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阿洛：

  三年沒有給你們寫信了，我這邊的情況不太好。采藥人幫我重新製定了路線，可總是迷路。我也有一年多沒有再采到絳珠草。

  絕望。

  那日我在冰川之下，恍惚看到一身披紅鬥篷之人。衝上去才發現是幻覺。

  你不用擔心我，前些日子有些傷寒，發燒。現在已經好了。

  你說他是不是還怨我？不然為何從不入我夢來？

  想念你們的：龍陵君。

  龍陵君：

  他好，我們也好。

  身體沒事吧？凡事欲速則不達，要保持平常心。聽聞你病了，我們很是擔心。汐汐煉製的那些丹藥你收到了沒？多吃點沒壞處，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我們也很想你，田田念叨著要找漂亮哥哥呢。汐汐騙他說哥哥去捉美人魚了，他便日日吵著要哥哥給捉一隻回來。童言無忌，很是可愛。

  我有些想念我的父親，自從那日之後，他沒再召見過我。我去了幾次琉璃塔，沒有見到他。

  不寫了，汐汐回來了。

  希望你早日回來的：荷燁。

  ……（一團雜亂無章的筆畫）

  （換了一種字體）因為他寫了那句話，所以我不得不說幾句。

  一直關注你的動向，辛苦了。隻是你要注意，這絳珠草若根須沒有變為紫色，便是沒有成熟，效用大打折扣。

  ……（一團更雜亂的筆畫）

  （換回原本的字體）別聽他的，他有辦法催熟！你別太大壓力，盡力而為就是！

  老大、阿洛：

  我從未這樣累過。連著幾十個日夜沒有合眼，總算是翻越了雪山。現在趴在冰塊上給你寫信。

  想你的父親就去見吧。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還有意外哪個先到來。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想見的人就能見到。

  我把他的照片放在胸口最近心髒的位置。總算體會到了人族的相思之情。

  比糖甜，比藥苦。

  千回百轉、抓心撓肝。

  失眠的：龍陵君

  三十年間，這樣的書信來來回回湊了整整一個錦盒。開始的時候，他們總是刻意回避談到臨江仙。一封書信洋洋灑灑幾百字，龍陵君真正想看的也不過是“他好”二字。

  一千根絳珠草，比想象中還要漫長。日複一日、周而複始。

  這一日，雪後初晴，冥界無四季變化，更少見雨雪。顆粒狀的冰晶在地表凝結，新雪初霽，微光拖出一道道行色匆匆的影，銀濤流轉。一俊朗的年輕人嗬氣在手，搓了搓凍僵的手指，為他懷中的青年暖手。

  冥界無月色，雪也無色，兩人就看著彼此，年輕人在青年耳邊說了句什麽，青年似乎沒聽清，踮起腳尖想要湊近一些。

  “太冷了，回去烤化了再聽。”

  這聲音自背後傳來，二人同時轉身。來者身形瘦削，形銷骨立。精神狀態卻很好，麵頰紅撲撲的，眼窩深深陷下去，眼睛卻是亮晶晶的。他張開自己的手掌，纖細的指間安靜躺著一株紫色的仙草，“第一千根。老大，我回來了。”

  三十年，對於他們無盡的生命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甚至不會在他們光潔的臉上多留下一絲皺紋。可那原本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少年被風霜吹皺了皮膚，變得幹癟、粗糙、枯黃，猶如枯萎的老樹。

  “你怎麽變成了這幅樣子？”荷燁把他的肩膀圈住，重重拍了他肩膀兩下，“回來了就好。”

  龍陵君張開手臂轉了個圈，形貌雖變，精神卻抖擻。“我很好，這些年，多虧阿帆了！”他把一旁那始終沒有說話的沉默少年拽了過來，“老大，他就是采藥人，阿帆。”

  阿帆身材瘦小，拘謹地對荷燁問了聲好，荷燁說：“你功不可沒。走，我帶你們回我那，好好洗個澡，換個衣服，然後吃頓好的，想吃什麽，我請客！”

  阿帆搖頭說：“我還有事，功德圓滿，我就先走一步了。”

  荷燁遺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取出一大袋子功德珠。“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阿帆連連擺手，“這太多了，我不能收。”

  荷燁不由分說塞給他，“你幫了我們這麽大忙，這點功德算什麽。”

