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副院長家。

  副院長疲憊地洗著臉，他這段時間被鬼祟糾纏，每天都不得安寧，整個人如驚弓之鳥。

  老婆孩子經受不住他隨時會爆發的脾氣，幹脆回娘家去了。

  他捧起一捧水，正準備往臉上潑，卻忽然覺得手上的觸感有些不對勁。

  睜眼一看，水龍頭裏流出的液體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清澈的水流變成了鮮紅的血液，染的他滿手都是。

  他渾濁的瞳孔中倒映出一雙屬於女人的白皙的手，繞在他的脖頸上，漆黑的長發遮了臉，看不清麵容，隻隱約露出一雙隻有黑色部分的眼，充滿惡意地盯著他。

  “啊——！！”

  “哐當”一聲，洗手台上的東西被副院長慌亂下盡數打碎。

  他揮開那雙冰涼的胳膊，屁滾尿流地爬到客廳，抖著手撥出一個號。

  “道……道長，求您快來救我，那個女鬼又出現了，她要殺了我，我撐不住了！”

  那頭的人語帶疲憊：“我今日緊急捉了一個妖邪，耗費太大，再去替你捉鬼恐怕會損耗根基。李先生，你不要急，我給你的那張符籙不出意外，應該還可以再撐一晚。”

  看著越來越近的女鬼，副院長幾乎被嚇得崩潰，他大腦一片空白，顫聲說：“道長，請您，您通融一下，現，現在就來，我再給您加三百萬，總共五百萬！今晚您就替我殺了這女鬼！”

  孟鶴洋這才有所鬆動：“這……既然李先生這麽急，貧道便強撐著去看一看吧。”

  得到承諾後，副院長才終於找回了一點兒理智，他用力將自己肥胖的身軀蜷縮進餐桌下，死死攥著孟鶴洋給他的那張符籙，看到女鬼露在桌子旁沒有觸地的雙腳，嚇得白眼一翻，連忙翻了個身，將腦袋移向另一邊。

  結果剛一轉頭，就直接對上一雙被黑色鋪滿、沒有眼白的瞳孔！

  這女鬼黑沉沉的眼珠詭異萬分，聲音卻異樣的正常，是個柔軟的女聲：“……院長。”

  副院長被這聲“院長”喊得怔了一下，這聲音……似乎他是不是在哪聽過？

  下一秒，他眼前一花，再恢複意識時，整個人忽然躺在了手術台上。

  手術燈冷冰冰懸掛在頭頂，醫生帶著口罩的身影在他臉前晃過，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下身就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

  有什麽長長的東西伸進他本來不應該存在的部位裏，強行撐開、翻攪，從裏麵鉗出了一個東西，冰冷的往外吸。

  他難以描述那種痛苦，那簡直超過了人類能承受的極限，他想嚎叫出來，但身體不由他控製，隻能僵硬地躺在那裏，承受這種非人的痛苦。

  他胸口又沉又悶，像是被什麽人掐住了氣管，心髒跳動劇烈到下一秒就會破裂。

  無法掙脫的痛苦中，他看見有一團碎肉從自己身下被抬了出來，耳邊是醫生慌亂的聲音。

  “糟了！這個孕婦心動過速、血壓升高，好像是麻藥過敏！”

  “怎麽回事？病人不知道自己過敏嗎？簡直是胡鬧！”

  “儀器呢？快搶救……”

  即使醫生拚勁全力搶救，半小時後，病人的最後一項生命體征還是消失了。

  然而，副院長的經曆並沒有就此結束。

  這幅軀體的心跳停止後，他的視角再次轉換。

  他忽然間變得十分孱弱，渾身隻有半個巴掌那麽大，泡在溫暖的水中，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十分安心。

  副院長還沒來得為這溫暖舒適的環境鬆口氣，就忽然有一道亮光照了進來，隨即，他整個人被什麽強力的東西吸住，身體頃刻間碎裂成好幾塊，通過機器被排了出去，落到一個垃圾桶一樣的容器裏。

  這次是活活被肢解，痛苦比上次更盛。

  “啊啊啊啊——”

  副院長崩潰地尖叫出聲，這次他終於能夠尖叫出聲，回到了人世間。

  然而眼前，女鬼的頭發不知道什麽向兩邊分開了，露出一張清麗的、似曾相識的臉龐。

  副院長瞳孔緊縮：“是你……”

