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隱秘(一)
作者:朱顏1999      更新:2020-12-31 07:38      字數:5222
  正月底,皇帝奉太後從乾清門啟鑾,經大清門出正陽門,沿西河沿大街西行,轉出廣寧門,過宛平縣拱極城、盧溝橋、長新店,止於良鄉黃新莊行宮,其後登船,順運河南下。巡幸的船,約有一千多隻首尾相接,旌旗招展,形成一條蜿蜒曲折的水上長龍。岸上有拉纖河兵三千多人。禦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乾清門侍衛等乘的船隻先行,作為開導。禦舟周圍有許多船隻簇擁護衛。

  瓔珞並珍珠小全子,和傅恒便待在其中一艘開導小舫上,免得被宮中諸人瞧見。福隆安還在繈褓,所以送回了富察府,由二嫂主理照顧。海氏自然在家看府。福康安跟著容妃慶妃一起待在禦舟上。南巡之前,皇帝兌現了諾言,慶嬪被冊為慶妃,冊文裏讚其“小心祇事夫慈宮。久侍璿闈。令德夙傳於女史”。

  這日船過了濟南,容妃和胡嘉佳在船頭迎風而立。太陽的金光灑在遼闊的水麵上,水鳥啾鳴,好一派景致。胡嘉佳站在容妃的身旁,看著容妃的側臉,忽然心裏起了感慨,容母妃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盛寵不衰。在禦舟上,她給容妃請安的時候,有時會遇見皇帝,見皇帝和容妃甚篤,雖然二人是長輩,又在自己這個兒媳婦麵前,毫無親熱舉動,但對著彼此說話時,眼裏眉梢都似有情思,心中不免豔羨。此時見容妃嬌柔的美麗模樣,想起皇帝的沉穩精明,和五阿哥對她的敬慕尊從,心想:這容母妃定然不簡單,隻是看不出來……

  胡嘉佳並非包衣出身,她和永琪的福晉赫朱和永珹的其他兩位格格一樣,是參加的八旗選秀,但父親官職不高,又是漢軍。依博爾因是包衣出身,參加的是內務府選秀,但其實家世比她顯赫得多,其父又身居高位。赫朱和依博爾進到永琪身邊不奇怪,而她自己和胡家都沒想到,她能被選為五阿哥的格格,本來隻等選秀撂牌子後便擇婿,根本沒想過高攀皇家……

  正在遐思間,忽然聽見永琪的聲音,隻見永琪從船舷向這邊走來,身邊跟著一個嬌小戴著鬥笠的女子,是命婦打扮,兩人在低聲談笑。她還從未見過永琪如此開心模樣,十分好奇,這女子是誰,便聽永琪對容妃道:容母妃,納蘭夫人來了,永琪剛才帶她去見過皇阿瑪了。她才恍然大悟,知道傅恒大人的夫人應該是來看福康安的。

  瓔珞向容妃行禮,兩人隔著麵紗對彼此微笑,心照不宣。胡嘉佳忙向瓔珞行禮。瓔珞扶起她的手肘,對她道:格格,明蕙乃外臣之婦,這可不合禮數。胡嘉佳道:傅恒大人是五阿哥的師傅,您就是五阿哥的師母,受嘉佳的禮,分所應當。

  瓔珞有點兒驚奇這個孩子的謙恭得體,泰然自若,於是笑看著永琪,永琪也一笑,點了點頭。胡嘉佳告辭走了以後,瓔珞便道:你應該對她好一點。永琪明白定是容妃告訴了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容妃見他的神情,於是抿嘴一笑,對瓔珞道:好了,你別勉強他了,嘉佳是個好孩子,隻是……你難道不明白嗎?瓔珞於是也一笑,道:你比我明白。容妃知道她是在說自己和皇帝,也一笑,卻不言語。永琪見她二人竟然十分熟悉,心裏不覺驚詫。

