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羊入虎口
作者:柯不貳      更新:2020-12-29 20:08      字數:5523
  東京城內的人口,多達上百萬之巨,每天都有人丟失,或涉及人口買賣,這已經成為常態。

  但一般高門大戶家中的仆從多有登記,來曆亦有證明,一般情況下,很少出現莫名消失這種事情。

  南溫是個例外,他的來曆證明是老舅花費氣力、找上關係在華州重新建造的。

  說到其本身的身份,更是一團迷霧,李賢委托老舅讓之行商在吐蕃內部打探過,可猶如大海撈針,一無所獲。他就像是個受到牽連、貧困弱小的吐蕃普通少年,一年來,平日於李家做著普通的事。

  一旦不見了,人多少有些不習慣。

  說到南溫人不見了,無非兩種情況,一是趁著東京城這段時間相對混亂,給人販子給捉走了;二是自己離開的,可能是真的如他上次說的那樣,有些想家,想要回青塘老家看看。

  李賢很願意是第二種情況,那樣證明南溫尚是安全自由的,隻是這種不告而別,多少有些讓人難受。

  “南溫的住處看過了嗎?”李賢皺眉道。

  孫二狗點頭回應道:“看過了,東西基本都在,那小子連小郎你這段時間給他發的薪水,都整整齊齊放在抽屜裏。”

  李賢閉上了眼,用手裏的筆端敲了敲桌麵:“要是明日南溫還未回來,就去開封府衙報官吧!”

  第三日,南溫依舊沒有回來。孫二狗按照家中小郎的要求,去開封府衙進行了報備,李家甚至出了幾個畫像,貼在東京城的街頭巷尾。

  因為南溫的消失,不但是李賢有些懷念,李母李誌蘇玥及李家的其他人同樣如此。

  一晃又是數日過去,南溫依舊沒有任何消息,李自明卻從考城縣回來了。

  新的考城縣令已經接受朝廷的派遣到任,開封府下轄各地的恢複工作有序進行,他這個虞部郎中,按照皇帝的要求,繼續執行開封境內的水患治理工作。

  和前一次初授任務不同的是,此番趙大官家明確要求,三司下轄各部門,必須全力配合李自明的工作。前一次看了李自明的奏書,趙恒還沒特別的重視,自他登基以來,開封府內的水患都是小規模的,他初閱時,甚至認為李自明奏書中的某些情況有些誇大。

  今夏的一場水災,徹底壓垮了趙恒心中的僥幸心理,李自明說的很多大型危害都有顯現。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此外,且像王旦前日在常朝說的那樣,開封的水河區域,若不能去除幾十年來的一些漏洞,下一次,一定比這一次更為嚴重。

  單是今夏的這次水患,已經導致諸多人員傷亡、財政損失。根據三司的統計,這場水患過後,受災區域需要至少三年的時間才能恢複元氣。

  李家內,李自明的回來,讓一家子好不容易“鋪張浪費”的吃了頓豐盛的飯食。

  一散夥,李賢就找上了他爹,拍著胸口道:“爹,兒子的《工程製圖》明天就可初步完稿了,裏麵借鑒了程公他們的建築構想,連官家都想看看!

  所以啊!兒子大大小小也算是個作頭了。

  以後您在堤壩水庫等水利問題上,有什麽難題,盡可以問兒子……”

  看那顯擺樣!

  好像在說,爹你快誇我!

  李自明偏偏不誇,努力板著臉,他要一誇,幼子的尾巴怕都能翹上天。

  幼子李賢的設計天賦,他是知道的。這小子幼時喜歡塗塗畫畫,連華陰老家的馬圈豬圈都是他設計的,更別說去歲時李家房屋的修繕,大部分都源自其之思路,讓來觀禮的人都羨慕不已。

  其實,雖說他這個兒子學習不行,但在這些方麵,李自明不得不承認,幼子還是有天賦的。

  得官家稱讚,又讓幼子書寫那什麽《工程製圖》,他一回家就聽妻子說了,說不高興是假的。

  等李賢說完了,李自明語氣平淡道:“為父知道了!遇事自會給你寫信!