  他終於認出來了，這個女鬼，是他十年前帶過的一個學生！

  當時他對這個學生一見鍾情，就用成績威脅她和自己談戀愛，結果很倒黴，不小心讓人懷孕了。

  他有家有室，當然不可能要這個孩子，當即就讓女學生去打胎。

  結果這個女人大約天生沒福氣，當天就麻藥過敏死在了手術台上。

  他早已忘記了這事兒，卻沒想到十年後的今天，謝茵又會回來報複他！

  副院長聲嘶力竭道：“是你……是你，謝茵！你，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你活著的時候我對你不好嗎？你死了之後，我又說動學校給你家撥了一筆撫慰金，我對你已經夠仁盡義至了，你自己麻藥過敏死在手術台上，怎麽能是我的錯？！”

  “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給你打胎的醫生報仇啊，別來纏著我！”

  女鬼沒有說話，隻是朝他詭異地彎唇一笑，下一秒，副院長就又躺在了手術台上。

  透過那一縷附在女鬼身上的靈氣，沐言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著手機上的帖子，麵色有些沉：“原來是這樣。”

  那是他們學校內部論壇的一個帖子，發帖時間是十年前，討論的正是當時考古係一個叫謝茵的女生墮胎身亡的事。

  帖子中雖然有很多人惋惜她的死亡，但也有不少人口吐惡言，說她私生活不檢點，和人鬼混懷孕，死了也是自找。

  或許有極少數人知道她的遭遇，不過在強權麵前，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為她說句公道話。

  她活著的時候被人脅迫，死後也沒有得到安寧。

  感性的七七已經嗚嗚嗚了起來：“女鬼小姐好可憐鴨！”

  沐言沒有七七那麽細膩的心思，不過心裏也不大舒服。她關掉帖子，很快地折了一隻紙鶴，在裏麵點入一絲靈氣。

  紙鶴振翅飛起來，穿過窗戶，在夜色的掩護下，徑直飛向一片小區。

  孟鶴洋破開房門的時候，副院長已經被嚇到失禁，房子中飄蕩著古怪難聞的味道。

  他有符籙護身，謝茵無法直接傷害他，就讓他一次次經曆打胎的幻境，做完孕婦當胎兒，幾次下來，他意誌完全被摧毀，早已沒有了一開始的嘴硬，一邊流淚，一邊哆哆嗦嗦地求饒。

  “求求你，是我對不起你，求求你，別殺我……”

  “我，我給你上香，燒紙，給你請大師超度，你去投胎好不好……”

  副院長看見滿身正氣孟鶴洋出現，瞬間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連忙連滾帶爬地躲到孟鶴洋身後，抱住他一條腿。

  孟鶴洋眼中劃過一絲鄙夷，不著痕跡地把滿身異味的副院長踢開。

  女鬼拖著長長的頭發，安靜地看著他們，純黑的眼睛在慘白的燈光下，越發詭異。

  孟鶴洋被這眼神看得渾身不舒服，很快從身上掏出一張符。

  他手中掐著訣，腳下嚴謹地踩著七鬥魁罡步，口中念道：“上靈三清，下應心靈，天清地靈。二筆祖師劍，請動天神，調動天兵；三筆凶神避，何鬼敢淨？何煞敢當？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伏藏。”

  他說著將符籙往空中一拋，那符籙被拋到半空中後也不墜落，反而奇異地亮起一道光，在空中停了片刻，就氣勢洶洶地直朝著女鬼的方向而去。

  女鬼慘叫一聲，被符籙碰到的地方無火自燃，身上冒起青煙，整隻鬼瞬間沒了剛剛的氣焰，在地上翻滾，看起來痛苦極了。

  孟鶴洋見狀十分滿意。

  這高級符籙是孟清枝畫出來的，雖然半個月才能出一張，但他這個侄子才剛換了根骨，如今就能畫出高級符籙，未來的成就簡直不可限量！

  剛剛還凶悍無比的女鬼，竟然被一張符紙這麽輕鬆地製住了！

  副院長看得眼睛發直，對孟鶴洋愈加崇拜。

  他稍稍撿回了一點兒嚇破了的膽子，對女鬼挖苦道：“你何必死了還要糾纏我呢？你安安分分地投胎，不就不用受這種苦了？你這叫自討苦吃……”

