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俠女哀怨(2)
作者:花愁      更新:2021-01-13 06:04      字數:2687
  沈鐸嚴一愣,抬眸看她。

  段皇後不過十五六歲,臉上稚氣未脫,甚至還有幾分嬰兒肥。她英氣十足端坐馬上,一身紅衣似火。

  此時雖是暮春,可深山老林裏依舊寒氣逼人。

  段皇後小臉微紅,眼神切切望向沈鐸嚴。大概從小練武的原因,看上去並沒有尋常女兒家畏寒的蒼白之態。

  那雙眸,英氣之中兩分薄怒,既有涉世未深的天真,眼底又暗藏著一絲失望之後的滄桑。

  沈鐸嚴心下一沉,不知段皇後找他所為何事,想來必定棘手。於是,把伯思交給得易,命他們到一旁等候。

  段皇後打馬往前,走到一處矮崖前停下。

  沈鐸嚴跟了過去,離她三四尺的距離停了下來。

  “皇後娘娘,有什麽事您不妨直說。”沈鐸嚴聲音低沉首先開口。雖然現如今就他們兩個人,但他本是一個嚴謹的人,稱呼禮數,一絲不敢逾越。

  “現在就咱們兩個,你也不用叫我‘皇後娘娘’,我這個皇後,當與不當,有什麽差別?!”段皇後一張口,便語氣不善。

  沈鐸嚴一聽,沒有接話,默默看向遠方。如果隻是吐槽萬歲爺的家事,那沈鐸嚴當真不想摻和。

  段家兵權在握,現如今即便段皇後不得寵,皇上也不敢把她怎樣。憐貴妃和婁昭儀如想固寵,想要在朝中發展各自家族的勢力,他沈鐸嚴便是她們最想爭奪的那個人。

  現如今那兩方,已然都向他拋出了橄欖枝。沈鐸嚴與他們素來沒什麽交集,周旋一二,也沒什麽負罪感。倒是段家,如果也參與其中,倒讓他有些為難。

  沈鐸嚴不禁蹙眉。

  “當年,鐸嚴哥哥第一次上我家時,站在我家廳前,跟我祖父說的話,不知你現在是否還記得?”段皇後目視前方,幽幽開口。

  沈鐸嚴被她問得有些發懵。大概是十年前的事兒了,猛然被問起,懵懂恍若隔世一般。

  他低聲笑了笑,說道:“經年糗事,提這個做什麽?”

  沒想到,段皇後猛然扭頭看他,雙目微寒,厲聲質問道:“鐸嚴哥哥竟然說那是經年糗事?”

  沈鐸嚴被她的語氣嚇了一跳,皺眉看向前方虛空,說道:“時日已久,隻怕是想不起來了。”

  段皇後眸色一黯,轉頭看向前方,幽幽說道:“既然鐸嚴哥哥想不起來,那麽我把我記著的,說給你聽。當年鐸嚴哥哥不過十五六歲,如我現在這般大。那日淩冬初雪,天色陰冷,你站在我祖父麵前,義正辭嚴說道,大丈夫自當到沙場建功立業,躲在錦繡堆裏貪圖富貴,整日裏籌謀些吃什麽,喝什麽,穿什麽,戴什麽,又有何樂趣!

  你說你祖父——先祖皇帝,他老人家一生戎馬天下,才打下這萬裏江山。因著這江山,他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四個兒子早亡三個,均戰死沙場。這江山於沈家來說,乃是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著實不易。

  你說你父親——陵王殿下,十二三歲時便跟著先祖皇帝征戰沙場,雖隻活了二十多載,卻在馬背上度過了大半生。

  你說你要像他們一樣,到沙場上去建功立業,保家衛國,守一方安寧。隻有那樣,才算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而非躲在後方,隻知吃喝玩樂的蛀蟲。”

  沈鐸嚴聽她一字一句說來,心頭一熱。那些曾經的豪邁,曾經的少年熱血,好像昨日雲煙,隨著時間推移,早已消散在生命裏,不見蹤跡。

  沒成想,卻被她記到如今。當時,她不過是一個小姑娘,比現在的彩之大不了多少。懵懂無知,依偎在段太尉的懷裏撒嬌。

  沈鐸嚴頗有些感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頭蔓延。

  靜默片刻,他複又問道:“皇後娘娘找我,單純隻是懷舊嗎?”

