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太後(六)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4662
  約莫一個時辰後,永琪又回來了,兩位嬤嬤相視一笑,知他初識人事,粘著這漂亮的小格格。

  依博爾自年前來了圓明園,第一次覺得這個屋子像自己的家,因為永琪在這裏陪她早飯午飯晚飯,整日都和她待在一起,再也不用看那些絮絮叨叨要她循規蹈矩的嬤嬤們的臉色,因為永琪一來,便叫她們都退下,她們上來伺候的時候,看永琪在場也小心翼翼,不敢多話。昨夜和男子同眠,她還不習慣,日裏便十分困倦,永琪在坐榻上或坐或躺,陪她補眠,還說要陪她去踢毽子,她十分歡喜,臉卻紅了,在他懷裏低聲道:疼,過兩日罷。

  內務府已按例送了圖冊來,但永琪見依博爾十分害羞,便自己將其收了。晚上,依博爾等著永琪來靠近自己,永琪卻隻是親了親她,便哄她睡了。如此又過了兩日,她和永琪說,自己不怎麽疼了,於是兩人才有了第二次。這第二次,雨潤嬌枝,徘徊轉盼,兩人都感覺好了很多。結束以後,依博爾歎了口氣。永琪問道:還是很疼嗎?依博爾十分自責地道:不是,依博爾不想你去嘉佳姐那裏,依博爾太自私了。嬤嬤之前說了那麽多,依博爾到現在才真的明白……永琪心裏十分甜蜜,擁著她道:這不是你,是我自己不去。

  容妃聽了嬤嬤們的回報,知道永琪沒去過胡嘉佳屋裏,心裏十分明白,道:由他吧。然後叫彩雲去喚胡嘉佳來見她。胡嘉佳是一個溫柔好性兒的姑娘,見容妃突然召見自己,吃了一驚,因為容妃是皇帝寵妃,又是五阿哥的母妃,心裏十分忐忑。進來請安後,容妃叫她坐了,溫言對她道:本宮聽說五阿哥一直沒去你那裏,你不要多心,沒兩天就南巡了,你和我一起出去瞧瞧江南風物。

  胡嘉佳鬆了口氣,忙道:是,容母妃。是嘉佳愚笨粗俗,五阿哥不喜歡,您不要怪五阿哥。容妃見她溫順平和,守禮合宜,心裏也自歎息,笑道:相信容母妃,永琪,他會待你好的。胡嘉佳道:妾陪著母妃就很好,依博爾妹妹也向妾道歉,可她沒做錯,五阿哥更沒錯,妾沒有抱怨。容妃聽了這話,心想:這兩個孩子是納蘭夫人挑的,看來都沒錯。於是放下心來。又帶著她去杏花春館見慶嬪。

  胡嘉佳走後,她便把這事兒和慶嬪說了,慶嬪歎了口氣,道:這都是命。容妃知道她想起了她自己,也無可安慰。第二日太後問起,容妃便也說了,太後和劉嬤嬤對望一眼,自己想的果然沒錯,便對容妃道:就說是我的意思,永琪要和胡女圓房,之後再由著他,現在這個樣子,不合規矩。容妃忙應了。恰好此時,魏湄帶著七格格來了,見三人默默無話,心裏吃驚,容妃走上前去,對她笑道:你來了正好,皇額娘正盼著七格格呢,說著將孩子抱過去,走到太後身邊一起逗弄,太後又喜笑顏開。

  容妃告辭時,魏湄也忙告辭,兩人出了長春仙館,一起往東走著。魏湄問了幾句皇帝,容妃告訴了她,說皇帝忙著南巡的事,恐怕要在南巡的禦舟上再見各位妃嬪了。魏湄於是又恭喜了五阿哥,容妃隻一笑。魏湄見她雖然比太後親近,但也不多說什麽,上次和自己吃年飯,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忽然覺得她和太後待自己是一個樣子,明白了自己是母憑子貴,如果沒有這個女兒,自己在宮中毫無地位,在心裏更加感激皇帝更加愛這個孩子。

  回去以後,便教細君將禮物包好,自己拿去杏花春館,請慶嬪代交納蘭夫人。瓔珞看了她給福隆安做的虎頭鞋帽,針腳細密,用了很多心思,很是歡喜,又看了她寫給自己的信,知道她還是不怎麽能見到皇帝,便在心裏暗自盤算,要在南巡時助她一臂之力。傅恒知她的心思,隻笑著搖了搖頭。

  下午,太監來報,說是奕碌的夫人李氏求見,魏湄喜出望外,忙叫進。李氏給她請安,她立刻上前扶起她來,忙讓坐了,又教細君去抱七格格來。李氏上下打量她,然後笑道:令嬪娘娘,奴才見你生了七格格後,越發出挑了。魏湄也笑道:您好吧?我本該早請您過來,但月子不讓見人,皇上又要帶妃嬪去南巡,這些日子正忙著打點準備。李氏道:娘娘言重了,謝關心奴才一家。皇上點娘娘去,說明看重娘娘,奴才為娘娘高興。

