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希望就在那裏
作者:柯不貳      更新:2020-12-29 20:08      字數:5508
  “雨停了!”

  算上五月末就開始的小雨,持續將近一月的雨水,終於是停了下來。

  但通往開封的道路依舊泥濘,好在由洛陽達到新鄭鄉的路上,不用渡過河流。聽說開封周邊約有八成以上的橋梁都被衝斷了,這也使得官府不能及時有效地抵達嚴重的受災區域。

  李賢這群國子監學子,按照之前的要求,人人去了士子衣衫,穿著勁裝,基本上都帶著一個仆從,共十二輛馬車。

  除了衣食用度外,還有一些工具。

  李賢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個認真打磨過的望遠鏡,隻是這東西太過稀缺,造起來不算簡單,短時間內,也沒辦法人手一個。錢晟,還有公孫圩及孫德等人看過,紛紛新奇不已,言之返回洛陽後,他們願意花費重金購買之。

  有財路上門,加上李賢有製造方法,當即應下。

  路上每逢歇息,田桓和錢晟還會給帶來的仆從講談紀律。

  第一日走下來,就看到沿途的不少農田被衝毀,許多家庭的房屋更是倒塌,不少災民拖家帶口的逆流往洛陽而來。

  距離新鄭鄉尚有五裏路,天就黑了,大家不得不停下。

  尋了個平坦的高地,搭上了帳篷,走了一天,難得停下休息。裏麵的絕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走這麽遠的路,雙腳起泡不說,身體更是困乏的不行。

  第二日一早,當大家再次啟程時,有幾個國子監士子果然受不了了,提出了告辭。

  “才走了一天,連新鄭鄉的地界都沒走到,就開溜了,連我錢晟都不如,真丟我們國子監的臉!”

  錢晟杵著個木棍,朝著幾人的背影吐了吐口水。

  李賢早有所料,他看了眼同樣怒目而視的公孫圩等人,到是樂觀些:“人各有誌,我們這才前往新鄭鄉本就危險重重,諸位同窗若是想要離去,也就可以離去。

  即便最後隻有數人押運著馬車抵達新鄭鄉,若是能將物資分發給災民,以盡我們國子監學子的心意,此次行程便是成功的!”

  李賢所說,也是他的最初計劃之一。

  要是新鄭鄉的災情嚴重,自己這些人也發揮不了什麽作用,那就把拉的這些東西分發給災區需要的人,也算是不虛此行。

  然後他就帶著南溫和朱曉曉這兩個家仆尋個順暢的路,看能不能通行開封。若是路上的山洪太過頻繁,危險係數太大,那就繼續會洛陽待著。

  李賢這番真心話說出來,如公孫圩,還有張德齊成都搖了搖頭。別看他們這群二世祖養尊處優,平日更是有些驕橫,但既然決定了的事,就算打破頭都會做完。

  一行人將就著吃了早餐,因為道路太滑,要麽和錢晟一樣杵著跟木棍,要麽扶著馬車緩緩前行。

  中途還遇到了幾次滑坡,好在滑坡的地點離大路有百米的距離。可就算如此,也是弄得人心驚膽戰的。而到了這時,李賢給每個人分發的鐵哨子也就起到了作用,隻要中間有任何人發現了險情,第一時間吹響口哨,大家都會知道。

  “前麵就是新鄭鄉了,我記得這裏有座寬大能過馬車的木橋,如今也被衝沒了!”

  順著公孫圩目光望去,能看到前方為洪水包圍,幾乎成了一座孤島的新鄭鄉。

  金水河就橫躺在眾人麵前,呼嘯而過,李賢甚至看到了一頭被淹死的豬漂浮在水麵。

  而公孫圩所處的橋梁,眼前隻能看到橫在河岸邊的木塊。

  所以,現在擺在所有人麵前的問題是,如何安全有效的渡過河流,就近去新鄭鄉看看情況,並把車上的物資送過去。

  “公孫兄,我能問你家仆從幾個問題嗎?”李賢和眾人一樣站在河岸邊,歎息後問道。

  公孫圩點了點頭,並把後麵一個黝黑漢子叫了過來:“羅成,你給我等同窗說說新鄭鄉的具體情況!”

