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工程製
作者:柯不貳      更新:2020-12-29 20:08      字數:5572
  “賢兒,站著別動,讓娘好好看看。兩個月了,都瘦了不少!”

  “娘,我沒瘦,你看兒的肚子,有好些肉呢!這是兒鍛煉的腹肌!”

  “又和娘頂嘴,你爹說你發大水的時候,冒冒失失地區救人,下次萬萬別這樣冒險了!你這胳膊怎麽有個口子,就是救人是烙下的吧?還疼不疼?”

  “不疼不疼,小傷而已。還有啊娘,兒子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怎麽會冒險呢?我去救人是因為我和同窗們規劃好了。

  若不是這次去的及時,隻怕爹一直困在上麵。”

  “好,好!娘不說你了,我兒平安就好!”

  一回李家,李母就把李賢拉到身邊問東問西。

  擔憂的目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總感覺幼子小兩月沒在自己身邊,瘦了不少。

  李賢到是乖乖站立,待看到嫂嫂蘇玥挺著個大肚子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了院裏,頓時知道轉機來了。

  他忙叫了聲“嫂嫂”,果不其然,母上的注意力馬上集中到了嫂嫂的身上。

  現在要說誰在李家的地位最重,鐵定是蘇玥。

  東京城內的李家裏,幾乎所有人都為蘇玥一個人服務。李母更是拿出給李賢小時候做衣服的手藝,足足為未來的孫女或孫子縫了兩套小棉襖。

  開封大水這段時間裏,李家沒受到太大影響,花園棚子下的青菜瓜果,也是第一時間供應給蘇玥這個孕婦。

  蘇玥也和叔叔李賢聊了會,多是問問外麵的災情狀況。

  開封發了大災後,心知糧價要漲,李家就買了不少糧食,足足夠家裏人吃半年前。且東京城你湧入的災民變多後,治安狀況順帶變差了不少。

  李母當即下了命令,除了男人外,任何女眷不得隨意走出李家大院。以至於很多消息,都要通過李誌等人的口中探知。

  李家隻是東京城內萬千受此影響的家庭之一。

  陸路交通遭受重創,若非水路尚能通行,連東京城都差點變成為水灌溉的孤城。

  和家人聊了會,李賢忽然想到了個問題。

  “娘,嫂嫂,我兄長人怎麽不見了?我老舅呢?”

  李母道:“你兄這大半月來都在開封府衙忙碌著,主要還是按照安置災民,湧入東京城裏的人太多了,各家各戶都有出人手幫忙。

  官府裏,開封府衙人手又不夠,即把你兄長他們調了過來!二狗也去打下手了!

  你兄這段時間做的不錯,前兩日官家去視察,還得官家誇獎了呢!

  你大舅半月前就去陝州那邊做通判了,你兄在信中應該給你說,你可能沒收到,至於你三舅和四舅也是十天前,匆匆回了華州。

  華州那邊受災不是多麽嚴重,但到底是舅舅們的心血所在。

  他們本想待到你的婚期,誰想到出了這種事!”

  自動忽略了母上的最後一句話,至少目前一家人都好好的,李賢的心安慰了不少。

  又同母親和嫂嫂講了講他在考城縣的經曆,李賢便提出去蔡師母家裏看看。

  哪知兄長李誌昨天拿著糧食去過了。

  原來蔡師母家沒有早做準備。導致存量不足,城內的糧食價格又貴的離譜,母親即讓兄長送一些過去。

  同母親商量過,李賢還是拿著籃子裝了些蔬菜,走向了蔡師母的家,蔬菜現在可是像糧食一樣的緊缺物品。

  從蔡師母家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麻麻黑了。四周的房屋煙筒裏,逐漸有燒柴的煙霧冒出,相比以前的傍晚,路過的各家各戶不像以前那樣熱鬧。

  李賢越能感覺一場大災之後,普通人家的日子有多麽難過。

  開封人不是第一次麵對如此巨大的洪澇災害,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李賢依稀的記憶裏,此後的數百年裏,開封會一直為水患所襲擾。受災的百姓不計其數,更別提具體的財產損失了。

  尤其六百年後的明朝末年,一場水災,就導致了開封地區幾十萬人的傷亡。

  如何係統性的解決開封水患問題,老爹李自明奏書中所言,是可以嚐試的笨辦法。但沒有十幾年的努力,不可能完全實現。

  這十幾年的時間,難道就這麽一次次地看著黃河或決堤,汴河或溢滿,山坡或塌陷,導致更多人的傷亡嗎?