  段皇後目視前方,默了片刻,長歎一口氣,問道:“鐸嚴哥哥以為,萬歲爺他,算是一個明君嗎?”

  明君?

  段皇後的思維跳躍太多,又把沈鐸嚴問得愣住了。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曆程中,段太尉算是一盞指路明燈。可是,段太尉素來隻教他忠君愛國,恪盡職守,卻從來沒有告訴他,先皇和當今天子,算不算明君。

  段太尉說過,名正言順繼承大統,端坐到那一方龍椅上,便是天之驕子。臣子就應當遵循君臣之義,恪守臣子的本分,忠君愛國,不可逾越。

  明君不明君的,他從未考慮過。

  沈鐸嚴輕笑,抬眸看段皇後,勸道:“如若隻因萬歲爺偏寵婁昭儀的事兒,你心裏有氣和委屈,不妨今日一股腦倒出來。回去之後,安安分分執掌你的中宮,再莫提明君不明君這類的話,免得傳到萬歲爺耳朵裏,再徒生事端。

  我自幼父母雙亡,無人管教,可我入軍營時,你祖父段太尉曾教導於我,作為臣子應當恪守臣子本分,應當把君為臣綱、忠君愛國這兩條奉為真理。他這麽教,我便這麽做。

  想必,你出閣之前,他老人家也曾教過你夫為妻綱的道理。別的我也不便多說,既然他老人家教了,你自當老老實實遵守,莫不要因為一些男女情事擾了心智,說一些糊塗話,做一些糊塗事。於自己名聲不利,於段家門楣不利,徒增汙點,日後被人唾罵,反倒不值當了。”

  沈鐸嚴這番話說得不輕不重,段皇後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

  她冷肅背影微微一震,日頭恰巧爬出雲層,一絲陽光破雲而出,照在她的身上。她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定定望著前方黑壓壓的樹林。

  半響,隻聽她緩緩長歎一口氣,腰身鬆懈下去,低聲說道:“所以,君為臣綱,夫為妻綱,便是兩條鐵律。不分對錯和喜惡,不容置疑和推翻,隻得遵守,對不對?”

  她的聲音陰冷、暗啞,仿佛浸滿悲傷,蒼老如人之將暮的婦人,跟她明媚少女的樣子很不搭。

  沈鐸嚴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勸道:“你現在是皇後娘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心胸自當放寬些才行。切莫鑽了牛角尖,被她人鑽了空子。萬歲爺他現在還年少,難免荒唐些。日後等他再大些,懂得江山社稷的重要時,就不會像現在這般了。”

  “年少?你們都說他年少。可是,他比誰小?你在十六歲時,早懂得了到邊疆去建功立業道理,誓死捍衛這方領土不受侵犯。

  我十五歲時,也懂得守衛這江山十分不易,該為之努力才行。可是,他呢?整日裏吃喝玩樂,鼓樂彈琴,夜夜笙歌!女人、音律、舞蹈,都在他心裏有一席之地,唯獨這江山,總得要旁人提醒了,他才能想起來一時半刻,可也隻是一時半刻,轉頭便拋到腦後了。”

  沈鐸嚴靜默未曾答話,臉色卻越來越沉。

  過了會兒,大概自己調整好了,段皇後又恢複往日神采,扭頭說道:“這些話,本來早就想對鐸嚴哥哥說的,奈何總是沒機會。況且宮裏人多口雜,有些話不敢說,也不能說。今日這方僻靜處,也無旁人,便說多了些,望鐸嚴哥哥莫怪才是。”

  見她恢複如常,沈鐸嚴微笑點頭。兩人告別,各自率領隨從離開。

  第二日,大隊人馬回程。

  於沈鐸嚴一家來說,可謂收獲頗豐。伯思和仲熠捕到一隻梅花鹿,拴在車後,帶回了府上。彩之吃了烤羊腿。沈鐸嚴和林玉慈,難得的一次同遊,倒也沒有發生爭吵,跟在府上一樣和諧。

  回家休整兩日,突然接到慈寧宮的懿旨,宣他們一家五口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