  阿帆隻得手下，自行離去了。

  洛汐把最後一株絳珠草接了過來，取出儀器便要煉化。

  荷燁催著他趕緊走，“汐汐，不急於一時，回去之後再說。”

  “遲則生變。最後一株了，隻能成功，容不得半點疏漏。”洛汐的直覺一向算不上多準，卻勝在謹慎。“哥哥，直接用傳送法陣。”

  荷燁應了一聲，龍陵君咂摸了一下，親親熱熱地也摟住荷燁的肩膀，“別破費了，就家裏吃吧。這些年我日日想著你家阿洛的手藝呢。”

  荷燁爽快道：“想吃什麽？今天叫他給你做！”

  龍陵君早等他發話了，歡呼了一聲，掰著手指道：“豉油雞、燒三絲，還有陽春麵！對了，還有麻辣小龍蝦，冰粉、涼蝦！”

  “好，都滿足你！”

  傳送法陣落成，三個人消失在金光之中。誰知剛剛進入法陣，荷燁便感受到了強烈的能量波動。“汐汐，不對勁兒，這法陣的終點被人換了！”

  不用他說，站在最外側的洛汐第一個被法陣甩了出來，直愣愣對上一雙鷹目。他倒吸一口冷氣，倒退一步踉蹌著差點坐在地上。

  這怪不得洛汐不淡定，就是再處變不驚的人前一秒還與愛人談笑風生，後一秒就跟自家橫豎看自己不順眼的老丈人打了個照麵，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這誰能淡定的了？

  洛汐心中一萬隻羊駝路過，流年不順、出門沒看黃曆！

  荷燁本能做出一個母雞護食的動作，“父親，你要幹什麽？”

  冥王瞧著他這個嚴陣以待的防衛神情便來氣，“我要對他們幹些什麽是你能阻止得了的？”

  這話是實話，荷燁卻半分不敢鬆懈，冥王繼續說：“你們怎麽折騰我不管，但是公然把這位妖聖帶來冥界，你還把我這個冥王、你老子放在眼裏了麽？”

  荷燁據理力爭：“妖聖也是前世的事兒了！冥界的規矩便是不問出身！您是冥王，難道還要我給你解釋冥界的法度？”

  就在二人劍拔弩張的時候，金聖歎不知怎麽冒了出來，他笑眯眯地說：“好了我主，這人是我帶來的，勸自然也是要我勸。您呐，少說兩句，我給您擺平。”

  荷燁氣不打一處來，就說自己的法陣怎可能被人動了而不自知？有這本事的也就是這位惡作劇之祖了。

  “金公，你怎麽胳膊肘向外拐！”

  金聖歎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老大你別著急，先聽我把話說完。自三十年前鴻蒙之氣震動，六界之內各種聲音便層出不窮。索性鴻鈞老祖深明大義，帶著聖人們暫時平息了此事。從那以後，剩餘的幾樣神器也未曾問世了。可如今，我主有眼線回報，伏羲琴似乎已經降世。”

  荷燁自然是知道伏羲琴的事兒，何止是知道，還是他一手促成的。“金公的意思是？”

  “你我都明白，再次有神器降世，那便說明，量劫又近了一步。我們冥族有冥王，人族有帝王，天人族有天帝，西方有佛祖，阿修羅族也有族長，妖族卻是群龍無首、各自為政。東有東荒，西有泰澤，南有長留，北有青丘。雖然共同信奉女媧聖人，卻終究人心不齊。”金聖歎的語速很慢，便是給荷燁他們思考的時間。

  反正也沒有外人，荷燁也就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女媧師姐是人族之母，必然不希望人族應劫。她自己又是妖族出身，三十年前就借虛空之境明裏打壓，暗裏是把妖族摘了個幹淨。她當是不希望妖族在此時重聚。金公，你與蘇離親厚，該是了解女媧師姐的意思才對。還是說你與蘇離親厚根本是假？”

  金聖歎似乎早料到他要這樣說，“親厚自然是真，可我為冥族族人也是真。何況此事，對兩族而言也都是百無一害。當務之急是躲過量劫沒錯，可量劫之後，兩族還要繼續生存。若為了躲避量劫一味自損實力，量劫之後又該如何自處？”

  話說到這兒，在場眾人無一不是人精，都聽得清楚明白。龍陵君道：“投胎之事本就是冥界掌握，妖族又哪有半分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