  他能不能多做點什麽?

  李賢帶著這樣的思索,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到了李家大門處。正巧看到兩個個麵罩的高瘦男人和一個中等身個男人迎麵走來。

  “季弟,你回來了?”

  “是小郎嗎?”

  “小郎,小郎,我是二狗啊!”

  ……

  兄弟倆相見,再加上柳永,三人共攜手入了府內。

  孫二狗則是快一步去了廚房,幫著小翠她們煮做飯食。他們三人自從趕去開封府衙後,一日都沒怎麽進食,餓得早就不行了。

  尤其李誌這段時間是真正的瘦了,連眼鏡窩都凹陷了下去,讓李賢差點沒有認出來。

  李家的晚飯還有一會。

  來到大廳,李誌和柳永接過丫鬟手裏的糖水,咕嚕嚕地喝了起來。

  這一幕,看的李賢歎息不已,他自以為在考城縣一日兩餐,吃不飽吃不好,已經夠苦了。

  回了開封才發現,原來家裏的兄長為朝廷做事,比他還苦。

  李賢有些忿忿不平道:“兄長,還有柳兄,你們去開封府衙幫忙,難道開封府不管飯食嗎?一頓也好啊!省得把你們餓成這樣!”

  李賢尤其多注視了眼柳永,要是柳永今年不高中,這是怕是早就回到杭州沒事逛逛青樓,喝喝小酒,徹底享福去了。隻不過晚年的時候,略微有些潦倒而已。又怎會需要現在這樣辛辛苦苦做事……

  看到李賢正看著自己,柳永還以為李家小郎是想問詢下他的看法,他苦笑道:“我的小郎,你可能不知道,這段時間糧價貴成什麽樣了?比去歲的今日,足足漲了十倍!開封府衙要是給我們這些做事的小吏,人人管飯。

  不說管兩頓,但就一頓,那足把開封府衙給吃窮了。

  現在宮裏麵,連官家都把飯食縮減,一天隻吃兩頓稀飯,我和大朗上次看到官家,整個人都瘦弱了一大圈。

  官家這麽做,隻為了給百姓多吃一些!

  廣陵郡王這段時間同樣在開封府衙協調處置,每日餓著肚子!

  我等餓上一兩頓又如何!”

  柳永的前半句,李賢還可以當真,但後半句就有些不信了。

  趙大官家會餓肚子?除非天下的糧食都沒了,而且,就算趙大官家餓肚子,也不會是柳永說的那麽不堪。

  李賢也不是沒有見過趙大,趙大可是很壯的。就算吃著稀飯,餓上一兩個月也不成問題。

  趙大金主餓肚子李賢到是相信,因為柳永既然說了趙大金主每日也待在開封府衙,那就做不得假……

  讓他很難想象的是,像柳永這樣的風流才子,也會開始讚賞趙大官家。看兄長李誌的感動目光,亦不遑多讓。有了表率,所以他們,就算是每天餓著肚子也會把手頭的事情幹完。

  畢竟皇帝都那麽做了,他們又怎麽不去做,難道他們比皇帝還金貴?

  由此證明,趙大官家的那一次出宮視察,非常成功,至少籠絡了一群年輕官吏的心。

  李賢無奈道:“好吧,既然開封府不提供飯食,兄長和柳兄,你二人怎不自己帶著飯食。弄得現在,小弟差點都認不出來你們誰是誰了!”

  李誌搖了搖頭:“這不成,我當日就是帶著娘做的飯食,小弟你是沒有看到,當我打開食盒那一刻,有多少雙眼看著我。

  嚇得為兄此後再也不敢帶了!

  不說此事了,我和柳兄這段時間餓著餓著都習慣了。

  現在開封內,尤其東京城內,都傳遍你們國子監十六義士勇救落難百姓之事,可否給我和柳兄說說詳情?”

