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件小事
作者:柯不貳      更新:2020-12-29 20:08      字數:5703
  皇帝問起,李賢感覺自己現在像是待宰的羔羊,能說一個“沒”字嗎?

  怕是會被定為欺君之罪。

  好在他拿來了!

  看他多機智!

  “官家在這!”

  李賢揚了揚手裏的書本,那是他昨天專程書寫的幾頁,就是為了應對當下的狀況。

  上一次的《化學與工藝》可以搪塞過去,這次的《工程製圖》當然不能這麽辦!

  皇帝的耐心是有限度,就算是編,也要編出幾頁來。

  內侍鐵冶接過,小心的放到了趙恒的禦案之上。

  趙恒的臉上依舊滿是陰鬱,似乎從李賢進來,便沒有改變過。在看到李賢的抄寫本後,仿佛有些加重。

  “《工程製圖》難道說又被你的家仆燒掉了?”趙恒瞪著眼睛問道。

  好小子,是專門氣他這個大宋官家是不?

  注意到趙大官家的語氣有些不對,李賢哭喪著臉,馬上出言道:“您誤會了!

  我家的家仆還沒那麽大的膽子,這《工程製圖》卻沒有正式的冊目。”

  趙恒沒有說話,看出他正在等李賢後麵的解釋。

  “《工程製圖》,也隻是李賢自己想出來的名字,這名字,您看看是不是很貼切。

  至於那上麵的一些字符和公式,是多年前,我尚在華州上縣學時,遇到了個遠遊的年邁匠工,可能是覺得我聰慧吧!

  也可能是當初我看他落魄,給了他點路費,他就教授了我不少關於算術的知識。

  裏麵不但有幾何計算公式,還設計了不少建築工程,這讓我才認識到原來算術和建築是相通的。

  一來二去,我便對建築產生了興趣。

  那些年,私下裏還設計了不少的東西。將知識理論與實際結合後,才發現那匠工沒有騙我!”

  李賢的嗓子有些幹啞,站在崇政殿中央,吞咽了口水,這才繼續道:“前段時間,我和國子監的同窗一同去新鄭鄉救援,又幫著在考城縣安置災民,算是真正見識了洪水的凶猛。

  那時候,我就一直想著,能不能給您,還有開封的百姓做些什麽。

  等到我回往東京城,路過汴河,看到那崩潰的河堤,看到東京城外無數失去家園的普通人,看到了兄長及開封府所有官吏的忙碌,看到了那衝毀的田地和建築……

  李賢明白了!

  原來我手中的筆,是不是也可以成為保護眾人的武器!

  我要畫一張能阻攔洪流的堤壩,我要畫一座能供人通行的橋梁,我要畫一處不宜崩塌的房屋……

  內中的每一筆每一劃,對應到具體的建築物上麵,都可以用算術去解釋,都有科學的公式去實現。

  官家明鑒,可能是受那匠工的影響,再加有李賢這些年來自己的探索。

  建築,或是堤壩等防水設計時,除了經驗,其實用更合理的方式去進行。

  李賢打算將之稱之為科學營造。”

  李賢的目光坦然:“科學營造之下,任何人隻要經過係統化的學習,在規範的約束下,他就可以成為匠工。

  通過科學的規範,一切建造也將有固定的標準。不用擔心因監察人的因素,導致係統性的偏差。

  東京城內的建築如此,為洪水衝垮的河堤如此,大宋所有的待建住所都如此……”

  他的聲音速度非常適中,所說的一切,比如那些年設計的建築,恰好全都有佐證,到不擔心趙大官人去查!

  上首認真傾聽的趙恒,不得不承認李賢的話語很是讓人感染,這算是給了他一個解釋。

  盡管這個解釋,在趙恒看來有很多的漏洞,但他相信李賢對他這個君父,對大宋百姓是真心實意。

  這就足夠了!

  可即便這樣,趙恒依然難掩失望,他道:“朕要的是結果,既然你命名了《工程製圖》,那朕是不是可以認為你能把書寫完善,製成真正的《工程製圖》?

  既如此,朕又很好奇,那些古怪的古怪的符號又有何用?”

