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作者:夫子紅顏      更新:2021-01-11 03:22      字數:2623
  謝棠恭聲道:“謹承陛下天恩,得以捉拿水匪。所謂江南風貌甲天下,柳永《望海潮》所言絕對不虛。”

  弘治帝問道:“朕聽說你做了一篇賦。”

  謝棠對錦衣衛和東廠的辦事效率有了一個新的評估和更直麵的理解。心中有三分歎服,三分恐懼。於是他更加恭謹地道:“仿王勃《滕王閣序》舊文格律,做一《錢塘賦》抒發心中所想。寫一下錢塘人文薈萃,景物風流。”

  弘治帝說了一聲:“這很好。”又笑道:“你既出計逼退海匪,也算有了戰功,不如朕給你封一個縣子的爵?”

  謝棠一下子跪了下來,眼神中頗有些誠惶誠恐的意味。

  “陛下明鑒,草民一家,雖為陛下因寬厚仁慈所赦。實則於國朝有罪也。焉求陛下以高官厚祿所贈邪?棠惟願以身心報效家國,此乃吾之所願,不敢請耳!”

  弘治帝的聲音讓人分不出喜惡:“抬頭。”

  謝棠輕輕地抬起頭,隻見禦座上的帝王目光如炬。他盯著自己,好像是要看透自己的靈魂。

  禦座上的帝王看著下麵跪著的少年人清澈的眼。良久,他道:“你是個好孩子。”他對謝棠道:“起來吧!”

  謝棠起身斂裾,站在下麵。風姿俊秀,不亞季連。低聲道:“謝陛下。”

  弘治帝打趣:“我聽你祖父說過,你喜歡看書。你祖父說的有趣,說你雜七雜八什麽都喜歡。”寧瑾此時已經把一個大的酸枝棗木的盒子拿了過來。弘治帝道:“你既然不想要爵位,朕就賜你一箱孤本。”

  謝棠謝恩後離開,被小黃門送上馬車後感覺自己背後都濕透了。

  冷汗淋漓。

  弘治帝給他的威壓太大,簡直讓他頭皮發麻。

  他想到了弘治帝對他說的話,真的是啊……

  封妻蔭子,高官厚祿,世襲爵位。聽起來多麽美好!但是國朝自太/祖皇帝起就沒有勳貴入閣的。若是他今天應了,就是自絕前程。

  且他若是應了,他謝棠就是自認為自己在浙江剿匪裏有功。可是餘姚族人在這件禍事後絲毫無損,祖父也隻是被輕輕斥責了兩句,這分明是皇帝對謝家的恩典。謝家此次治家不嚴,鑽了別人下的圈套。說的好聽叫做戴罪立功,說的不好聽就是勾結水匪,無視君父!

  既如此不知好歹,自然成不了陛下的好臣子。

  而若是知進退,謝棠撫摸著裝著孤本的酸枝棗木盒子上的精致花紋。打開了盒子。

  隻見在所有孤本之上,有著一卷史書,上麵寫著《李勣傳》。

  謝棠合上了眼。

  弘治皇帝,這是希望他能夠成為徐茂公啊!

  謝棠又一次掀開車簾的一角,看向了外麵的明宮。

  巍峨壯麗的明宮好似籠罩了一層陰影。暗處有擇人欲噬的鬼怪在潛伏。朱紅色的城牆好似染了血。當朱纓八寶車被拉到明宮的宮牆外的時候,謝棠忽然想到了玄武門。

  或許是因為那本《李勣傳》想到了唐朝才有了對玄武門的猜想,或許是因為曾經祖父講過的成化年間的風風雨雨有感而發。他控製不住地去想,若有朝一日得罪了帝王,那麽謝家的下場,會是如何?