  柳永把手裏的瓷碗放下,舔了舔嘴唇,亦道:“是極,小郎快和我們說道一下,現在東京城內重開的幾處勾欄內的”

  李賢哭笑不得,什麽十六義士?

  當日參與救援的,可不止他們十六人,為了打通盧家祠堂的生命通道,上上下下有上百人參與了救援。

  這份功績,李賢不會和其他人一樣攬下。好不容易和兄長重逢,既然兄長李誌和柳永都想聽聽,那他就說給他們聽聽。

  不僅是湧入的流民,而且還有零散的小規模瘟疫,都要東京城比數月前危險了數倍。

  崔家同李家一樣,這段時間內,除了男丁,女眷一概不許外出。就連男丁外出,也必須帶上口罩。

  崔顥這段時間很忙,倒不是忙著去安頓城內城外的災民,而是忙著給皇帝找資料,做參謀。

  大災過後,像受災區域一樣,以開封為中心,全方位的重建刻不容緩。

  每日都有新安排行命令從皇宮發出,王相公這群朝臣,也幾乎每日都會和趙大官家商議著什麽。

  每每需要資料,小黃門就會讓他尋找並送到崇政殿。

  崔顥的老胳膊老腿,感覺都快跑斷了。回家後,身體想動一下都懶得動。

  妻子楊氏非常貼心地給他遞了一碗熬好的粥後,便站在身後,為他按摩起肩膀。

  “大官人,現在東京城內鬥傳遍了,咱那小女婿似乎做了件大好事,連官家都稱讚呢!”

  楊氏不經意地問起,手上的力度放輕了不少。見家裏的大官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手勁馬上加重不少。

  崔顥感覺到肩膀上的傳來的舒服感,腦袋搖晃著點了點頭:“官家確實稱讚了,一同稱讚的還有其餘十五位國子監學子。”

  楊氏“哦”了一聲,她知道家中的大官人,每次說話都喜歡說一半。直到吊足了聽者的口味,才會說出另一半。

  但見崔顥享受了會,繼續道:“但官家對我們的女婿,多說了一句話,‘李家士子從來沒有讓朕失望’。”

  楊氏笑了起來,臉上一笑就會出現兩個非常好看的小酒窩:“大官人,妾身明白了,看來咱們的女婿,很得官家的喜歡。”

  崔顥哼了一聲:“那是,那可是我崔顥挑的女婿。鶯鶯那丫頭,,自聽到這未來女婿之事後,就沒怎麽鬧騰了。

  看來女子愛英雄果然不假!”

  楊氏笑道:“如大官人所言,您在妾身心中也是個英雄。”

  李賢不認為自己會成為英雄,在他看來,英雄多多少少都有些悲劇色彩。

  他很希望自己能成為狗熊一樣的生物,每天開開心心地吃吃喝喝,不用多做思考。

  可既然是人,免不了思考。思考的多了,腦袋了就會為憂愁所充斥。

  李賢現在就很煩惱。

  和家人吃過飯後,本想把孫二狗叫到屋裏囑托幾件事,但見之太累,便叫來了另一個仆從。

  轉眼間,他的專屬書屋裏,就被幾張巨幅的白紙所覆蓋。白紙是從華州專門運過來的。

  現在的文人騷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要是有一樣不會,是非常容易遭人鄙視的,畫畫便成為了一種本能。

  李家的這些巨型白紙,就是用來作畫的。當然作畫的對象不會是李賢,他畫的最拿手的是烏龜,可惜上不了台麵。

  李家真正作畫的也隻有老爹李自明和兄長李誌,外有母上和嫂嫂也略微精通一些,這是李賢在華州就發現的。

  現在把這些畫畫的白紙專門拿過來,又找來炭筆和他以前做的刻度尺,李賢不會無聊地趁著夜色畫畫。

  嚴格來講,他要製圖。

  要說他能為預防開封下一階段的水患,所做之具體貢獻,可能就在前世的老本行上麵——工程製圖。

  還是關於堤壩和橋梁的製度。

  大宋沒有電腦,自沒有CAD,要想畫出完整的工程,隻能手繪。

  恰好手繪出規範的圖紙,是他前世大一開始就學習的一項基本技能。

  李賢首先要畫的是一處蓄水堤壩,以東京城外,那處已經崩塌的汴河水壩為例,他白日入城的時候,已經目測過。兄長晚上吃飯的時候也說了,開封府上下,已經在召集工匠進行修複。

