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接下來，怎麽辦呀？”得易在沈鐸嚴耳邊問道。

  沈鐸嚴從小皇上的背影收回視線，扭頭環視翠虛宮。

  明明剛剛還在雲端，光鮮亮麗，是這整個皇宮裏最耀眼的存在。可一眨眼，便輝煌坍塌，現出破敗之相。

  滿宮的太監和宮女，一個個麵如土灰，行屍走肉一般，任侍衛驅使。

  屋裏傳出高太後低低的哭聲。

  得易盯著沈鐸嚴的眼睛，露出為難神色。

  依照小皇上剛才的吩咐，這翠虛宮闔宮的下人們，都要處死。大小和尚，也跑不脫。這些人都好辦，唯獨屋裏那位始作俑者，該如何處理，是個讓人撓頭的大難題。

  小皇上沒說，棘手問題留給了別人。

  沈鐸嚴蹙眉沉思。

  如果在兩三年前，依照他的性子，必然會提劍衝上去，一把解決掉那個老妖婆的。可現如今，人生際遇的改變，注定了做事不能再那麽單純。

  禁軍首領的名頭還掛在高尚書頭上，這事兒怕是得從長計議。

  “著人看管起來，好吃好喝地待著。”沈鐸嚴說完，抬步出了翠虛宮。

  ****

  慈寧宮裏笑聲正盛，太皇太後懷裏抱著沈伯思，逗著沈仲熠，手裏還拿著一塊雲片糕，逗著小吃貨沈彩之。

  三個小奶娃不時“咿咿呀呀”地喊著，像小鳥般歡快。太皇太後的笑聲夾在其中，引得旁人也都喜氣盈盈。

  林玉慈靜靜坐在一旁喝茶，看著一老三小的天倫之樂。

  沈鐸嚴行色匆匆進門的時候，林玉慈一眼便看到了他。

  莫名有些緊張，林玉慈覺得自己坐久了，小腿都有點抽筋。她視線落在沈鐸嚴身上，不敢錯開半分半刻。

  遠遠的，沈鐸嚴衝她微微點了點頭。

  林玉慈揪了半天的心，這才放下。長舒一口氣，臉上浮起笑意。

  沈鐸嚴行了禮，在太皇太後耳邊低聲耳語幾句。太皇太後自覺事情重大，忙屏退了眾人。

  林玉慈磨磨蹭蹭不想走，不料被沈鐸嚴瞪了一眼。人家擔心你那麽久，現在蹭點八卦聽，難道不行嗎？林玉慈心裏抱怨。

  沈鐸嚴目光沉沉，很多話不便說，也不能說。這人世間，縱然同樣的血緣關係，也有親疏之分。有些事兒，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安全。

  林玉慈白他一眼，嘟著嘴，極不情願地引著奶娘們，抱著三個小奶娃，齊齊去了後殿。

  正殿瞬間變得空蕩蕩的，隻剩太皇太後和沈鐸嚴兩人。

  沈鐸嚴斂正神色，幾步走到太皇太後麵前，一撩長袍前襟，雙膝跪地，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做完這一切，才朗聲說道：“孫兒鐸嚴犯了錯，還請皇祖母責罰。”

  太皇太後有些懵。能讓這小子如此認真對待，絕對不是等閑的小事。她不由心跳快了幾分，忙吩咐他起來回話。

  沈鐸嚴執意不肯起身，雙膝跪地，把剛才他和小皇上到翠虛宮捉奸的事兒，前前後後，認認真真，詳細說了一遍。

  越說空氣中越靜，正殿內針落可聞。聽到最後，太皇太後連呼吸都淺了幾分。

  她皺著眉頭，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沈鐸嚴，啞著嗓音問他：“你說，高氏，她竟敢偷人？”

  沈鐸嚴重重點了點頭。

  “偷的還是萬佛寺的方丈？”

  沈鐸嚴重重又點頭，眼珠轉了轉，補充道：“說不準還有幾個不諳世事的小和尚。”