  叫羅成的漢子忙彎腰鞠躬道:“大朗放心,小的定知無不言!不知幾位小官人有什麽想知道的?”

  李賢把黝黑的漢子打量了一番,指著前麵的新鄭鄉:“老兄可知除了這條索橋外,可還有道路能通往新鄭鄉?”

  “小官人,還有諸位官人,依羅成在新鄭鄉生活十幾年的經驗來看,出了金水橋這條大路外,另有就是麵向東京那邊還有個大橋……”

  對於金水河的走向,李賢前幾日就看過地圖,知曉其成“S”形,新鄭鄉正好處在S的中央,又恰好地勢低。

  “不過東南兩岸的河堤都崩塌了,大路行不通,小的還知道兩條小路。一條要通過盤佘山,一條要渡過希溟江……”

  羅成下去後,李賢等人一起蹲在地上,看著李賢拿出地圖,按照羅成所說的,把路線標注在了地圖上。

  “諸位同窗,洪水這麽嚴重,希溟江當下肯定是漲水了,橋梁多被衝垮。擺在我們麵前的現在有兩條路,要麽知難而退,原路返回,要麽走盤佘山這條山路。

  但也要注意,山路路況複雜,多會爆發滑坡之事,要三思而行……”

  李賢目光灼灼地看著蹲在地上的其他人,有了早上的事情後,一時間還沒人開口。

  這裏尚有十五個國子學學子,個個都是家裏的寶貝,這次能冒險加入救援隊,又能走到這裏,無論其他,勇氣可嘉。

  “這樣吧!李某有個提議,諸位同窗看看可行不可行。

  公孫兄昨日向考城縣縣寺送去消息,現在還沒有回複,大概是路上遇到了什麽事。或是考城縣災情嚴重,縣寺上下無法顧忌新鄭鄉這一個重災區。

  我們也不能貿然走盤佘山這條路,不如派遣幾個人,先行把路況摸清,再行謀劃?”

  李賢的這個方案得到了包括孫德在內的一致讚成,下了這麽大的雨,那盤佘山雖不是險惡的山峰,可若是遇上了滑坡之類,他們不就被一鍋端了嗎?

  最後還是由羅成這個本地人帶隊,拿上了李賢給他的望遠鏡,叫上了幾個矯健激靈的仆從,帶著兩日幹糧,往盤佘山而去。

  一夜無話,大家都在金水河岸等著消息。

  可到了後半夜,天又不爭氣的下起了小雨,本散開的雨霧漸漸在頭頂聚攏,似在醞釀著什麽,空中還有雷霆轟隆。

  國子監的搶險救援學子們,心情都有些不好。臨行前激動的心,早就像天空一樣陰霾一片,甚至連說話聲都少了許多。

  好在到了中午的時候,滿身泥濘的羅成帶著另外三人回來了。

  “新鄭鄉是真的完了,我們四人走到了鄉邑的盧家老宅附近,那裏現在全都是泥沼,人一走進去,兩條腿全都陷進去。

  若非我和小巧手腳麻利,又有大壯他們在後麵拖拽,這條命可能都沒了。

  那泥沼還直挺挺地躺著幾個發黴發臭的屍體,看樣子,應該是鄉邑東邊那個陳屠戶,這小子大概率是山洪爆發的時候沒有逃出來。”

  羅成邊狼吞虎咽地吃著東西,拿食物的雙手忍不住顫抖,看起來這次行程,把他嚇得不輕。

  “新鄭鄉還有活人嗎?”公孫圩問道。

  其餘人也都豎起了耳朵,

  李賢則是摸著羅成還給他的望遠鏡,皺眉思索著什麽。

  情況看來有些不妙,開封周遭爆發的這場洪水不知道會帶來多少人員傷亡,但願老爹別太莽了,現在會在哪兒呢,開封已有十日沒傳來消息了……一個小小新鄭鄉都如此,他心裏對負責水患治理、身處一線的老爹李自明越發擔心。

