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子監的搶險救援隊
作者:柯不貳      更新:2020-12-29 20:08      字數:5500
  大雨足足下了半個月。

  汴河的水位上漲了,開封周遭不少沿河岸的村莊,都遭受到了重創。

  有的人沒有逃過潰堤的,永遠地留在了那裏,成為了孤魂野鬼;躲過了的人,多多少少成為了無家可歸的難民,瘋狂地向開封城內湧去,也有的會逃向洛陽,尋找活下去的希望。

  站在開封的城牆上,能看到無數背著包裹,兩眼無光的百姓們。據說大宋皇帝趙恒就曾站在這裏,看著他受苦受難的子民們,向戶部、開封府及相關部門下達了命令,全力救災。

  “我聽我爹說了,官家發了大火,當他讓戶部調集糧食,分發給難民的時候,才發現倉庫的存量不多了。

  官家發了大火,把戶部尚書罷官不說,還當著王相公的人,摔了手邊的茶杯。

  你們說說,這雨什麽時候才能停?都下了半個月了,我感覺再這麽下下去,開封被淹了不說,連我們洛陽也要遭災!”

  張德拖著下巴,看著窗外連綿的大雨,有些心不在焉道。

  同樣因為大雨的影響,晨跑取消,太學館師生的課業都搬到了學舍內進行。

  其實不單單是張德這位本地的二世祖,國子監的許多人,自大雨出現洪災後,都無心學習了。

  一向嚴謹認真的寇準,早課時就連續念錯了三段句子;錢胖子這幾天連李園送來的美食都沒有食欲;李賢的臉這段時間全是陰鬱,大水的阻礙,讓他送往開封的所有書信,幾乎全都石沉大海。老爹現在兼任水患治理的重任,這次工作還沒完全開展,就遇到了開封幾十年一遇的洪水,不用多說,肯定衝在抗洪搶險第一線……

  而下午正在進行的課業,那位孫直講城外的房子據說塌了,急忙回家,留得太學館的這群學子自行學習。

  沉默且又壓抑的學舍內,圍攏的幾人,隻看了同樣陰沉的天氣,便知道這雨還要繼續下下去。

  至於什麽時候會停下來,怕真的是隻有天知道了。

  “我上次聽陸直講說了,王監事打算給我們放個長假。諸位同窗都有些什麽打算?”

  也是李賢同一屆入住國子監的太學館同窗,生得頗為俊秀的公孫圩(wéi])見大家的心情都很低沉,當即轉移話題問道。

  國子監本來是有“農忙假”的,每歲五月中旬,放假的時間大約在一個半月作用。農忙農忙,顧名思義,是學子回家幫家人做農活。但今年因為臨時改製的原因,國子監的農忙假就被停滯下來,遲遲未放。

  眼瞅著水患泛濫,學子們也無心學習,在開封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擔心家裏人,王旭才想起了放假這種事。

  事實上,就算國子監不放假,裏麵的不少學子都打算請假了,李賢就是其中一個。

  見公孫圩這麽一問,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錢晟打算繼續留在洛陽,反正在開封周邊,他沒有什麽親人。張德決定回家待一段時間,據說他家在開封府外的萬畝良田都被淹沒了,作為張家長子,這家夥早就把張家的所有家產當做了自己的繼承品,心疼自是不多說……

  輪到李賢時,李賢的想法也很簡單,說是左右無事,想去洪水前線看看老爹,看能不能幫到什麽。

  這麽做的主要目的,還是他不放心他爹。

  大宋不以言罪人,包括王曾上次把趙大官家痛斥一頓,也隻是被安排了偏僻的位置,但實際上,鹽討使的官階要比王曾之前的要高上兩級。

  王曾算是因禍得福,要是把產鹽事業做好了,後麵多是會被任命為一地主官,然後就是返回中樞,大概率成為未來宰執的候選人。

  但若是身在其位,沒有做好應做的事,那就不是禦史彈劾那麽簡單。問題大了,不論你之前多麽顯赫,都有可能掉腦袋的。

  母上和兄長一家子都在開封城內,暫時出不了問題。老爹李自明這段時間定是非常忙碌,手上可用的人也不多,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李賢決定尋到了親自去瞅瞅。