  永琪離開時,兩人一起看著他的背影。容妃道:他和依博爾還未滿一月。瓔珞明白她的意思,是說不僅永琪不願就此去胡嘉佳處,他還顧念依博爾的心情,就更不會去。瓔珞想起海氏說的那句“皇家的孩子,必須懂事”來,歎了口氣,道:永琪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但他是阿哥。容妃道:慢慢的他就好了,遲早要過那一關,依博爾也一樣。瓔珞便笑道:你真地不介意皇上去別人那裏?容妃道:皇上已在舒妃處歇息了兩晚。瓔珞點點頭,忽然為她感到難過起來。

  容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道:夫人不要擔心我,我很好。瓔珞忙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回部,以前和霍集占也一樣。但皇上,他是真地愛重你,和霍集占一樣。容妃微笑道:我現在也是為了皇上。瓔珞問道:你還常常想起霍集占嗎?容妃道:想他無益,他總是在我心裏的。

  瓔珞見她淡然平靜,心裏為她高興,道:他對你真是太好了。忽然想問容妃真正喜歡的那個人,但又無從問起。隻聽容妃道:皇上待我也是真的好,傅恒大人對夫人也是真的好。瓔珞道:我欠傅恒的也太多了,好在今生便可償還,我很感謝皇上。容妃點點頭,輕聲說道:這世上就有這麽多遺憾。

  但瓔珞沒去看福康安,容妃帶著她去了魏湄的艙外,然後一笑,道:我不進去了。便帶著彩雲走了,自從瓔珞揭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容妃帶著彩雲便再無顧忌,而瓔珞確實記得彩雲,隻是二人不知道,就是瓔珞早已不記得她,在五阿哥給海氏的信中也會提及彩雲。

  瓔珞說自己是奉聖旨來的,叫魏湄讓所有的侍女下去,才拿下鬥笠,魏湄大吃一驚,呐呐地道:您是納蘭夫人。瓔珞一直沒給她回信,不想卻突然親自上門來。瓔珞道:我叫皇上準我來看看你。魏湄十分意外,但沒多想,更不多問。瓔珞笑道:我知道你在學琴,我教皇上將他的月露知音給你彈,他同意了。魏湄忙道:容妃娘娘的琴彈得好,這樣她會不高興的。瓔珞道:你可知道這琴是以前的令妃的?魏湄十分震驚,道:什麽?!

  瓔珞略過了一切緣由和真相,隻說令妃曾侍奉過先皇後,自己和她認識日久,她也曾是皇帝的寵妃,令妃的死對皇帝打擊很大,所以那件事成了宮中的秘密,絕不讓提起。而令妃走的時候,自己也在側,知道她還念著這琴,因此這琴對皇帝意義非凡。既然皇帝將這個令字給了魏湄,那琴正應該給魏湄,容妃不會多想。魏湄聽完,沉默了好久,才道:容妃娘娘也知道?瓔珞點了點頭,道:你懂了吧,她待你好是為了皇上,她並無私心,你可以放心,而且她不習慣彈橫琴。

  魏湄道:怪不得皇上如此的愛重她。瓔珞又誠摯地道:這個令字以前是別人的,這對你是不公平,但在我看來,它可以幫助你們母女,你不要介意,千萬不要辜負皇上的心意,也不要讓他知道你從我這裏知道了舊事,令妃的事宮裏不能提。魏湄又沉默了一會兒,道:隻要皇上喜歡,讓魏湄做什麽都行。瓔珞點點頭,道:你有這樣的心,皇上他絕不會辜負你的,你不需要做什麽,隻要做好你的令嬪就行了。

  魏湄欲言又止,瓔珞道:娘娘,你想說什麽?但說無妨。魏湄道:魏湄自知無德無能又無貌,卻不知皇上為何將他所愛之人的名號給我?夫人以前說皇上的一位寵妃棋藝高明,她便是令妃,對嗎?瓔珞看了看她,然後溫言道:以前那位令妃姓魏。而那位棋藝高明的寵妃卻是姓蘇。魏湄腦中轟然一響,明白了她進宮前後所有的事。

