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我來了
作者:阿條      更新:2021-01-10 15:58      字數:3386
  孔見青起身往洗手間去,躲在小隔間裏摸出自己的諾基亞,開機,她本想給韓應打個電話,按撥號鍵的時候卻猶豫了,她怕打擾他,也怕他拒絕她。

  想了想,還是點開信息頁麵,給他發了一條短信:“韓應,你沒事吧?”

  像韓應這種手機不離身的人,以往周末或者假期裏她給他發短信的時候,他向來都是秒回。但這一次,孔見青在廁所裏呆了十分鍾,直到預備鈴響,她也沒收到韓應的短信。

  上課的時候,她正強製自己集中精神聽課,突然感受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兩下,她整個人一激靈,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強裝鎮定地看著黑板,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而手已經悄悄地摸進口袋裏……掏出手機,按開,趁著老師不注意,她訊速地低頭瞄了屏幕一眼,然後臉黑了。

  消息來自10086。

  想砸手機。想把手機卡扔掉。她這輩子再也不想用中國移動的手機卡了!

  之後,一直到她回家、吃晚飯,再到晚上十點她上床睡覺,韓應都沒有回她短信。

  當晚下了一場夜雨,孔見青睡得很不安穩,有好幾次,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戶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她都從睡夢中驚醒,以為是韓應又在半夜爬她的窗戶了,想都不想就翻身下床,赤著腳就急急朝窗戶奔過去,而一拉開窗簾,窗外隻有漆黑的夜和冰冷的雨。

  她覺得自己簡直要魔怔了。

  第無數次入睡,然後再次醒來時,這次是被“嗡嗡”的震動聲吵醒的。孔見青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發呆,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間透出朦朧的晨光,灰暗又冷清,這是日出之前的光,她想,這個時候,應該是淩晨五點多。

  手機還在震。

  孔見青突然回過神來,猛地翻過身去摸床邊的手機。

  手機屏幕上,那個失聯十六個小時、也令她失魂落魄十六個小時的人的名字在不斷跳動。

  不是做夢吧?

  她屏住呼吸,靜靜地按了通話鍵,說話聲音輕如夢囈,卻又有點急促:“喂?韓應,是你嗎?”

  耳朵裏有細細嘶嘶的電流聲傳進來,她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電話那頭的人講話。

  “韓應?”她不確定地又喊了一聲。

  “青青。”

  他總算講話了,孔見青輕出了一口氣,卻沒注意到他的嗓音有點低啞,啞到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的,更沒反應過來此時是淩晨五點,絕不是通電話的正常時間。她半靠著床頭,膝蓋屈起,輕聲問他:“韓應,你怎麽不回我短信啊?你沒事吧?”

  靜了片刻,然後她聽見韓應的聲音,低沉、頹唐、無力的,那是孔見青從來沒有從他口中聽到過的語氣。

  他說:“我沒有爺爺了。”

  孔見青不知道自己聽見韓應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她是什麽反應,因為她的腦子裏霎時間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沒有,等到她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衣帽整齊、背著簡單收拾好的書包站在路邊打車。

  早晨六點的五月末,春寒尚未完全褪去,因是雨後,所以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帶著濕意的清涼的風,也是這風,吹得她漸漸清醒。

  她真大膽。沒跟父母說一聲,就決定這麽莽莽撞撞不管不顧地去另一個城市找韓應,甚至,她都不確定是否能夠找到他。她完全想不到等徐雅菁和孔文博起床以後發現她沒在家,會有什麽後果,她顧不得這些了。

  管它有什麽後果,她想見到韓應,她要見到韓應。

  她心急如焚,等了三輛出租車,都不肯跨市將她送去M市,加錢也不行,加三倍的錢倒是可以,可她又拿不出那麽多錢。最後隻得打車去到長途汽車站,抱著書包坐在候車廳裏捱時間,從六點半等到七點半,終於坐上去往M市的大巴車。

  後麵的旅途還算順暢,從L市到M市,有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從大巴車上下來,然後打車去位於郊區的韓應爺爺家。她沒跟韓應說她會來,但幸而寒假裏跟韓應通電話的時候,韓應跟她提過他爺爺家的位置。位於郊區山腳下的四合院居住群,跟出租車司機描述的時候並不費什麽勁。

  而孔見青下車以後就傻眼了,說她是頭腦發熱也好,一時衝動也罷,直到此時,她是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裏走了。

  她沒想到這個社區居然這麽大,一排又一排,起碼有幾十戶人家。

  但來都來了,起碼她要見到韓應——她一定要見到韓應,這樣她才會稍微放一點心。

  氣喘籲籲地跑了兩排,家家戶戶院門緊閉,又沒辦法一家一家敲開門看是不是韓應家,孔見青隻得摸出手機給韓應打電話。

  她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離開家門的時候,她給爸媽留了一張紙條,隻說是跟同學們約了一個集體活動,傍晚之前就回家,然後就咬咬牙把手機關了。照徐雅菁的性子,看見紙條以後一定會給她打電話,不審問個一清二楚絕不罷休的那種,屆時她需要編的謊言太多,邏輯太難圓,而她那時候擔心韓應擔心得緊,腦子裏隻有他現在好不好,實在沒有精力和心思應付她媽的質問。