  李賢一說完自己的打算,公孫圩看向李賢的眼神頓時變了。

  “想不到同窗還有如此大義,開封府內外水災泛濫,連我等所在的洛陽都有波及。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以搶救災情。開封府內下達了命令,各高門大戶需遣人搶險。

  洛陽也有人馳援,同窗竟打算親自馳往。

  如此,算我公孫圩一個,帶我叫上仆從,我們一起去洪水前線看看。

  佛語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先生們,亦教導我等需行‘仁義’。

  決不能讓世人看低了我國子監學子,多言之是一群隻會讀書的儒生。殊不知,我等也是大難來臨,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諸位同窗以為呢?”

  公孫圩滿腹激昂的說完,看向了其他人。

  情緒這種東西向來都是可以傳染的,聽公孫圩強行解釋完李賢的“真實想法”,包括錢晟張德都覺得自己目光短淺了。

  看看李賢,人家的心胸多麽寬廣,思考的多麽周全,再看看自身……

  “算我張德一個!”

  “還有我錢晟!”

  “加上我齊成!”

  ……

  原本正想來發布放假消息的王旭,走到學舍門口,聽到太學館的學子們慷慨激昂的話語,心裏感觸頗深。

  幾月之前,這還是一群爛泥扶不上牆的學生,經過這段時間的紀律製度改革,他們都變成了為“天下憂患”的好學生。

  原來不是這群學生不行,而是國子監以前的教育方式不對。

  “很好!很有精神!這才是我國子監學子該有的模樣!”

  走入學舍之內,王旭看向“首倡者”李賢的模樣越加柔和。難怪寇相公會如此重視李氏學子,他的想法都是常人不能觸及的。

  然後,他的目光一一路過所有學子的臉上,聲音低沉道:“老夫剛進學舍,就聽到你們想要去往開封的洪水前線,幫助官府搶險救災,作為國子監的監事,老夫內心深感欣慰。

  接下來國子監會有一個半月的假期,課業不容忽視,想要回鄉的路上注意安全,想要去往前線的,亦要注意安全。

  老夫希望秋日開學的時候,能看到你們所有人都能完好的回來。”

  他的目光又多在李賢等人身上多望了幾眼,裏麵的鼓勵意味甚濃。

  直到大家回到齋舍,收拾著東西回家,各自準備,並相約兩日後一早,帶著家仆在國子監集合,同上開封搶險救災。

  這些事情,幾乎被公孫圩錢晟他們三言兩語的定下來,李賢才發現,這似乎不是他的本意。

  但既然已經被拉上來戰車,那說什麽都遲了。

  “我當時到底說了什麽?”

  背著書包,打著雨傘,同錢晟返回李園的路上,李賢在內心連問了自己三遍。

  他當時似乎隻說了要去開封找老爹,別的什麽都沒說,為什麽這群同窗會腦補的如此嚴重。

  “再說,毫無準備地衝到洪水前線,不是送命嗎?”李賢鼓搗了一句。

  並排的錢晟狐疑地看了看李賢,他這同窗自出了國子監的大門就有些魂不守舍,似乎有太多的心事。

  “同窗你在說什麽?”

  李賢搖了搖頭:“我在想,我們這群人,就這麽去往洪水前線,是認真的嗎?”

  錢晟撓了撓頭,盯著李賢的眼:“同窗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賢歎道:“錢兄,我忽然發現,我們有些異想天開,就憑著我們幾人加上各自的家仆,去往發洪水的地方,想著救援幫忙。

  最後順序怕是會反過來,成為被救援的對象。

  你信不信,等我們集合的那一日,公孫圩那群人,至多背著幹糧和衣服,就打算如此大幹一場!”