  李賢的心情終於放鬆下來,他決定露出呈上圖紙的根本目的。

  “您說的,李賢一定會努力完成。

  李賢會把所有知曉的技術方法盡數告知,和匠工們一起探討,製成屬於我們大宋的《工程製圖》。

  設計之內,實踐和理論的結合,最好能規定我們大宋的建設行業標準。標準之下,匠工們隻要經過培訓,就可以自行設計。

  至於您看到過的古怪符號,那是算術公式,就算《九章算術》也沒有記載。

  但李賢親自通過實際驗證過,確實是可行的。

  請您相信,隻要這些算術公式作為最基礎的學科內容,經過推廣和發展,一定會受利大宋的各行各業。

  廣陵郡王新的記賬法子,其實也來源於此,我昨天呈上的圖紙,那裏的斜坡角度,甚至很多重要方麵,也都可以通過這些公式計算!

  官家您再看看,我們做的凳子,為何弄成這種三角形,而不是完全的方形,這就是來源於三角形的穩定性……”

  李賢總能從崇政殿的一桌一椅找到理論的證明。

  古人早就通過自己的智慧,總結除了現實世界的客觀規律,隻是尚未公式化。

  李賢隻是根據後世所學,把這些規律直觀化。

  一方麵是為了說服皇帝同意他在堤壩方麵的科學話建造,另一方麵是想將數學這門基礎學科,正式地引進到朝堂之上,自上而下的重視下來。

  雖說讓數學成為科舉所有學科的必考科目之一,有些不現實,但不妨礙他成為世人興趣和探索的一部分。

  這一天,趙恒沒有留李賢吃午飯,到是在把李賢打發出宮前,同意他參與到汴河水壩的設計中,告誡其務必要和那裏的作頭一起完成。並囑托李賢這段時間,也務必要把《工程製圖》給編寫好。圖冊中提到的鋼筋,聽李賢說是來自《化學與工藝》,趙恒亦要求之造出來給他看看。

  再說到李賢提到的建築規範化,趙恒同樣讓李賢和那些匠工商議,到時候有什麽結論了給他呈上來就是。

  他是皇帝,即便李賢在某些方麵說的很有道理,但他主要任務還是治理國家。下方,包括李賢在內,可以有想法,但實踐還是交給他們自己。隻要對大宋有利的,外加有了結果,他隻需要決定便是。

  批改完奏書,又翻開了各地送來的災情奏報,趙恒叫來翰林院的幾個參謀問過話後,午飯的時間到了。

  這次依舊是劉娥親自來送飯,郭皇後病逝後,原本劉娥在八月就要加冕成為皇後的,一場大水把一切都給打亂了,典禮當即被推遲。

  現在朝堂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災後重建。

  “官家,官家……”

  劉娥見趙恒吃著湯餅,筷子突然停了下來,看著碗裏的青菜若有所思,小聲呼喚道。

  趙恒搖了搖頭,往嘴裏撈了一口湯餅,自己怎麽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個小賊早上的論調了呢?

  他忽然抬頭問了句:“小娥,你可知為何樹上的梨子成熟了,為何會落地?”

  劉娥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狀,官家這是在考察她嗎?但這有什麽好問的?

  劉娥笑道:“官家,果子熟了,不就是落地嗎?難不成還飛到天上去?”

  趙恒一口喝掉碗裏的湯汁,笑眯眯道:“是啊!那你能告訴朕,梨子這等果子,熟了之後,為何偏偏落在地上,而不是落到天上?”

  劉娥的眼睛轉了轉,苦笑道:“這妾身不知,官家你把妾身問住了。可能隻有神仙才知道吧!是天上的神仙讓它落到地上,如此我們才能吃到。”

  “你說的也在理!”

  趙恒點了點頭,他的思緒裏卻不間斷的冒出李賢說的“重力”。

  重力,看不見摸不著,那又是什麽?

  不知為何,李賢看著別人吃飯吃的歡實,他自己就吃的多些。

  “再來一碗!”