  魏湄勉強一笑,便告訴李氏太後和容妃待自己很好,但出了月子隻見過皇帝一次,而且自己還不能伺候皇帝,皇帝隻來坐坐便走了,最後誠摯地道:魏湄很早就沒有娘,在心裏就把您當作娘。魏湄定要報答您和奕祿大人,隻不過魏湄能力有限,教你們見笑了。李氏笑道:娘娘,您這麽說,可是折煞奴才和老爺了,奴才也一早僭越地將您在心裏作了另一個女兒,您有心就好,事情慢慢來。奴才看娘娘是個多生多養的相,等您給皇上生了兒子,在這宮裏的地位就大不一樣了。

  魏湄隻一笑,不言語,心想:皇上都不來,怎麽生。後來李氏又看了七格格,再囑咐了她好多關於孩子的話,才告辭走了。魏湄心裏感到十分溫暖,心想:不論如何,奕祿大人是園子的總管,算是自己的娘家,心裏更多了想法和計較。

  沒想到,晚間皇帝便來了。她才吃了晚飯,聽了太監的傳訊,立刻教細君更衣洗漱上妝,並擺好棋盤紙硯等。待皇帝和李玉來的時候,已近亥時,她在殿門內跪地迎接。皇帝叫起,自己去榻上坐了,問了幾句,她一一答應了。棋盤正擺在香幾上,皇帝看棋走了一半,便拈子下了一步,她走到另一邊坐下。

  下了一局,皇帝輸了,於是一笑,推了棋盤,對她道:朕還是下不過你。她忙要請罪,皇帝搖了搖頭,拿起茶來。喝了兩口,忽然瞥見書案上放著墨跡未幹的一張大紙,於是走去看。“述悲賦”三個大字立刻跳入了眼簾,向下看去,又見:

  易何以首乾坤?詩何以首關睢?惟人倫之伊始,固天儷之與齊。念懿後之作配,廿二年而於斯。痛一旦之永訣,隔陰陽而莫知。

  昔皇考之命偶,用掄德於名門。俾逑予而屍藻,定嘉禮於渭濱。在青宮而養德,即治壼而淑身。縱糟糠之未曆,實同甘而共辛。乃其正位坤寧,克讚乾清。奉慈闈之溫凊,為九卿之儀型。克儉於家,爰始繅品而育繭;克勤於邦,亦知較雨而課晴。嗟予命之不辰兮,痛元嫡之連棄。致黯然以內傷兮,遂邈爾而長逝。撫諸子一如出兮,豈彼此之分視?值乖舛之迭遘兮,誰不增夫怨懟?況顧予之傷悼兮,更恍悢而切意。尚強歡以相慰兮,每禁情而製淚。

  皇帝點了點頭,問道:你的字寫得不錯。你常常在寫這篇嗎?魏湄道:謝皇上,是師傅教得好,這賦嬪妾十分喜歡,第一次見皇上的時候,便說了,不想惹惱了皇上。皇帝想起那時的事來,隻一笑,道:是朕想多了。魏湄忙道:皇上言重了。皇上愛重懷念先皇後娘娘,大家都十分感佩,嬪妾進來後,聽奕祿大人說過,長春仙館先皇後娘娘的寢居還是您作寶親王時的樣子,隻是不讓人進,所以嬪妾沒見過。嬪妾隻是想,娘娘在地下有知,定然十分寬慰歡喜。

  皇帝點點頭,拿起筆來,在紙後續寫道:

  製淚兮,淚滴襟,強歡兮,歡匪心。

  魏湄十分驚奇,皇帝居然記得這樣清楚。皇帝寫完,自己瞧了瞧,似乎略有思緒,然後擱了筆。徑直向外走去。魏湄忙跟在他身後,輕聲說道:嬪妾還不能伺候皇上,多謝您來看嬪妾,南巡時嬪妾定當好好侍奉皇上。皇帝笑著對她點點頭,道:好。皇帝走後,她長籲了口氣,細君笑道:娘娘,奴才看今兒皇上很是歡喜,都是您伺候得好。魏湄不語,隻是看著書案上皇帝和自己合寫的那幅字。

  因為納格格,四阿哥永珹也從十三所搬出,搬入了武陵春色的前院。武陵春色的前院方方正正,殿宇闊大,規製整齊,出門對麵便是水上庭院萬方安和。萬方安和,是先帝十分鍾愛的遊憩寢宮,皇帝也十分喜歡此處,東南為一臨水碼頭,皇帝平時一般是坐船直接到此碼頭上岸。武陵春色後院不僅和前院相隔較遠,而且偏在西隅,房舍稀疏隨意,一派田園風光,頗有武陵源之真意。

  奕祿奉聖旨安排好後,請兩位阿哥的母妃都來看過。皇後那拉氏十分滿意,更覺得皇帝看重永珹,而容妃對慶嬪笑道:五阿哥居所和你的杏花春館倒是一個風格。慶嬪看著四處,也十分欣喜,道:此處在先帝的時候叫做“桃花塢”,皇上以武陵人捕魚入世外桃源的故事,改名武陵春色,又作了增建,才有今天的樣子,可我覺得“桃花塢”更親切,這後院的桃樹這麽多,開花時一定十分美麗。容妃點點頭,道:皇上很有心思,這是一個好地方。