  錢晟一隻手撐著傘,那個空著的手,撓著後腦勺更為頻繁了。

  “咱們上洪水前線,去支援官府做事不就是這樣嗎?難道還要做些其他什麽?”

  李賢稍微離著錢晟遠了兩步,錢晟這段時間可能是上火嚴重,一撓頭,頭皮就像是下雪一樣嘩啦啦往下掉。

  瞅著李園已經不遠了,李賢加快了腳步,邊說道:“事情哪有那麽容易,我們在國子監讀書,上課下課寫作業考試晨練吃飯……一切隻需要按照流程去做就行了。

  但是在洪水前線,先不說瞬息萬變的汛情,但說是我們到哪裏?具體幫官府可以做什麽?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學子又該如何分工?

  日常的吃住等等,都是問題!

  我們似乎,什麽都沒有考慮,就擼起袖子,準備幹了!

  錢兄你知道這是什麽?”

  李賢說的對,他們似乎隻是單純的憑著一腔熱血,似乎什麽都沒有計劃,錢晟脫口而出道:“是什麽?”

  雨忽然間又大了,李賢和錢晟剛好走到李園的大門處。

  把手裏的雨傘和書包遞給了早就等候於此的南溫,李賢看了眼街道上的一灘灘水:“這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

  理好像是這麽個理,錢晟恍然明悟,他們這群人遇事太少,沒有經驗,差點釀成了大錯。

  錢晟又撓了下頭:“這個……確實是考慮不周,那下麵該做什麽?”

  木已成舟,來到客廳,接過臘月遞給二人的薑湯,裏麵放的有白糖,味道剛剛好,李賢喝了一小口:“把大家集合過來開會!”

  ……

  國子監幾乎所有同窗的聯係方式,李賢在到達國子監的第一個半月內,便全都掌握了,還專門用小本本記載成了同學錄。

  故而,尋找到孫德公孫圩等十幾人,並不是什麽大問題。這群人毫無疑問,大部分在洛陽有臨時住處。

  隻是找人通報這件事,可就苦了南溫的兩條腿。

  匆匆花費了一個半時辰,南溫才堪堪把信件送完。由於下雨的緣故,這群人恰好都窩在家裏,沒怎麽外出。

  得到消息後,陸陸續續就有認按照李賢書信上的指引,往李園而來。

  為了招待這群同窗,李賢專門讓臘月熬了一大鍋的薑湯。

  最先趕來的是,距離最近也是最先得到邀請的張德。

  收到仆從遞給他信件的時候,張德正陪著張母聊天,並說道想過兩日和幾個國子監同窗一同去開封抗洪搶險。誰曾曉得,這話一說出口,張母就鋪天蓋地地把他罵了一頓,說著開封那麽危險,是爭著想去送死雲雲。

  張德和母親頂了幾句嘴,看到李賢的信,便趁著機會火速溜了出來。

  一見麵,張德就朝李賢行禮道:“同窗,我那家今天是回不去了,今天可能還要在你這裏將就一晚。”

  張德來的時候,李賢和錢晟研究著開封周遭地形圖,聽之言語,再聽張德解釋,李賢也就應了下來。

  但他還是勸了勸張德,他們國子監學子前往開封救援這事,務必要奪得家裏人的同意。

  張德點了點頭,他熟悉母親的性格,隻是有些不放心罷了,過上一晚,回去說準成。

  於是,喝了李賢遞過去的薑湯,身體熱乎,也和李賢錢晟一樣,開始研究起開封府轄區內的水文走向,及村落人群聚集形態。

  後麵公孫圩,及齊成,田桓,王鞍等十九人陸陸續續抵達。

  人一聚齊,李賢便讓大家各抒己見,開始討論起救援的具體事宜。

  其中,公孫圩又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消息,他家在東京和洛陽中間的金水河流域,一個叫新鄭鄉的地方有不少家產,據昨日剛剛討回來的仆從說,那裏困了數千人。

  當地官吏雖組織了救援,但因為人手不夠,一直未能把所有人救出。

  “新鄭鄉圍困人數眾多,地勢相對低窪,隻怕雨再這麽下下去,金水河一旦崩潰,那數千沒有逃出來的人,可能全都會完了!