  李賢站了起來,走向廚房的位置,讓廚娘又給他打了一勺子湯餅。

  這已經是李賢來到八作司的第四日。

  自皇宮出來,他回了趟家,給母親她們說道後,當日下午就來八作司走了一趟。

  八作司屬於將作監,分為左右二司,掌管著開封之地的修繕事宜。這次堤壩的修建,被大水衝毀的建築修建,都由八作司具體負責。

  大大小小的作頭,每日也會在這裏碰頭,商談具體的建設方案。而八作司之下的設計部門,也可以形象的稱之為官府自身所有的甲方設計院。

  八作司中負責督造的另一個司門,則是專管製造,每日能聽到咚咚的聲音從裏麵響徹,幾乎襲擾了東京城內小半個城池。

  李賢也在昨日,把煉鋼的法子告知了那裏的匠工,至於能不能煉製出來,何時能煉製出來,就不是他能決定的。

  本想著可能要上個十數天,沒想到他今天早上去看的時候,那裏的匠工已經建立起了鐵鍋,打算按照他說的高爐煉鋼來進行。鐵礦石,焦炭一些煉鋼的材料,也被那些匠工尋覓的七七八八。

  李賢有些暗暗惱毀,當時他怎麽就在圖紙上加了鋼材這一材料。大宋這工業基礎,可以說毫無工業基礎,又怎會建造出成規模的鋼材,還是來建設大壩。就連幾日前,皇帝問他有沒有法子提高水泥的產量,李賢都是兩手一攤。

  很多材料的法子他到是知道,可若說改進增加產量這種事,隻有靠大宋內的匠工來探索了。

  他前世學的是建築學,又不是材料學。早知要穿越,當時就應該把用在玩遊戲的時間,用在看材料學的書籍上麵了。

  吃完飯,拍了拍肚子,李賢把自己洗好的碗筷放在一邊,打算再去找程老頭談談。

  為了建造方案,八作司的爭吵時常會有,要說最為人性化的地方,可能就是每天會給這裏的人供應一段飯食。

  程墨每頓的飯食都有小吏專程送去,而程墨也正是這段時間督建汴河兩岸防水堤壩的總工,李賢被皇帝派了過來,到是有些像程墨手下的一個設計員。

  因為上次在皇宮看到的李賢傑作,程墨到是對這個年輕人頗為好奇,有時候也樂於和之探討。不過程墨的性格有些倔強,有時候在某些問題上,連將作監的官吏都敢頂撞,別說李賢這個在他看來稍有些奇思妙想的年輕人。能說通他的,大概隻有親眼所見。

  臨近午飯,許多作頭吃完飯都會回到自己的房價,叫上手下的匠工學徒,一起探討設計。唯有遇到官方的大工程大問題時,這些都有徒子徒孫,且地位頗高的作頭才會坐在一起,各抒己見。

  李賢來到程墨的辦公之所時,程墨已經吃完飯了,正在認真的繪畫著什麽。

  他繪畫的正是汴河的堤壩。

  李賢這幾天觀察過了,程墨隻憑著下方的匠工送來的測量資料,進行了如此複雜的設計,又沒有後世的那些公式和國標的指導,隻憑著經驗,已經很讓人敬佩了。

  李賢敲門進來,站在一旁瞅了一會,等程墨落下了最後一筆,拿起旁邊的茶杯喝口茶水提神時,出言道:“程公,小子昨日和您說的,在堤壩側麵修建一個泄洪渠,並與旁側修建一個水庫。洪流來的時候放水……

  還有旁邊的斜坡,已經超過最高度數了,很容易產生安全性問題……”

  程墨的胡子抖了抖:“李家小郎,老夫很感謝這兩日,你給老夫提了不少建議。但你說的那三處改變,還有所謂的承力點之類的,在老夫看來都是無稽之談!

  老夫這些年不知道為官府修建了多少堤壩建築,走的路,可能比你吃的鹽都多!”

  李賢歎了口氣,程老頭接受了他的不少建議不佳,甚至在堤壩的下坡位置,還按照李賢當初的設計進行了修整,用以水泥,多增加了幾層防護。但若自身用嘴和他探討,在後世的建築院內幾乎形成的常識性問題時,才發現二者的巨大鴻溝。

  且若想對大宋的建造行業形成行業標準,並由官府執行之,程老頭是他麵前必須最先客服的一個困難。

  隻有把程墨說服了,有了汴河堤壩的理論實踐基礎,開封境內的其他堤壩建設才會更向科學化的方向發展,抗洪能力自然比經驗造就的堤壩強上不少。

  “小郎,拿來了!東京這段時間幾乎家家戶戶家門緊閉,您要的東西實在太難找了!”

