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也對也不對，因為投胎之事牽扯甚廣，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就算是冥王，大權在握也難免掣肘。

  冥王道：“若我能為你鮫人族爭取一線生機，可得道體，可入輪回，可獲完整靈識，你覺得這個籌碼，可能讓你心動？”

  龍陵君不假思索道：“條件呢？”

  金聖歎替冥王說：“妖族，自巫妖大戰之後妖帝隕落，萬年間如一盤散沙。若能選一德才兼備之人，重振妖族，豈不美哉？”

  龍陵君挑眉道：“我？何德何能？”

  金聖歎壓低聲音，眼神飄冥王，“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龍陵君的大腦飛速運轉，冥王此舉算是兵出險招，但畢竟衝在前麵的背鍋俠就是自己。“茲事體大，可否容我考慮考慮？”

  “考慮自然是可以。”冥王啪的一聲將一隻鬧鍾擺在了桌上，“三分鍾夠不夠？”

  “父親！”荷燁太了解冥王了，事關冥族，這事他是不可能讓步的。

  “我主，可否聽我一句勸。”洛汐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不等冥王叫他閉嘴，便自顧自地說：“龍陵君曾為妖聖，今生背景幹淨，背後並無盤根錯節，確實比旁人好控製。”

  這話一說出來，連荷燁都驚詫於他把冥王的心思直接掰開揉碎擺在明麵上來說。冥王的脾氣是典型的自我陶醉，老子可以騷操作，但旁人必須喊好。哪有人敢當麵把他的意圖毫不掩飾地講出來？

  洛汐是覺得，反正冥王從來看他不順眼，也不會因為幾句好話而改變。還不如照直了說，能猜中他心思解決問題才是真。他不給冥王罵人的機會，繼續說:“但是，恐怕聖人不會同意。誠然，有冥界背後支持，也能幫他穩住位置，可若聖人心有戚戚，隻怕也是後患無窮。”

  他故意頓了頓，冥王果然是聽進去了，“又或者，讓青丘之主蘇離來坐也並無不可，她與聖人親厚，聖人也待她不同。”

  蘇離當年如何迷戀道情又猛追他，在六界早不是秘密，如今不知怎的和金聖歎又有一腿。金聖歎揣測冥王的意思想拉龍陵君下水，洛汐必然不能讓他舒舒服服得逞。

  “阿洛所言荒唐。”金聖歎立馬護起了短，這位置簡直是燙手的山芋，是傀儡、活靶子，必然步履維艱。“蘇離性子深沉，又與冥界離心。怎能推她？”

  洛汐等的就是這句話，“所以，退而求其次，若是能叫蘇離鼎力推薦，此事可成。”

  金聖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洛汐給繞進去的，但明顯冥王是信了他的鬼話。“金公，那此事便交給你了。”

  金聖歎：……果然他們才是一家人？

  他這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一方麵為自己和蘇離的未來做打算，拉近兩族的距離，一方麵又想叫蘇離遠離妖族內部的紛爭，因此才推出龍陵君這個冤大頭。誰想到他冥思苦想多時定下一計，竟是被洛汐臨場發揮反將一軍。

  荷燁也找補了一句：“那就這樣定了！”

  這事兒若是一錘子敲定，那便再無轉圜餘地，此時加了個籌碼，看似是錦上添花，實則是橫亙著不少未知的變數。可憐金聖歎機關算盡，還是被洛汐坑了進去。

  冥王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吧。”

  眾人站成一排行禮，冥王忽而說：“荷燁、洛汐，你們留下。”

  洛汐把煉化的絳珠草塞給龍陵君，“你先回去，助他醒來，我們稍後就回。”

  閑雜人等離去，偌大的辦公室內隻剩一家三口。

  這時候若是開口，不論說什麽冥王定都沒好話等著。洛汐索性閉嘴，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

  “怎麽都蔫了？剛才不是挺能說麽？”冥王站了起來，他身材高大，足比洛汐要寬出大半個肩膀來。

  洛汐陪笑著擠出兩個字，“不敢。”

  冥王看了他們半晌，語氣平靜道：“你們，跟我回一趟老宅吧。”