  畫畫終究是小途,下不為例!

  你要真有能耐,就給為父考個進士回來!”

  進士……

  老爹還是想他考個進士。

  他這做兒子的難啊!

  李賢訕訕的告退,明天的國子監發解釋,他便上去試試,定要震驚所有人!

  東京城內,吐蕃使館裏。

  欺南淩溫,也就是現在改回原本姓名的南溫,此時正坐在使館大廳的最上首,下方站立著數個吐蕃使臣。

  今春的時候,李繼遷之子李德明率軍把河隴地區多數納入其之統治之下,河隴吐蕃大有被西夏人盡數吞盡的危險。

  進而,居住在河湟地區的吐蕃一部首領戴維斯羅尚在苟延殘喘,緊急派遣手下心腹多納奇,緊急進入大宋,尋求宋皇的庇護。

  路上因為水患的原因,耽擱許久,多納奇也就在半月前進入了東京城,來到吐蕃人平日下榻的使館之內。

  大宋最繁華地區發生了重大災害,現在宋人自顧不暇,多納奇看過後,心中對於宋皇能派人出兵的希望大大降低,甚至連前數日遞上去的求見國書,都一直未見回應。

  多納奇心情痛苦的想著該如何回去交差,便來到距離居住官舍不遠處的一處食肆吃飯,官舍這段時間每日隻供應一頓早飯,晚飯之類,他這群人需要自行解決。

  沒想到就是這次吃飯,讓多納奇遇到了一個意向不到的人。

  當日,他們憑首領的命令,去往西域接回的吐蕃亞隴覺阿王係後裔,並擁有繼承讚普資格的欺南淩溫。

  後麵的事情就簡單了,欺南淩溫同樣認識多納奇,兩人的目的相同,都是希望宋國出兵,協助吐蕃人,打擊西夏人,收歸河湟全境。作為匯報,他們願意永世進貢,俯首稱臣。

  廳內,見欺南淩溫出神的望著頭頂的橫梁,思索著什麽,多納奇以為這位讚普後裔在擔心青塘一帶的局勢,出言道:

  “唃廝囉,我們已經以您的名義,重新向宋皇上書,相信宋皇處理完手邊事務,一定會第一時間接見我們的!

  隻要得到宋皇允許,又有宋軍幫助,在戴維斯羅首領的幫助下,一定會讓唃廝囉您重新君臨吐蕃。

  恢複我們吐蕃王朝原有的榮耀!”

  唃廝囉是欺南淩溫兩年前回歸吐蕃部落內時,一些扶持他的部落對他的尊稱,翻譯成宋話,就是“王”的意思。

  多納奇把話說完,馬上麵朝欺南淩溫,匍匐在地。

  要是在一年以前,欺南淩溫可能會被多納奇——這位幫助他離開西域的恩人的話語所蠱惑,想著恢複讚普的權威。

  可有了這一年的經曆,又看過大宋的許多書籍,欺南淩溫已有了自己的判斷標準。

  欺南淩溫走下了床榻,一步一步來到了多納奇的麵前,將多納奇及其餘幾位吐蕃臣子一一扶起來。

  內心好像真的為多納奇的語言說服,他麵色有些激動,行禮感謝道:“我能擁有你們這些忠實的臣子,是上天祖宗在保佑我。

  等我掌握了讚普的權勢,一定會把你們當做肱骨之臣!”