  門外傳來呼聲,李賢出去一看,是按照他要求買東西的孫二狗。南溫前兩天腿受傷了,每日要去醫工那裏檢查,兄長那邊又不需要太多照顧,孫二狗就跟了過來,幫李賢跑腿。

  李賢看了眼盆裏的東西,還算滿意。

  “來,幫我端進去了!”

  主仆倆側著身子,把大木盆端到了程墨的屋子裏。

  程墨側頭一看,愣住了,盆裏裝的,赫然是一整塊豆腐!

  八作司當日下午吃的是豆腐湯餅,而在李賢的豆腐實驗下,程墨終於是改變了思路。

  到底是皇帝親自問詢過的事。

  一張非常精致的圖紙,第二日出現在了趙恒的案頭,那裏結合了大宋和一千年以後的設計思想,上麵沒有標準李賢寫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符號,畢竟負責施工的匠工們,可不認識它們。

  可能是因為一次成功合作的原因,接下裏大半個月內,李賢在八作司算是如魚得水,又參與了好幾處堤壩的設計,和不少作頭都結成了良好的友誼,眾人也沒有因為年輕而輕視之。

  每日從八作司回到家中,陪家人吃了晚飯,李賢又會在書房忙碌到深夜,編寫他答應趙大官家的《工程製圖》。

  而在半個月的時間內,八作司匠工負責煉製的第一塊剛才終於是成型了!

  沒能做出李賢圖紙上畫的鋼筋,但打造成了兩把長刀。

  當那負責督造的匠工試過後,頓時愣住了,這鋼材製作的鋼刀真·削鐵如泥!

  “官家,將作監有重寶送上!”

  次日,八作司的主吏便興衝衝地把兩把鋼刀送到了趙恒的麵前。

  趙恒聽了將八作司的上官煬說了內中奧秘後,當即抽調了幾個禁軍來進行試驗。

  崇政殿的台階上,不算多麽強壯的上官煬手裏拿著鋼刀,看向了同樣拿著長刀的一名將軍。

  “小曹將軍您試試!”

  得到趙恒的首肯,曹琮一刀砍在了上官煬的刀口之上。

  哢嚓一陣脆響,曹琮手裏的長刀斷成了兩截,上官煬手裏的長刀確實完好無損。

  “這……”觀閱的幾人麵色大驚。

  然後,趙恒想到了往事,他把長刀握在手裏,歎息道:“若朕能早些得到寶刀,何懼遼賊?”

  可煉製出如此穩固的鋼材,到底是可喜可賀之事。趙恒一高興,便賞賜了將作監下八作司內的匠工不少財務,李賢這個貢獻出法子的主謀人,同樣得到了賞賜。

  是八個大大的珍珠,聽送賞賜的鐵冶說,這是今歲有西域小國來朝拜時,送於大宋皇帝陛下的。

  很顯然,這八顆珍珠很值錢,李賢小心翼翼地用盒子裝了起來,放在地庫裏。

  地庫裏上次換置的黃金,幾乎沒花個什麽,實際上趙元儼每旬給他的分紅,就已經夠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了。

  李賢這段時間待在國子監,有時候想要花錢又沒有地方花,這便導致他的養老金越存越多。

  充實地在八作司待了一天,像往常回家後一樣,吃完飯,李賢正待繼續編書。

  書編完了,也該回國子監了,武征收到他的信件,差不多也快來了。距離國子監分科後的首次秋季招生尚有一月,李賢便是想著武征來試試,看看能不能進入國子監的武學。

  讓他有些愁苦的是,上次給皇帝建議,秋日國子監分科後,以新設製圖學和數學兩門學科,一直沒得到回應。

  他剛坐下,便見孫二狗急急的敲門進來:

  “小郎,不好了!南溫這家夥兩天不見了!我問了醫館的醫官,那小子這兩天根本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