  所謂的修複,不過是在原有的基礎上修修補補,多不能解決基本問題。

  確定好比例尺,他開始進行初步的設計繪製。

  做圖是個非常考驗耐心,又非常重視細節和浪費時間的事情,一直忙到深夜,李賢才畫出個具體的框架。

  要想設計好這一處能扛住洪災的堤壩,絕對不會這麽簡單。要考慮地理位置,承重能力,水流等多項環境和人力條件。

  為何想要煞費苦心地做出一個樣板性質的圖紙,是為了取信開封府內的官吏,讓他們知道,他李賢又能力設計出這種東西……

  一連兩天,李賢都待在府上沒有外出。白日裏,除了陪母親和嫂嫂說話,及吃飯外,多數時間都悶在書房裏。

  到了第三日,李賢拿著他的圖紙,同兄長李誌,柳永二人往開封府衙而去。

  “小郎,你今日和著我們一同前來,到底所謂何事?”柳永看了眼夾在李賢胳膊下的卷筒紙,滿臉疑惑道。

  李誌到是知道,但季弟李賢離家的時候,就已經叮囑過保密,他自不會開口。

  李賢神秘兮兮,隻是拍了拍柳永的肩膀:“柳兄,到了開封府衙,一看便知。”

  到了開封府衙外,李賢沒有進去,他親眼目送著兄長和柳永進去後,就站在大門前。

  他要等人。

  等得自然是趙大金主,要想把手裏設計的圖紙加以應用,於公於私,趙元儼都是個很好的對象。

  說到為何不去郡王府登門,原因很簡單。郡王府距離有點遠,怎會有在距家不遠的開封府衙等得好。

  趙元儼現在受趙大官家的委托,近些時日每天都要跑來開封府衙辦公,故而李賢並不擔心他不回來。

  蒸蒸日上,能看到來來往往的不少官員都走入了開封府衙的側門內,並沒有時間在李賢的身上多做停留。

  看閑人一樣的時間,還不如回到衙內,把各自手頭的事務多做一些。

  趙元儼也沒有讓李賢失望,他來的時間不早亦不晚,正好是夏日的太陽上升到巴掌高的位置。

  一下馬車,就有專門的官吏陪伴著他入內,甚至還有幾個隨從在周圍開路。

  沒辦法,誰讓前段時間一群流民,硬生生地攔在了這位郡王車駕麵前,堵住了他的去路,還差點搶劫。

  眼瞅著趙元儼從另一個門進入,馬上就要錯過,李賢馬上跳了起來,並高喊道:“郡王,這裏!”

  趙元儼被呼聲所吸引,卻是左右的隨從如臨大敵。

  他轉頭望去,看到了李賢那標準的插兜懶散樣,向旁人道:“是我舊識,不用大驚小怪!

  說起來,諸位可能也認識,此人正是官家親口稱讚過的,國子監十六義士之一,李氏子李賢。”

  趙元儼如此解釋,本正好和之相遇入內的開封府衙官吏頓時明白了,原來是他!

  皆都放下心來。

  趁著趙元儼停頓的時間,李賢三兩步就摸了過來,他笑嘻嘻地向之行了一禮,見周圍多是些陌生的麵孔,故而老實地叫了聲“郡王”,指了指手裏的圖紙。

  趙元儼知道李賢有事要說,便帶之一同入內。

  當日下午,這張長長的畫卷便被送入了皇宮,擺在了趙恒的禦桌之上。

  內侍緩緩展開,趙恒望了眼,皺了皺眉,然後看向了站立一側的趙元儼。

  “這圖畫著實古怪,當真是為治理堤壩所用?李士子言之為何?”

  趙元儼回應道:“如皇兄所見,李賢說是叫‘工程製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