  他話音未落，不知道從哪吹進來一陣陰風，一道白氣躥入女鬼身體中。

  剛剛還被符籙灼燒得渾身焦黑的女鬼身軀詭異地停滯一瞬，忽然暴起撕碎了符籙，衝兩人撲過來！

  孟鶴洋連忙又掏出符籙去擋，但這一次，這些出自他天才侄子的符籙，卻隻稍稍延緩了一些女鬼的動作。

  不過幾秒鍾，女鬼就破開符籙，無數黑色發絲直射而出，帶著濃重的惡意，纏繞住兩人的身體。

  濃鬱的黑暗中，連慘叫聲都被吞噬。

  女鬼搞出的動靜實在太大了，副院長當場被毀了一魂兩魄、昏迷不醒，孟鶴洋也折了半身修為進去，被發現的時候，渾身都被血浸透了。

  q大是國內的頂級高校，關注度一向很高，q大的副院長和一個天師模樣的人從家裏被救護車抬出去，這事兒的熱度很快就壓不住了，迅速上了新聞頭條。

  除了普通人的關注之外，無數玄門世家的目光也投到了孟家身上，這麽大的壓力下，孟家勢必要給出一個交待。

  孟鶴洋受傷過重，怎麽都醒不過來，孟家隻好下令尋找那天鬧出事兒的女鬼。

  但女鬼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麽也找不到。

  ……

  兩天後。

  在孟家人找鬼找瘋了的時候，出租屋裏，沐言輕輕打開一張符籙，一團白色的魂魄滾了出來。

  魂魄落到地上顯出真貌，赫然就是那隻不知所蹤的女鬼。

  女鬼在他身前跪下：“謝謝大師助我報仇，但，”她雙眼泛起赤紅，聲音嘶啞：“為何不讓我幹脆殺了那兩人？”

  沐言歎氣：“你不投胎了麽？造了殺孽，就要入地獄受百年之刑，接下來三世還要入畜生道。”

  女鬼執拗的說：“我不在乎，我隻想殺了那個畜生！”

  沐言打開手機，點開一條熱搜女鬼看：“他們已經得到報應了。”

  不出意外，q大副院長離奇受傷的事兒在網上的熱度很可觀。

  趁著這股熱度的東風，沐言讓七七把十年前的真相放到了網上。

  於是這事兒的關注度剛降下去一點兒，就被一條更勁爆的消息再次點燃。

  那個副院長，竟然在十年前害死過一個女學生！

  以權謀私、強|暴學生、最後間接將人害死在手術台上……

  無數鐵證雨後春筍般湧出來，被埋藏在光鮮外表下的腐臭被頃刻挖出，不斷衝擊著人們的容忍下限。

  “當時這個女孩兒去世之後，還有很多人汙蔑她，都沒有良心的嗎？！[論壇截圖1][論壇截圖2]”

  “這可是兩條人命，我不相信當時沒一個人知道事情真相，他們為什麽不敢說？副院長不出來解釋一下嗎？”

  “q大，出來認領禽獸領導。”

  ……

  短短幾個小時內，q大的官博就被艾特了上千次。

  q大對這件事高度重視，當天就發了公告，宣布停了副院長的職位，成立專門的調查組徹查。

  那些證據一條比一條實錘，q大的調查速度也很快，兩天後就發了一條新公告，告知群眾這次出事的副院長確實存在過以權謀私、強迫學生和他保持不正當關係的行為，至於更深的真相，他們還需要更長的時間去調查。

  到了這一步，無論最終還有什麽真相，副院長的下半輩子算是就此毀了。

  十年前被輕輕揭過的一條人命，十年後卻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得以沉冤昭雪。

  女鬼愣愣地看著這些，似乎有些迷茫。

  沐言將手機收回來：“你的案件已經過了追訴期，沒辦法讓害了你的人進監獄了。”

  沐言頓了下，說：“不過，他魂魄已損，餘生都要癱在床上承受魂魄殘缺的痛苦，死後也無法投胎，隻能做孤魂野鬼，最後魂飛魄散。”

  隨著沐言的講述，女鬼身上的陰氣一點一點散去，長發消散，變成了一個紮著清爽馬尾的女孩兒。

  女孩兒有些局促地道謝：“大師，謝謝你，太、太麻煩你了。”

  殺人容易，但為一樁十年前的事找尋真相、展露在世人麵前，卻不是空有蠻力就能做成的。

  她和這位大師無親無故，對方卻這麽不遺餘力地幫她，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報答才好。

  女鬼雙眼含淚：“不知道我有什麽地方能幫到您，請您直說，我魂飛魄散也不在乎！”

  沐言無奈道：“不至於，那個天師與我有仇怨，幫你隻是順手而為。你盡快輪回，就是替我省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