  “老宅？”荷燁誕生的時候冥王便已經是冥王了，住在琉璃塔中，他的一舉一動關係整個冥界命脈。幾萬年間，琉璃塔翻修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卻幾乎從未出去過。但凡他要出去，必有翻天覆地的大事兒發生。

  “嗯，在我還不是冥王的時候，我們居住的地方。”冥王拉開了窗簾，讓外牆上夜明珠紫色的光照射進來，這位從來都高高在上的君主，逼人的氣場弱了下去，整個人沐浴在紫光裏。

  荷燁警惕地問：“去做什麽？”

  冥王很鄙夷地說：“瞧你那樣子，故地重遊，給你們講講過去的故事。”

  三尊在成為三尊之前的身份、經曆都是絕密，荷燁因為是他的兒子所以多少知道一些，但也隻是零星。如今他說要帶他們去故地重遊，這是何意？

  荷燁猶豫不決，洛汐卻麻利地表了態，“謹遵法旨。”

  冥王不滿地說：“個人名義，不是什麽法旨，愛來不來。”

  洛汐心中一喜，連著說了三個“來”，趕鴨子上架地把荷燁也抓了過來。

  冥王神識一動，不過一個瞬息就出了琉璃塔。

  洛汐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冥王肯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交代給他，隻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接納了他，另一種……那就是要殺他滅口啊……前一種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也不知道他精心布置了這麽多年的局，這老爺子到底能用上多少，要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那可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在冥界與阿修羅界的交匯處，那是一處隱秘又安靜的庭院。不知是否是錯覺，荷燁在他這位一向斷情絕欲的父親身上看到了些許近鄉情怯的情緒。

  霧氣騰騰，亭台樓閣掩映其中，隱約可見正中橫亙著碩大的祭台，在煙霧繚繞下浮煙漠漠，瞧不清楚到底供奉了什麽。冥王撐起一把傘，自袖中撒出一把七彩冥沙，似是在祭奠祭台上的靈位。

  “沒想到冥界會有這樣的地方吧？”冥王難得唇角掛了一絲笑，“這裏的一切都是按著陽間的樣子造就，有山川、湖泊、草坪、森林，還有蟲魚鳥獸，雖然都是冥沙幻化，卻也聊勝於無。”

  荷燁雙手攏在袖中，眯著眼睛打量祭台。

  “這裏是我曾經的家，也是我幾個兄弟的衣冠塚。凡人死後入土為安，魂靈歸於冥界，我冥族生靈死後，便煙消雲散。”冥王執掃帚親自灑掃，謝絕荷燁他們幫忙。

  片刻，煙霧散去，冥王高大的身軀站的筆直，對著祭台默念了幾句悼詞。洛汐拱了拱手，從乾坤袖內取出自己培育的花束，冥王一回頭，就看到自家兒子的姘頭舉著一束花，獻寶一樣單膝跪地。

  冥王：……

  這個表情露骨的尷尬，洛汐心裏暗自好笑，說道:“我主，這是我特地為荷燁所種，他的冥宅有很多。既然是您的手足兄弟，我也沒什麽可以供奉，便獻上一束花。”

  冥王接過那束花，觸感真實，枝葉繁茂，嬌嫩又豔麗，仿若真的有生命一樣。“你們也喜歡這些凡間之物？”

  洛汐變魔術一樣又取出一把滿天星，輕輕放在祭台上。其實與其說喜歡凡間之物，不如說喜歡這勃勃生機。哪怕是一草一木，也有種欣欣向榮之感。

  他貼心地把花束分為幾部分，各自拜了拜，做完這一切，他才笑著說:“荷燁喜歡。”

  冥王寬大的手握著一束花枝，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笨拙。“我本生於混沌，兄弟七人，天為父、地為母，我行五。”

  荷燁:還挺押韻……

  “我們不是最早誕生的巫族，卻天生擁有最強大的力量。巫族生在幽都，那裏沒有陽光，就像今日的冥界一樣。那時候還沒有六界爭鬥，天地廣袤，隨處都可安身。我們常常跑去人間，逐鹿打獵，饑餐渴飲。”說起那段經曆，冥王的神情也輕柔了不少，仿佛一下回到自己的少年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