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的盛景極短，很快，龍鳳的鼎盛便引來天道打壓，龍鳳初劫過後，龍族十不存九，鳳凰更是直接滅族。

  後世所謂的鳳凰，不是一些隻遺傳了鳳凰千分之一的異獸，就是幹脆隻有外形相似的鳥雀，可笑至極。

  他們青鸞一族雖然也被稱為鳳凰的分支，但這些名頭不過是後世之人隨意冠上的，最初隻是侍奉在鳳凰身邊的一支隨從。

  看著翻滾不息的黑霧，青鸞忽然眼神一空，陷入魔障，眼前一遍遍重複著鳳凰滅族時的情形。

  “嗤——”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霧終於平靜下來，青鸞也從魔障中脫出，脫力地委頓在地。

  他怔怔看向鳳凰本相。

  那尊本相已經完全失去了本來的聖潔，翎羽徹底變成黑紅交織的顏色，邪氣濃鬱得像是隨時會擇人而噬。

  黑暗中忽然探出一隻骨節修長的手，在濃鬱的黑暗中，白得像是發著光。

  然而在那蒼白的手背上，卻盤桓著數條觸目驚心的黑色痕跡，如同某種神秘的符咒，一路往上蔓延到袖口遮擋的地方。

  可想而知在衣袖遮掩之下，還有多少這樣的痕跡。

  青鸞看一眼這些痕跡就覺得神魂不穩，連忙低頭，不敢叫出他的名諱，隻顫聲道：“鳳凰……”

  黑暗中的人久久沒有應聲，半晌，才傳來一聲聽不出情緒的回應。

  “我算什麽鳳凰……”

  他聲音又低又沉，帶著一絲像是在砂紙上打磨過的啞意，直直躥入人心底最深處，帶著尾小鉤子，讓人心神動蕩。

  真正的鳳凰早在洪荒時就在天道的設計下死絕了，隻有一縷族群的殘念逃了出來，在漫長到無法分辨的年歲後，借著億萬元會間積攢下的龐大念力生出了形態。

  真正的混沌神獸，哪怕到死也是極其傲氣的，不受任何外力侵蝕。

  哪像他這個依附念力而生的怪物，人間惡念叢生、怨氣濃重到打破平衡後，便也被拉著入了魔。

  聽著鳳凰自嘲的話，青鸞不敢接話。

  天道和鳳族那一攤爛賬，不是他這種小神能置喙的。

  好在鳳凰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蒼白的指尖虛虛點在青鸞額前，將侵入青鸞體內的一縷怨氣收回。隨後收回手，整個人又隱入無法窺伺的黑暗中，隻有一縷黑發逶迤地拂過衣角。

  “南方星相浮動，人間恐有異變，異變落在玄門世家中，”黑暗中的人沉聲道：“你先去調查，我三日後出關。”

  聽見這話，青鸞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愕然道：“大人，您、您要出關？”

  鳳凰自應運而生後，心中就似乎一直有所介懷，不願和人間有所牽扯，雖然聽從天道指示將本相融入裁決所根基中，但之後就一直在結界中借由守護本相的名義閉關，上百年才會沐醒一次。

  然而這所謂的沐醒絕大部分時候也隻是懶散地翻個身，闔上眼就能繼續睡。

  鳳凰名義上是裁決所的主人，實際從不曾出麵主掌過裁決所的事務，將個甩手掌櫃的樣子擺了個十成十。

  裁決所的事務一直由他和四方神獸代為掌管，這些年人間信仰坍塌、星力減弱，朱雀和玄武相繼不知所蹤，他愈發力不從心。

  鳳凰這時候願意出世主持大局，對於整個神獸族群而言，都是一劑強有力的定心劑。

  青鸞聲音有些發顫：“那、那屬下盡快為大人收拾行宮——”

  “按往常辦即可。”

  鳳凰的聲音中透出些微不可查的疲憊，他融合的這股怨氣並不是什麽簡單的氣息，這是人間生靈積攢了億萬個年會的龐大力量，即使是他想要掌控住也十分勉強，每分每秒都要耗費巨大的心神來壓製體內暴虐的力量，否則軀殼便會頃刻被撕碎。

  不過，他雖然被天地怨氣入體，變成了不神不魔的怪物，卻也並不是全無收獲。

  在融合過程中，他借由這股龐大的力量觸碰到了規則之力，竟也能對此間世界的運轉軌跡窺探一二了。

  他不欲多言，隻半闔了眼，淡淡道：“先下去罷。”

  ......