  當天晚上,謝棠去找謝遷,拿著那本《李勣傳》。

  “這是好事。”謝遷輕輕鬆鬆地道。“就是你應下了那個爵位也沒什麽,我會幫你向陛下請罪,最後推辭掉這個爵位。但如今你做的很好,陛下對你的印象好了,應該也會堅定他的決心。”

  謝棠看著自家祖父雲淡風輕,心下一哂。自己真是有些魔障了。

  謝家忠於王事,陛下也沒有必要去毀謝家的前程。無非是試探罷了。

  至少在很多人麵前,謝棠的意思,就是謝遷的意思。

  “我知道了。”謝棠低聲道。自己估計是太年輕,經曆的太少。

  謝遷手上拿著兩本書,赫然是之前白大儒給他的《九章算術輯要》和《後漢書》。

  他把《九章算術輯要》遞給謝棠道:“把上麵的術算題目做出來。”

  謝棠是後世之人,在數學等自然科學方麵自然比常人強出百倍。見謝遷讓他做題,也沒多想。研墨展紙就開始做了起來。

  須臾,謝棠把一張雪白的宣紙交給了謝遷,上麵寫著一行行記錄數據的蠅頭小楷。

  “三,五十七。六,八十二。十一,九,三。二十,七。……”謝遷口中小聲念著這些數字。邊念邊翻那本《後漢書》。又在一張紙上記錄著些什麽。

  謝棠看著謝遷忙活,看了許久,才看出些許門道。原來這竟是白握瑜的傳遞消息之法!三,五十七。應該就是第三頁第五十七個字。

  他沒有上前,祖父不允他看的消息,他並不會上前去看。

  謝遷看完了那張自己謄抄出來的紙,把紙折好。打開長信宮燈的琉璃燈罩,對著火焰點燃了雪白的生宣。

  謝棠默默地端過來一旁架子上的銅盆,把桌子上的涼茶倒了進去。謝遷把那燃燒的紙扔進了銅盆。一盞涼茶澆盡了燃燒這的火焰,紙張的殘片混合著殘茶與灰燼,終成了一盆看不出麵貌的汙水。

  謝遷倚在太師椅上,語調悲戚:“家國不幸啊!我朝竟有王莽!”

  謝棠見他情緒不對,低聲問道:“祖父這是怎麽了?”

  謝遷有些難過與頹唐:“阿棠。白握瑜和李茶陵的在揚州任職的弟子因為不願意為勳貴和外戚摟錢,竟被刺殺了。白握瑜的弟子死無全屍,可向皇帝上書時卻說他們是被山匪殺死的。可這誰會去信?!”

  謝棠為他打扇,輕聲問道:“是誰?”

  謝遷知他在問幕後黑手,遂狠狠地閉上了眼,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張。

  他寫那一捺用力用的狠,好似出鞘的刀鋒一般,上麵有著森森煞氣。

  “明天你去見你老師。”謝遷說到這兒就停下了,沒有和謝棠說那封信上具體的內容。隻是道:“去哄哄賓之,讓他開心些。賓之在別人麵前定是會掩蓋住一切痛苦。可堵不如疏,他忍著忍著,遲早會出事的。你且去慰他歡顏,讓他寬心些。”

  刑楚卿是李東陽很欣賞的一個年輕人,如今折在了揚州。老師定是會極其難過!可是這件事情隻會被壓下,因為國母和儲君不能有被皇帝抄家滅族的母族!

  因此陛下隻會壓下這件事,而那些年輕人的死亡,也不過是落日餘暉後的最後一抹殘紅。除了他們至親至近的人外,無人關心。

  謝遷的心有些抽搐,內心的寒涼讓他不禁生出一絲退意。官場之上,每一步都可能是萬丈深淵。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祖父。”謝棠看著謝遷走神,眼中空洞的厲害。心中發緊地喊了一聲謝遷。“祖父,您怎麽了?不舒服嗎?”

  謝遷聽到了這一聲呼喚,回過神看著自家年輕的孫兒。忽然想要殺死剛才心生退意的自己。

  不行,自己的布局還不夠。護不住謝家子孫。如果他在謝家年輕一代尚未有人占據三品以上的官職之前退位。那麽謝家兒郎誰來維護?他的正兒,丕兒和棠兒怎麽辦?他們在自己的政敵的攻忓之下可能夠活下來?還有那些慘死在揚州鹽場的孩子們,若沒有他們這些老人家願意查明真相。還有誰能夠還給他們一片天理昭昭,浩然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