐萬歲爺才對。”說完,眼神懇切盯著沈鐸嚴的眼睛。

  “孫兒記下了。”沈鐸嚴乖巧很多。

  太皇太後很是滿意,拉著兩人的手,又親昵一陣,熱熱鬧鬧說了一會兒話,眾人留在慈寧宮用了晚膳,這才離開。

  沈鐸嚴本來想留在宮裏多陪陪太皇太後的,奈何她老人家累了,擺著手讓他回去。約定好明日一早,再進宮來陪她老人家。

  沈鐸嚴望著太皇太後側躺的背影,想著許是真累了,便沒再堅持,交代唐嬤嬤安排好人手值夜,一家五口這才往回走。

  回到府上洗漱完畢,已經過了三更。

  沈鐸嚴躺在床上哼著小曲,從未有過的放鬆。林玉慈幾次三番想要潑點冷水,可一看到他那副高興的樣子,卻又不忍心開口。

  回光返照,科技昌明的現代社會尚且解釋不清楚,現如今在古代,蒙昧未化的年代,又如何解釋。

  沈鐸嚴很快睡著,伴著他規律的呼吸,林玉慈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毫無睡意。一直到四更鼓響起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

  沈鐸嚴做了一個夢,夢中回到小時候在宮裏居住的那段日子。

  那時正值初夏,傍晚時候用過了晚膳,皇祖母便帶著他,在慈寧宮外的一處甬道上玩耍。

  那時的晚霞也如昨天那般漂亮,皇祖母那時尚年輕,站在紅牆碧瓦之下,夕陽昏黃的光線灑在她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金光。

  皇祖母說:“鐸嚴,無論如何,他是你叔父,就算他犯了錯,你作為侄子,也不能責怪於他。”

  沈鐸嚴突然想起那個背影,那個一邊穿衣袍,一邊發出冷笑的背影。

  他甚至看到了他娘親,衣衫不整躺在床上,虛弱得如同將死之人。

  沈鐸嚴好怕,他躡手躡腳走上前,推了推娘親,輕輕喚了一聲。奈何娘親好似沒有聽到,依舊閉著眼。可豆大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她眼角擠出,爭先恐後滑落進她如墨的發間。

  沈鐸嚴突然咬牙切齒,怒吼一聲“我要殺了他”。

  沒想到,卻把自己給驚醒了。睜開眼,滿屋黑沉沉,他這才意識到,原來是一個夢。

  他抹一把額頭的冷汗,疲憊地坐起身,愣了一會兒神,這才披衣下床。

  躡手躡腳走到桌前,拎起溫袋裏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還沒顧得上喝,隻聽外麵傳來悠遠的鍾聲。

  沈鐸嚴端著杯子,顧不上喝茶,一下一下數著鍾聲數目,一直數到第二十七下時,鍾聲方停。

  沈鐸嚴瞬間失去渾身的力氣,嘴裏喃喃說了一聲“皇祖母歿了”,眼淚便不自覺流了出來。

  手上杯子滑落,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