  沐言第二天就用符紙折了許多小人，滴了血液後藏在學校各處。

  於是每到夜幕降臨，就有一個小紙人邁著短腿從學校某個犄角旮旯裏走出來，變成麵無表情的沐言，走入宿舍徑直躺下睡覺，睡到宿舍開門，再準時起床出宿舍，拐入某個拐角，又噗的一聲變成不足手掌大的小人，躺在地上不動彈了。

  批發版的小紙人早出晚歸、沉默寡言，除了簡單的問好外，就不會說別的話了。

  不過好在沐言本來就是安靜人設，倒也沒人感覺不對勁。

  ——除了五感靈敏的謝思語。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忍不住內心的煎熬，打開手機偷偷和好友樹洞：“我發現我一個室友每天晚上回來都不洗腳，走的時候也不洗臉刷牙......”

  好友非常震驚：“9102年了，竟然還有這麽不講究的人！不然你和她提一下？這樣對宿舍衛生也不好。”

  謝思語心情更複雜了：“問題就是，她看起來挺幹淨的，比我整潔多了......”

  謝思語心裏揣著事兒，上課時視線忍不住往沐言後腦勺上瞟。

  沐言並沒注意到她的室友正為小紙人的洗漱狀況擔憂，她看向推門進來的副院長。

  他們這節課的教授臨時有事，請了副院長給他們代一節課。

  沐言眼中浮現一絲細微的詫異。

  之前隻能在黑夜中顯形的女鬼此時白天也能看見一個淡淡的影子了，不止如此，她還從副院長背上移動到了他脖頸上，伸出細長的胳膊攬住副院長的脖頸，臉頰貼在他耳邊，像是在情人耳邊喃喃低語。

  現在的副院長幾乎成了一個陰氣集合體，在沐言的視野裏，他每走一步，都會在原地留下一個冒著淡淡黑氣的腳印。

  她敢篤定，這隻鬼要是再不處理，不過三天，副院長這條命就要沒了。

  怎麽惡化的這麽快？

  沐言總覺得不大對勁，鬼害人也要講究循序漸進的基本法，這女鬼卻偏偏像是磕了藥一樣，陰氣肉眼可見地跳躍著膨脹。

  很讓沐言懷疑，是不是有人在偷偷揠苗助長。

  副院長身上陰氣，已經濃重到稍微有些能耐的，都能察覺到不對。

  頃刻間，不少學生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怪。

  孟清枝的臉色也變了一瞬。

  “都安靜！老師上課不要在下麵講話！像什麽樣子！”

  副院長渾然不覺自己的不對勁，訓斥了幾句，就打開課件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他講課的速度非常快，這節課是偏理科的課程，他們這些文科生聽著本來就困難，他講起來又跟趕著投胎一樣，一張嘴叭叭叭的就沒停過超過兩秒，絕大部分學生都聽得一頭霧水。

  最後，有學生無奈舉手請他講的慢一點，竟然被他高聲嗬斥！

  “這樣還聽不懂，還來上什麽課？高中怎麽畢業的？！”

  “......”

  教室中的氛圍一時間很微妙，學生們礙於他是領導沒敢當眾懟他，但心裏都不大痛快。

  大學老師和初高中不一樣，就算嚴厲也最多是課業上要求嚴些，平時對學生沒有這麽不尊重的，都是很平等的態度。

  就這個突然冒出來代課的副院長，一副學生都是他孫子的態度，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不多時，副院長開始對著點名冊提問，學生們人人自危，唉聲歎氣地在心中祈禱不要這麽倒黴被抽到。

  “這個叫沐言的，起來回答問題！”

  中了頭獎，沐言瞬間收到許多同情的目光。

  果然，副院長問了一個極其刁鑽的問題。

  有人忍不住小聲臥槽起來。

  “有毒吧，我已經預習到大二的課了，都沒看見這個知識點。”

  “故意來折騰我們的嗎？！”

  “我搜了一下，這個見鬼的問題連畢業生都不一定能答得出來。”

  議論聲再也壓不住了，幾乎所有同學都毫無疑問地覺得，沐言肯定答不出這麽變態的問題，要被這個神經病一樣的副院長借機為難了。

  就連副院長本人，也早就做好了發難的準備，在沐言站起來後數秒後，就將點名冊重重往講台上一摔：“你這種——”

  然而在這時候，沐言卻不急不緩地打斷了他：“這道題可以用三種方法來解，這裏隻說步驟最簡潔的一種.....”