  這會兒雖然決定開機,但她仍然是忐忑的,可想象一開機就會麵臨無數個未接來電和無數條言辭激烈的短信……但沒辦法。她的拇指才放到開機鍵上,還沒來得及長按,無意間一轉頭,眼風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孔見青呼吸一滯,使勁捏了下手機,定睛看過去。

  此時她正在街角的廣場邊,隔了一個噴泉,隔了重重樹影,她終於看見韓應。

  他一身黑衣黑褲,背對著她靜靜地坐在樹壇上,像個沉默又孤獨的幽靈。看樣子他應該是在那裏坐了很久,可是,她為什麽現在才看見他?

  不知道為什麽,孔見青的眼眶突然有點熱,淚水差點控製不住地滾出來。

  說實話,人類的悲歡本不相通,哪怕她非常非常在乎韓應,她也沒辦法做到跟韓應感同身受,她想象不到韓應爺爺的離世對他而言究竟是何種傷痛,可是這一刻,她看見韓應的這一刻,她好想哭。

  以前她跟韓應聊起過爺爺的話題,她跟韓應開玩笑:“你這麽給你爺爺丟臉,他不會拿拐杖敲你嗎?”韓應說她:“你爺爺才拄拐杖呢。”然後她就淡淡地告訴韓應,她沒有爺爺,她從沒見過她爺爺,那時候韓應自知失言,十分懊惱,還對她充滿了抱歉。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跟韓應的這段對話。她小的時候,也會嫉妒別的小朋友有慈愛的祖父,就她沒有,長大以後才漸漸忘卻了這件事。現在想來,她忽然覺得,或許從小就沒有爺爺,是她的另一種幸福。她從來沒有跟爺爺相處過,也從來不知道有一個爺爺究竟有多好,但正因為如此,她便也免去了失去爺爺時的那種肝腸寸斷的難過與苦痛。

  可是這種痛苦,韓應正在經曆著。

  孔見青深呼吸一口氣,直直地朝韓應走過去,走了兩步,又忍不住跑了起來。

  直到輕喘著氣在他身後站住。

  “韓應!”孔見青雙手緊緊捏住肩上的書包帶,她雖然忐忑,雖然不安,但還是用最堅定的聲音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看著眼前的人微駝的背動了一下,下一瞬,韓應緩緩地回過頭,漆黑靜默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

  “青……”他可能是太久沒有講話了,一開口,嗓音裏便帶了渾濁的沙啞。

  “韓應,我來了,”孔見青鼻子都酸了,她繞過樹壇小跑到他身邊,緊貼著他坐下,“我來了韓應,我,我來的有點慢,我六點多就到汽車站了,但我沒想到L市到M市的大巴車要到七點半才發車,後來路上也花了很長時間,然後坐出租車……”她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喋喋不休,她就是想,韓應現在肯定不想講話,沒關係,那就讓她講話給他聽,講什麽都行,哪怕他覺得她聒噪呢。

  “青青。”韓應突然叫她的名字。

  願意開口講話就好,她就怕他什麽都不說。

  孔見青把自己絞盡腦汁想到的廢話全部咽了回去,溫柔地看著他:“嗯,我在呢。”

  韓應垂下眼眸,眼睛裏的悲傷和無助藏也藏不盡,這是孔見青從來沒有見過的韓應。

  “你知道嗎?我在國內沒有親人了,一個也沒有了。”他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難過的話。

  孔見青的心疼了一下,她死死忍住眼淚——韓應都沒有哭,你想哭個什麽勁兒啊!不可以哭,不可以。她朝韓應笑:“不會的,韓應,你不會沒有親人,我就是你的親人,我永遠都……”

  她話沒說完,眼前一花,韓應突然翻身將她抱住,沉重的身體整個壓在她身上,她毫無心理準備,險些被他壓倒,好在她反應快,驚了一瞬以後,努力撐住身體,也撐住他。而他的瘦削的下巴就磕在她的肩膀上,她聽見韓應低低的聲音響在耳畔:“讓我抱一會兒,青青,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

  孔見青猶豫了一下,穩住身體以後,雙手慢慢環上他的後背,一下兩下,輕輕地安撫著他。

  她什麽都做不了,除了給他一些陪伴,給他一點溫度,她不知道在這種生離死別的痛苦麵前她的安慰於韓應而言是不是如杯水車薪,她隻知道,此刻她願意把她所能給的一切都給懷抱裏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