  太皇太後一聽，“咦”地喊了出來，順帶著抬手忙製止他往下說，那聲調，那表情，那動作，全是嫌棄。

  這等丟人的事兒，縱然太皇太後如此大的年紀，光聽一聽，都覺得惡心。

  她一雙眼羞愧地望向別處，都不好意思再直視沈鐸嚴的眼睛。

  “皇祖母，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到眼下這步田地，隻怕遮是遮不住了。我隻擔心……”

  “擔心什麽？”

  “高家那邊，怕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如若他們知道高太後大勢已去，勢必會在手上的那點兵權上大做文章。您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我們？”太皇太後眸光一轉，訓斥道：“這件事兒，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吧。今日捉奸之事，想來也絕非偶然為之。”

  被老人家識破，沈鐸嚴也不反駁，靜靜地跪著，默認了她的猜測。

  “你行動之前，不同我這個老太婆商量。現如今，把天捅了個大窟窿，倒跟我這個老太婆‘我們’起來。你說，突然之間，怎麽處理？你倒是教教我。”

  太皇太後氣急，說話便不客氣起來。麵對她的責難，沈鐸嚴不敢反駁，老老實實跪著，一臉無辜地垂眸看著膝下。

  “皇祖母教訓的是，孫兒此事確實處理欠妥，布局不夠周密，便盲目動了手。可孫兒的滿腔情義，希望皇祖母能夠了解。萬歲爺是我嫡親的骨肉兄弟，他位高年紀小，有些事被蒙在鼓裏。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他。

  高氏確實可恨，她卻是萬歲爺的親娘。該怎麽處置，自有萬歲爺去定。可那大和尚又算個什麽東西，居然也敢騎到萬歲爺頭上撒野，如果不給他點教訓，他便以為我們沈家沒人，好欺負。”

  沈鐸嚴說得義憤填膺，直把老太太說得動了情。

  是啊，都道這北閔朝，是老沈家的天下。可誰知道，老沈家為這江山，付出了多少，又犧牲了多少？

  先祖皇帝一生征戰，直到五六十歲，依舊在馬背上南征北戰。別人早已頤養天年，含飴弄孫，他卻還在開疆擴土。

  她段氏這一生，當過皇後，當過太後，現如今是受人尊敬的太皇太後，都道她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可喪子、喪夫的悲痛，世人又能了解幾分？

  現如今，老沈家這一脈隻留了兩個小苗苗，小皇上一心貪玩，本不是一個上進的人。幸虧鐸嚴他還保留了幾分血性，行事做派，細細看之，倒有幾分先祖皇帝的影子。

  太皇太後腦子裏飛速旋轉，她閉著眼思量，這件事兒如何處理，能把損失降到最低。

  半響之後，吩咐道：“你，安排信得過的人，現在、馬上到段太尉府上，傳我的懿旨，命他帶上虎符，速速到慈寧宮來商議要事。”

  “再安排一個信得過的小太監，化裝成翠虛宮的人，馬上跑到高尚書府上送信，就說……”沈鐸嚴緊張地望著老太太，老太太一挑眉，仿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就說高太後有要事找他商量，讓他帶著令牌，速速到翠虛宮商議。你把那高氏暫且挪到冷宮，翠虛宮好好布置一番，爭取一次拿下那個高尚書，免得橫生枝節，出了岔子。”

  沈鐸嚴點頭，起身出去安排。

  走到門口處，隻聽太皇太後在身後，幽幽說了一句：“鐸嚴，十六年前的事兒，你都記得，是不是？”

  沈鐸嚴扭頭看去，他背光而立，神情隱在暗處，看不清明臉上的表情。他沒說話，隻是那麽定定望著太皇太後，仿似初相識一般，透著陌生。

  “當年，你母親受委屈了。今日高氏落得這樣的下場，你也算為你母親報仇雪恨了。”太皇太後幽幽說道。

  沈鐸嚴回頭看，高高的慈寧宮正殿當中，明黃色的象征著皇家尊貴的軟塌上，皇祖母端坐其中。層層簾幕隱著，讓人看不清楚這一切，恍惚像是回到六歲時，那一個炎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