  永珹自數月以前自己歸還給永琪容妃那本古蘭經後,對容妃的遐思便漸漸的淡了。後來葉天士給他把脈,便把他的變化告訴給了傅恒,傅恒夫婦並容妃包括李玉於是都放下心來。如今納了兩位格格,心中好不歡喜。雖然茜茜和月如都隻比他小一歲,但青春好顏色,而且對他俯首順從,肌膚之親帶來的實在親近感,更將以前對容妃的情思衝淡了,心裏十分感謝那拉氏為他挑的這兩人,再不覺得一定要年紀小的姑娘。

  他早於永琪幾日合房,茜茜為先,之後便兩屋裏輪流歇宿,茜茜和月如性子都溫婉,相處甚得,他心中愜意,盡享齊人之福。隻是前院和後院如此之近,兩位阿哥白日裏去上課騎射時,四位格格便在一處閑坐,打發時間。依博爾和胡嘉佳自然不會提五阿哥院裏的事,但都知道四阿哥在她二人處都有歇息,胡嘉佳心裏不免傷感,覺得四人同進園子,隻剩自己至今未和阿哥圓房,便稱病不出,依博爾知她的心思,於是以準備南巡為由,也不再串門子。

  南巡前兩日的下午,永琪終於去了胡嘉佳屋裏。胡嘉佳忙跪地向他請安。起來以後,永琪溫言對她道:聽嬤嬤說你身子不適,我來看看。胡嘉佳心裏十分歡喜,道:是,妾受了一些風寒,雖好了,但精神還有些憊懶,勞阿哥掛念。永琪道:你好好休息,馬上就出門了,容母妃慶母妃還期待你前去侍奉。

  胡嘉佳忙道:是,因妾病了,好幾日未去兩位母妃那裏請安,是妾的不是。永琪微笑道:我和兩位母妃都不是那麽計較的人。聽說江南景色秀麗,人物風華,我們一同去見識一番。胡嘉佳心裏更加高興,知道這定是容妃叫他來的,看來他很孝順容妃,道:是,謝阿哥寬諒,妾自當前去好好侍奉阿哥和兩位母妃。永琪又道:在園子裏長日無事,你可多讀些書,聽說你琴撫的好,出門把你的琴帶上。胡嘉佳又應了,然後道:阿哥今日如有空閑,妾可為你撫琴一曲。

  永琪有點兒意外,但不便就走。於是胡嘉佳淨手焚香,彈了一曲。永琪聽她的琴音平和飄渺,心中感到十分安適,一曲既完,便拍起手來。胡嘉佳臉紅了,立刻謝恩。永琪笑道:這曲《莊周夢蝶》我很喜歡。胡嘉佳見他竟然能叫出這曲子的名字,更加意外。永琪又道:容母妃跟前的陸師傅是撫琴的高手,二胡,琵琶,古琴都十分精通,回頭我和容母妃說了,教你和他學。胡嘉佳忙答應了,又謝恩。

  永琪走的時候,叫伺候胡嘉佳的兩位嬤嬤上來,吩咐她們不可僭越,不可苛責和怠慢格格,不然自己絕不輕饒,兩位嬤嬤都忙唯唯諾諾地稱是。胡嘉佳心裏十分感動,眼中含淚。兩位嬤嬤下去後,永琪又對她道:我知道她們講規矩,等南巡回來,我便可吩咐讓宮女伺候你了,你再忍耐些時日。你雖是新人,卻是她們的主子,若有事不好講的,就來告訴我。胡嘉佳忙跪下,道:阿哥待妾真好,嘉佳銘記於心。

  永琪忙叫她起來,看著她,欲言又止。胡嘉佳知道他想說什麽,道:阿哥不必介懷,全憑自己心意便是,那日容母妃召妾去,妾也是這麽說的,妾隨時恭候阿哥,但絕不願阿哥勉強。妾並無怨懟,阿哥放心。永琪點點頭,道:四哥院子裏……

  胡嘉佳忙道:妾確實是感染了風寒,並非故意不去。但妾私以為,四阿哥和五阿哥雖說是手足兄弟,但阿哥成年了,就不僅是皇上的兒子,還是皇上的臣子,還是不要走得過近。妾聽聞兩位阿哥在上軍務,父親曾說,軍務大事,國之根本,妾祈願五阿哥早日成為皇上的臂膀。

  永琪聽了此言,十分意外,知道軍務課的事定是依博爾告訴她的,卻不知她胸中已有這樣的涇渭,戶部郎中胡家乃文官出身,卻教女有方,點點頭,道:謝謝,依博爾年紀小,你看著提點她。胡嘉佳立刻答應道:妹妹十分聰明,我兩個很好,阿哥放心。永琪走後,她心裏感到十分安慰,覺得容妃和她說的那些話沒錯,五阿哥人很好,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