  瓔珞還是看著她,道:她是她,你是你,皇上這麽聰明的人,他怎會糊塗?娘娘也是冰雪聰明之人,你想想,對不對?他大概就是不想這個令字被荒廢了,這是一個好字。

  聽了此言,魏湄忽然想起,那日皇帝對自己說的話,“令這個字,是一個好字”,而他確實一直對自己並不親近,他極為寵愛容妃,所以他絕非是在自己身上尋找令妃的影子……於是她慢慢站起身來,跪在瓔珞麵前,道:納蘭夫人,魏湄全明白了,您對魏湄和七格格太好了,您對我們母女的恩情,魏湄結草銜環,也必將報答。

  瓔珞拉起她來,笑道:快別這樣,別人看見不像。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和傅恒是為了皇上,你真地不要放在心上。你對皇上的心,他心裏是很明白的,所以他才會把這個令字給你。以前的令妃與先皇後娘娘有淵源,所以他才會寵愛令妃。但你一定不要把我和你說的話告訴別人,和你最親近之人也不能告訴。若你有事,在宮裏可以找容妃商量。

  魏湄點點頭,便把自己是如何進宮,還有那日自己寫《述悲賦》接著皇帝續筆的事一一告訴給瓔珞。瓔珞聽完,眼中隱隱含淚,道:先皇後娘娘是我和傅恒的姐姐,傅恒要是知道這些,他會很安慰的。娘娘,謝謝你告訴我,你好好為了自己吧,願皇上早日愛重於你。

  瓔珞走後又過了兩日,皇帝果然便將月露知音賜給魏湄使用。魏湄鄭重地接過,她見琴上才新上了弦,不覺感慨,心想:皇上居然一直將這琴帶在身邊,出來南巡也帶著,他一直不上新弦,是因為懷念以前的令妃。心中對皇帝更充滿了感佩感激之情。

  晚間,又好好地看那琴,在燈燭火光裏,隻見它有著凝厚的光澤,黑漆璀璨古穆,斷紋隱起如虯。背麵的銘刻精整古樸,陰刻填藍彩的琴銘:“月露知音”,字跡古秀,但隱約透著幾分蒼鬱。她忽然感受到皇帝對令妃逝去的婉約惆悵,想起那句“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一時想到皇帝對先皇後的深情,對令妃的愛重,還有他如今對容妃的情有獨鍾,還有他賜給自己的那件青玉常服,忽然覺得了解了皇帝,對容妃再不複任何嫉妒,容妃可以為了皇帝,那自己更可以為了皇帝,無怨無悔。

  皇帝在舒妃艙房裏歇息了兩日,接著又去了皇後處兩日,而且都是從白日下午開始,待了很久。待容妃再侍寢的時候,她見皇帝春風得意,心情極佳,心中不免有點異樣,忽然想起瓔珞問她的那句“你真的不介意?”皇帝和彩雲之前也常問她這個問題…..正思量間,皇帝已經緊緊抱住了她,他的吻像烈焰一樣滾在她嬌嫩的肌膚上。容妃便想:他連日在別人那裏歇宿,怎的還會如此有熱情?

  皇帝察覺出她心不在焉,便放開了她,問道: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容妃道:嗯,這兩天可能是在船上吹了風。皇帝摸了摸她的額頭,道:不熱,你叫太醫來瞧了嗎?容妃道:您就是小題大做,一點兒事就要叫太醫,臣妾沒事,但今晚恐怕不能侍奉您了。皇帝忙道:你早點睡。說著給她蓋好被子。容妃問道:那您……皇帝道:朕去看書。說著起身下床,出外間去了。

  待皇帝再回來睡的時候,發現容妃還沒睡著,便問道:沉璧,你有心事?容妃不言語。皇帝一笑,從後麵抱著她,道:怎麽了?又生朕的氣了?容妃還是不言語。皇帝又問道:不想朕去別人那裏?容妃還是不言語。皇帝再問:是不是安兒有什麽事?容妃這才道:他很好,皇上放心。皇帝於是繼續道:朕去別人那裏,是因為……容妃忙轉身道:您別說了,您若說了,倒像是沉璧的不是。皇帝見她黛眉煙攏,眼有幽怨之色,心裏一熱,親住她的唇。