  “活人是有的,約莫還有上千人沒逃出來。另外,我等四人雖沒有踏上新鄭鄉僅存的那片空地。

  但好在李小官人的望遠鏡,看到了中間的高地上,朝廷好像有穿著官服的官吏在那裏,那李官人一月前還來過我們新鄭鄉,指揮著幸存的鄉親在那裏用木板搭路。

  上次我逃出來的時候,隻有靠近東京那邊的路還是好的,想來這位李官人是從那裏上岸,幫助大家撤退的。

  可誰曾想到連他自己都給困在了上麵。

  不過,若是再不想辦法走出來,那些人怕不是要被活活餓死。”

  羅成唉聲歎氣道。

  他家隻是個小小農戶,家本在洛陽,可為了給公孫家打理此地的農田,羅成這個壯漢,有十多年都是在新鄭鄉吃住,對裏麵的人和物早就產生了感情。

  他這話剛說完,就見那李小官人紅著眼蹲在他麵前,嘶啞著喉嚨問道:“羅老兄,卻不知那李官人可是開封來的?”

  羅成疑惑地點了點頭:“我上次聽鄉正說了,李官人確實是開封來的大官人,好像是官家專門下令來治理我們開封水患的官吏。

  那人待我們這些百姓可溫和了,不想縣衙裏的那些小吏,牛逼哼哼的,咦,李小官人你怎麽了……”

  李賢的腦袋暈乎乎地,若不是旁邊的公孫圩攙扶及時,差點就倒在了地上。

  可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李家的頂梁柱,他爹李自明,**不離十,就在新鄭鄉裏,還被困在了上麵。

  李賢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眼瞅著雨似乎又開始下大了,李賢確定的知道,老爹李自明不是神仙,自然不可能插上兩個翅膀飛過岸邊。

  考城縣其他鄉邑的受災情況肯定也很嚴重,否則那裏的縣吏也不會在得到公孫家公子的問詢和求援後,遲遲沒有傳來消息。開封,乃至洛陽大部分地區又受災嚴重,依靠朝廷的力量,已經達不到救援的目的。

  要說對新鄭鄉的救援,眼下來看,可能隻有他們國子監的這群學子極其家仆。

  新鄭鄉有上千苦苦等援的男女老少,尤其還得知老爹大概率就在那座“孤島”上,李賢就更不可能退了!

  他來到大宋,一睜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三個親人的臉。那三個有著血緣關係,一直為他好的人,是他畢生守護的對象。

  即便老爹每天對他恨鐵不成鋼,家中要求也是比兄長要嚴苛一些,但李賢從未因此生氣。他記得很清楚,小時候發的高燒,是誰把他抱在懷裏,一家一家的找醫工;他也記得清楚,六歲蒙學的時候,誰都不願意教他,是誰在嚴寒的冬日,守著蔡先生的門庭一日不走,凍得雙腿都僵住了……

  “公孫兄,錢兄,孫兄,還有諸位同窗。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新鄭鄉尚有千人等待救援,家父都能身先士卒,我這做兒子,沒有道理縮著腦袋躲在後頭。

  李某打算帶著家仆,拿著幹糧用品,走盤佘山,看看能不能和那裏的人聯係上。

  諸位同窗去不去,李某不會勉強,若是可以,我希望同窗們能看好這裏的物資,或是負責從洛陽之地運來更多的救援物資。相關費用,盡可記錄在李某的頭上。

  李某在此謝過了!”

  李賢鄭重向前麵的十幾個同窗行了一禮。他這次帶來兩個家仆,打算帶著南溫親自去看看情況,讓另一個回李園通風報信,把李園的另五個男丁全都叫來幫忙。

  且最好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打通盤佘山這條交通要道,把物資想辦法運送到新鄭鄉內。

  這裏麵要是有這群國子監同窗的幫助就更好了,無論是物資運輸,還是物資搜集。於當下,都是至關重要的。

  率先出言站在李賢這邊的是錢晟:“李家小郎,人命關天。我錢晟和你同去,能救一人是一人,不能在這裏幹站著。”

  公孫圩和孫德先後點了點頭,其餘人也無一退卻。

  望了眼李賢,公孫圩接著提議道:“此事刻不容緩,這樣吧!按照李家小郎說的,我們現在正好十六人,八人走盤佘山先把現有的物資運送過去,另外八人負責物資的贖買和運輸。所有花費,也算上我公孫圩一份!