  少女的聲音並不高，幹淨得像清泉一樣，卻有著股奇異的穿透力，輕易便壓下了副院長沙啞的聲音。

  她在繁複的線索中準確地找出了最關鍵的一條，由這條線索開始將題目逐步拆分，思路清晰的堪比教科書。

  隨著沐言流暢的作答，副校長的表情從茫然懷疑，變成難以置信，到最後的惱羞成怒，神色簡直像是隻會進化的烏龜，一層更比一層綠。

  沐言答完題後就徑直坐下，教室裏雅雀無言了好幾秒，才驟然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同學們內心：雖然聽不懂，但感覺是個大佬！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佬把那個鼻孔朝天長的副院長嗆住了。

  看看那臉色，都已經不能用“臭”這個字來形容了。

  雖然親手把副院長氣成這樣的不是自己，但親眼旁觀的感覺也很爽！

  霎時間，沐言在一群新同學心中的形象頓時高大上了不止一點兒半點兒，簡直是朝著“英雄”的方向進發了。

  在副院長不高興的喝止中，同學們硬生生鼓了半分鍾的掌，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孟清枝臉上有些淡淡的。

  他生性和善，並不喜歡沐言這樣尖銳地處理問題、激化矛盾，但大家都在捧場，也隻好隨大流鼓了兩下掌。

  一片喧鬧中，誰也沒注意沐言指尖攬了一縷靈氣，朝著副院長的方向隨手揮了過去。

  那靈氣悄無聲息落入女鬼發間，很快變換形態，和發絲融為一體。

  孟清枝的視線頻頻落在副院長身，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麽。

  一回到出租屋，孟清枝就給孟鶴洋打了個電話。

  “叔叔，我們副院長是怎麽回事？你不是答應給他看風水驅邪嗎？今天他身上陰氣重的快擋不住了。”

  “嗨，我不是想讓他有點兒危機感嘛，就稍微養了一下那隻鬼，你可不知道，這人家裏有錢的很，卻隻出兩百萬買命，真是摳門！”

  聽到兩百萬，孟清枝頓了一下，不過很快就輕聲警告：“這樣危險的事還是少做，被人發現舉報上去，就說不清了。”

  孟鶴洋：“好好好，我今晚就把他的事兒給辦了。”

  孟清枝忽然提起：“我那個叫沐言的同學，今天和副院長吵起來了。”

  “吵得好，讓他們吵。”

  孟清枝垂下眼，問：“小叔和她有什麽過節嗎？”

  孟鶴洋難得賣起關子：“這......唉，這事兒我回去再跟你說。”

  孟鶴洋一到家，就竹筒倒豆子一樣，把沐言那塊靈骨的原委低聲說了。

  不過他沒提自己十幾年前就因為覬覦這塊靈骨害死人家生母的事兒，隻說一發現沐言的靈骨，就起了想把這靈骨拿出來送給孟清枝的心思。

  孟清枝頭一次聽說天地間還有靈骨這種東西，神色怔怔：“可我見她身上根本沒有靈氣波動。”

  孟鶴洋撇嘴：“可能是從哪又弄來了法寶壓住了吧。我雖然不知道她那體質到底是什麽緣由，但可真是靈氣四溢，可惜了，沒能給你弄到。”

  他越說越氣：“那小兒當真愚昧，我也不是搶她的東西，幫他拿掉靈骨，還免於她被鬼怪騷擾呢，互惠互利的事兒，真是一點兒不識相！”

  孟清枝抿了抿唇，敷衍地說：“別說了，別人既然不承情，小叔也不用掛懷。”

  他心情實在有些複雜。

  任憑誰得知了自己和一副那樣絕佳的根骨失之交臂，想必都會忍不住心神動蕩。

  孟鶴洋：“唉，我這不還是都為了你著想！現如我們叔侄倆相依為命，我拿你當親女兒一般，什麽資源都緊著你先用。”

  他見縫插針地感歎了一番自己對侄子的掏心掏力：“幸好我後來又為你尋摸到一具神獸殘骨，也是極好的寶物。”

  想到那副殘骨，孟清枝一頓，緩聲道：“......是，小叔說得對。”

  雖然那隻神獸準確來說隻是偽神獸，且獸類的根骨與人類的身軀不太匹配，但畢竟是半步天神，自帶馭獸之能。

  有了這幅根骨，他身體資質提升許多不說，往後和獸類打交道時，也會有許多好處，甚至有可能讓神獸對他緩和態度。

  孟清枝彎唇笑了起來，“神獸的骨頭自然是珍貴的，那可是神。”

  他如今的根骨和那先天靈骨相比，倒也不一定誰優誰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