  容妃心裏的些許不情願最終抵不過皇帝情熱如火……雨驟雲馳,她隻感到精疲力盡。皇帝將她抱在懷裏,道:別多想,嗯?容妃不說話。皇帝又道:你要是怪朕就說,不要憋在心裏。容妃長歎了口氣,說起五阿哥的事,然後道:沉壁也是女人,我很明白他和依博爾。皇額娘說要他和胡格格圓房,但沉壁不忍心說……

  皇帝終於明白了她的感慨,道:朕年少時,和永琪一樣,但婉兒走了以後,朕就明白了,愛之足以害之,永琪是皇子,他會明白的。你就去把婉兒的事和朕的這句話告訴給永琪,給他提個醒。容妃知道婉兒,皇帝之前和她說過,婉兒是皇帝在潛邸的侍女,她是皇帝乳母溫淑夫人的女兒,和皇帝青梅竹馬,他的第一個女人,又是他第一個放在心裏的女人,因皇帝喜歡她被先帝借一句玩笑處死。於是更歎息了一聲。皇帝放開她,伸出手去,摸著她的臉,微笑地看著她,道:你就是多想,別把孩子的事和我們混為一談。

  容妃“嗯”了一聲,道:沉璧不是不讓您去別人那裏,我隻是為了我的心。所以我不問您為什麽去別人那裏,您也不要告訴我。皇帝點點頭,又親住她,容妃覺得他柔情萬種,就像這船下的運河之水般,波光粼粼,綿綿不絕……覺得心裏篤定安適。忽聽皇帝說道:朕要告訴你,因為這件事必須告訴你。

  珍兒見皇帝走後,那拉氏有一種奇怪的情緒,但不是素日那種不高興,心中十分詫異,這日便忍不住問她:娘娘,皇上接連來了兩日,您和他……那拉氏道:沒什麽,就是一起起坐,你都看見的那樣,皇上現在有時間了罷。珍兒明白皇後的意思,又難過又歡喜,便道:您說的不錯,看來皇上在那上頭真是淡了。您和皇上本就是一家子夫妻。那拉氏不置可否,珍兒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半晌,隻聽那拉氏道:皇上說起對昭陽的憂心。珍兒哦了一聲,不知說什麽好。那拉氏道:那時候見他寵愛容妃,本宮才會有這個孩子,沒想到,卻是害了孩子。

  珍兒聞言大吃一驚,立刻跪下道:娘娘,您不要怪袁春望,他是一心為了娘娘,他並不知道格格會體弱。那拉氏一把拉起她來,道:本宮不糊塗,你不要擔憂。然後歎了口氣,道:其實容妃根本不會有孩子,她不能生子,她一早便告訴了本宮……珍兒聞言大吃一驚,心想:什麽?而且娘娘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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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兒她的身份和遭遇如延禧原劇。但劇中未提及她和皇帝有肌膚之親。參考皇子的初夜對象一般都是親近的宮女/使女,小說將其加上,以婉兒的身份和皇帝的關係,她絕對有理由是皇帝的初夜對象,但因她的出身太低,她無法成為阿哥的格格,這類女子上位必須通過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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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哥的格格,除了是姬妾,還是阿哥的試婚對象,就是說阿哥在大婚之前,必須先通男女之事,免得鬧笑話或者如果有隱疾,可以及早發現治療等。乾隆在大婚之前,已經有八,九位格格,這些人同時是他的使女,又是他的床第對象,“屋裏人”,就類似賈寶玉的襲人。高貴妃純貴妃和五阿哥的生母愉妃都是寶親王府格格出身。內務府負責讓阿哥嫻熟男女之事,小說中已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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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妃嬪也是按資排輩,潛邸舊人有很重要的地位。雍正的重要妃嬪全是他的潛邸舊人。乾隆的重要妃嬪裏,隻有令妃慶妃舒妃不是他的潛邸舊人,還有以容妃為代表的少數民|族政治婚姻對象不是他的潛邸舊人,這些妃嬪年紀和他相差都很大。最後和乾隆合葬裕陵地宮的,隻有令妃不是他的潛邸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