  這番話說下來,讓多納奇等人都有些飄飄然,又是對欺南淩溫恭維了一番。

  等到多納奇幾人離開,剩下欺南淩溫一人時,他的臉馬上陰沉下來,心中的怒火不斷燃燒著,卻又無法燃燒。

  兩隻手握成拳頭,狠狠擊打在柱子上,直到打的沒有力氣才停下來。

  他的本意是等到他的老仆人,也是對他最衷心的人來到大宋,而後證明其之身份,一起覲見宋皇。但在那日他又和往常一樣,偷偷前來打探消息,一時大意,率先為多納奇識破。

  隨後,便被多納奇等人帶到了吐蕃使館內,實質上已經處於軟禁的狀態。同時,他經過這幾日的打聽,當日與他同從西域回到青塘的仆從,都被戴維斯羅以“保護不周”為理由,給殺害了。

  也就是說,他在吐蕃內部,一個真正可以信任的心腹都沒有了。

  “羊入虎口。”

  欺南淩溫想到了這個漢人成語,對戴維斯羅充滿憤怒的同時,又對自身的處境感到無限擔憂。

  這段時間,欺南淩溫非常聰明的恭敬對待多納奇幾人,隻想去除他們的戒備。

  多納奇等人是真的來尋求宋皇援助的。趁此機會,若他也能得見宋皇,那將成為他反敗為勝的契機。

  任誰也想不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會有這麽深沉的心機。

  想到他生活了一年的李家,欺南淩溫多少有些懷念,有些愧疚……

  “一切都回不去了!”

  國子監內,太學館返校的眾士子們,抬頭看向學舍麵前雕刻的最新紀律,全都這樣歎了口氣。

  現在已經是八月二十一,秋日的氣息非常濃重,國子監的新學期也開始了。

  國子監學子放假的這段時間,監事王旭,和許多直講卻沒有放假,不斷研究著國子監新學期的課程改革,並製定了更為嚴厲的製度紀律。

  同上次口頭敘述不同,這次還專門雕刻在學舍的石壁上。

  通過上次共同的抗洪搶險,還得官家稱讚後,李賢,錢晟,孫德等十六個學子的關係自是融洽不少。

  眾人自行聚成了一個小圈子。

  錢胖子一貫的樂觀心態,看過石壁上的嶄新紀律規範,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嘿嘿,同窗們,幸好我們還有一年的學習時間。

  隻需要完成這一年的學業,通過考試,成為監生,後頒發畢業證書,即可參加國子監內部進行的解釋,隻要一路考下去,為官家賜進士身份指日可待!

  聽說九月後,會新招一批學子,包含國子學,經學,畫學,還有那什麽工程製圖……他們的學製變為兩年不少,以後的要求隻會比我等更為嚴格。

  他們即使得到畢業證書,但未過國子監的解試,最後未得進士身份者,亦需要下去各州縣學支教,後於基層從吏,才會獲得類‘進士’身份。”

  孫德認同道:“同窗這麽一說,孫某感覺我等好像還賺了!

  還有,你們有沒有聽說,今秋入國子監者,都需要繳納一定的束縛,我們今春來的時候,還沒這些!”

  公孫圩接過話,顯然看透了內中因果,反正新學期的課程還要過幾日才開始,他樂於多聊一會:“畢竟九月分科後,除了我等原太學館學子繼續按照以前的教學計劃完成學業,餘者各科,都有新請來的直講。

  多出來的這些直講俸祿,隻是今年水患的原因,開支太大,朝廷一時半會還不能撥款,也隻好從學子口袋拿了!

  這大概是國子監的權宜之計,畢竟我等每月的補助沒變!下一屆學子據說還會有!

  聽聞官家也打算從內庫給我等支出一些……”

  公孫圩的大伯就在三司任職,他這麽一說,可信性都增強不少。

  眾人看向難得有些少言的李賢,田桓仿佛看出了什麽,麵向李賢到:“上次得同窗的指揮,我等才能解救新鄭鄉的百姓,後不僅得到官家的賞賜,還得了我父的稱讚。

  大家都共患難過,同窗但有難事,不妨給我等說說,我等大可以出出主意!”