  新鄭鄉已無希望,我們就是他們的希望!”

  “李家小郎,還有公孫兄這麽說可就見外了,難道不把我們這群同窗當人看?此中事,我等當同心協力才是!”孫德笑問道。

  齊成,田恒其他士子皆有出言讚成,最後確定了以李賢、公孫圩、田恒等八人為首的國子監救援先鋒隊,各帶著八個家仆,共計十六人接近災區。

  孫德,錢晟等八人,由錢晟及馬姓士子,還有留下了的六個仆人專門看守此地據點,孫德則是帶著另四人,及兩個仆人返回洛陽籌集並運送糧草。

  各方麵安排妥當,眾人馬上行動起來。

  雨小了下來,李賢等十六人,各帶著蓑衣鐵鏟和食物鑽入了盤佘山。

  對於公孫圩的安排,李賢很滿意,他爹正處在災區之內,有些話公孫圩可以說,但他卻不能說,否則真有點道德綁架,讓去救他爹的嫌疑……

  盤佘山的路真的難走,尤其還背的有二十多斤的負重下,蜿蜒的山路,足以讓人走上幾百米就累的氣喘籲籲。

  好在盤佘山的這條路離新鄭鄉隻有八裏的樣子,羅成依舊走在最前麵,這個黝黑的漢子手裏拿著柴刀,哢嚓個不斷。因為公孫小官人就在後麵,他這個作為下人的,自要把所有的路障清理幹淨。

  這一路倒也安全,沒有遇到滑坡泥石流,尋著羅成的腳步,抵達新鄭鄉時,卻看到泥石流把這處鄉邑包圍成了什麽樣子。

  一個被砍得精光的土山盡數崩塌,攪拌著河流的水,形成的泥濘把新鄭鄉,這個數千人的大鄉覆蓋殆盡。

  “幾位小官人,現殘留的鄉民,全都在祠堂裏。”

  羅成指著遠方的一排黝黑建築,那可能是新鄭鄉保存的最完整的建築了。

  其實不用羅成贅言,僅從那裏烏黑走動的人點,以及不時傳出的幾道絕望的叫聲,也能看出幸存者正聚集在那塊狹小的高處。

  李賢手裏拿著望遠鏡,第一時間望了過去。令他失望的是沒有找到老爹李自明的影子,到是看到了一排硬邦邦的身體,那裏似乎有人跪地哭泣。

  這一幕在夏日裏讓人遍體生寒,足以證明處於大自然的偉力之下,人類是多麽的渺小。

  李自明就有這樣的感觸,他正站在密壓壓的人群中,不斷沙啞著喉嚨,言之不要靠近泥流,要是不小心進去了,很可能就沉下去了。

  可在這處連半畝地都沒有的狹小區域內,或蹲或趴著上千人,又混雜著烏七八糟的味道,足以讓人產生絕望。

  絕望之下,不少人選擇鋌而走險,準備踏一趟泥沼,結果拚命撈上來的是一具屍體。

  李自明臉色有些蒼白的走到了新鄭鄉盧家祠堂的大門處。

  一個年過八旬的老人正坐在凳子上,兩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此人正是盧家的當代老族長,這十多日來,李自明已經不是第一次拖著身體的疲憊來找他了。

  李自明臉上的表情不怎麽好看,但還是行了一禮:

  “盧公,您看看。

  大家都扛不住了,朝廷的人遲遲沒有來,顯然是人手不夠,李某離開開封的時候,開封城北部已經完全被洪水包圍。

  得官家命,隻帶著十多個人來勸你們離開,但最後還是沒有走完。

  思念故土,李某可以理解,但不能不要命啊!

  眼下又這樣了,要想和外麵通上聯係,隻有拿木板鋪就一條路過去,您看……”

  “拆祠堂啊?不妥,不妥……”盧家太爺搖了搖頭。

  李自明正感失望,還想再勸勸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對岸傳來,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爹,你在那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