  其他人紛紛讚同道。

  “李某確有一事,想要請教下諸位同窗……”

  李賢望見周圍這些關心的目光,便把這兩天困擾他的一事說了。

  原來是五日前,他寫完《工程製圖》,返回洛陽後,武征按照他信中的要求,把乾佑工坊的事,全權交給了趙元儼派去的管事處理。

  武征隨之告別武母,帶著三個一同參加過宋遼之戰的至交好友抵達洛陽,尋到了李賢,準備國子監秋季入學考試。

  接下來的事就難了,李賢到是找了些兵法相關的書籍和練習題讓武征他們去做。但武征這幾日隻能識得幾個大字,那能看懂枯燥的兵法?

  李賢卻是勉強懂得其中意思,往深了就不會了。按照最新披露的國子監武學一科的入學指南,兵法是必考題,甚至還有實踐應用!

  為了國子監的試點改革,王旭算是把李賢當日的不少想法給變成可現實,也就成了李賢如今苦惱的源泉……

  武征及其同僚,都是老實巴交的青年,在邊境打過仗,實踐大概率能過關,文試是個大麻煩。一個優秀的將領,不單單要回皮甲上陣,更重要的是其統領指揮能力。國子監新設的武學,便是很好的進修對象。

  李賢對武征可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又哪會讓之白跑一趟!

  “這有何難!公孫圩不才,自幼熟讀了不少兵書,若是小郎看得過去,公孫圩便去解答一番如何?”

  公孫圩笑道。

  李賢大喜,終於給武征他們找到一個補課老師了,不用自己每天晚上回去熬夜找資料。

  還沒來得及說出感謝的話,公孫圩又笑眯眯地看向了另一人。

  “若是同窗能請的上曹兄那就更好了!曹兄出生將門世家,又熟讀兵書,我不如也!”

  李賢順著公孫圩望去,映入眼簾的正是一高壯少年,雄姿英發,氣勢在他們這幾人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其人姓曹名岸,上次和李賢等人也一同救過災,隻是讓他沒想到這平日隻知埋頭苦讀的少年,也是將門世家!

  李賢的同學錄上,也不能所有人的祖輩都打探清楚,留個住址就不錯了。

  “同窗若不嫌棄,曹某亦願同去!”曹岸道。

  李賢馬上行禮應下:“那就有勞兩位同窗了!”

  又給武征找了個輔導老師,他的心情頓時輕鬆不少。

  眾學子今天來,多是把行李放下。因為國子監的新校舍正進行著最後的修建,按照國子監的統一要求,正式課程推遲到四日後。

  公孫圩和曹岸,同錢晟,一起來到了李園,開始給武征等四人上起了衝刺課程。

  一晃二十多天過去,到了九月中旬。國子監的新生入學考試,如火如荼地開始進行了。

  報考人數過千人,寒門占了絕大部分。而今次國子監的錄取人數在三百人左右,這裏麵的一百多個名額,是為七品以上官吏的子弟享有。

  趙恒在和王旭相談時,本意是一視同仁,但來自朝堂上的反對聲音太大了,隻好出此下策。即便這樣,也讓一應寒門子弟感激不盡。

  其中國子學依舊是報考的大熱門,新設的工程製圖,報考的人數最少,僅有十幾人。武學的報考人數亦有八十多個,錄取人數隻有十幾個……

  考試結束,國子監的第一次招生考試結束,等了大約十多天,錄取名單才貼出來。

  武征及另三人中的一人被錄取,順利加入了國子監的武學之內。考試是在西京國子監,但因西京國子監的房舍和教育場所有限,除了國子學外,餘者新設學科的錄取學子,均要在新建的東京國子學就讀。

  武征背著包袱從李園出發,準備前往東京城的那日,正巧逢上李賢的休沐。

  他將武征和那位叫章緇的青年送出城,言之好生進學。對另兩個沒考中的武征同僚,也分發了盤纏。

  辭行之際,武征深深地向李賢行了一禮,指著心口:“若無小郎您,我娘不會活下來,武征更不會有今日,還能進入國子監這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您之大恩大德,武征永遠銘記在心!”

  李賢歎息一聲,揮了揮手,但願武征能有個好前程!

  當他回到國子監,打算墨守成規,為了自己未來的安逸日子奮鬥時,東京城內卻傳來了個消息。

  有人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