  依我看,我等同窗既然一時沒有選出好的救援之地,此處離著洛陽又不遠,隻需不到一日的路程,不如我們帶著家仆,一起去往此地協助?

  同窗們以為如何呢?”

  坐著的近二十位國子監學子都點了點頭,沒有什麽建議。

  最後把目光都看向了李賢,在李賢寫給他們的信中,可是說過救援方向外,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

  而客廳中的大多數人基本上都有發言,隻剩李賢一人坐在桌子畔,記錄著什麽,一直沒有發言。出自禮貌,這群錦衣玉食地官宦子弟們,倒也沒有非常不知禮儀的一湧而上,看上一眼。

  李賢拿著筆,不斷寫寫畫畫,當然不是無聊。任何的會議和發言,都需要有人總結和補充,進而把一個並不完善的計劃,弄得完善。

  他現在就在做這樣的工作。

  他等所有人都說完了,才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緊接著觸及所有人的視線。

  “公孫兄的救援方向很好,方才還有張兄錢兄及其他同窗也討論了我們應該準備什麽,但在李某看來,還遠遠不夠。

  我們的目的是什麽,是去往新鄭鄉幫助當地官吏,搶救百姓的人和物資,不是遊山玩水。

  像方才齊兄說的那樣,我們需要馬車運輸物資,像行軍打仗一樣,保證我們自身的物資救援,所以出行乘坐的馬車定然不行,那樣會增加馬車的負重,讓運輸的物資減少。”

  齊成想到了什麽,問詢道:“李家小郎的意思是,我們需要敞篷車?”

  李賢點頭道:“正是如此,我們可以把各家空餘的敞篷車都聚集過來,各家若是有存糧,也可以想辦法弄在一起,使之成為我們在洪水前線的物資補充。

  此事就交由齊兄來負責如何?”

  齊成同意下來。

  “下麵就是我們的裝備,例如蓑衣……

  這些事,不如交由張兄負責?”

  李賢看向了張德,張德是洛陽本地的狗大戶,李賢毫不懷疑這家夥真正行動起來,一日之內就可以將這些物資準備妥當。

  李賢還有另一個想法,要是張德家裏人不願意讓之同行,那正好將此人留在洛陽,專門給他們進行物資供給。

  “此事交由我,沒問題!”張德亦是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

  “公孫兄既然對新鄭鄉熟悉,不如就由公孫兄派人進行引路,並與當地官吏協調。田兄和錢兄,負責沿途把我們聚起來的仆從進行訓練,訓練模式和我們晨跑時的紀律訓練差不多,最好能讓所有人做到令行禁止……”

  屋內加上李賢在內的二十餘個國子監學子基本都領到了各自的任務。且除了包括他在內的極個別人,基本上是兩人一組,這也是防止中途有人掉鏈子退出,好有人能繼續完成相應任務。

  眾人散去,打算用明天一天的時間,把能準備的都準備了去。

  張德毫無意外在李園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跑回了家裏。

  李賢也給自己安排了任務,大致可以歸到後勤保障那一部分。一日的時間非常緊迫,當日讓南溫去數個鐵匠鋪打造了四十多個口哨,這也是他們這支救援隊,算上家仆後的大體人數。

  此外,臘月帶著幾個丫鬟全天都在廚房裏做幹糧,還有輕巧的救生木塊,李賢則是讓李園的其他仆從,請來木工專門製作。還有酒精及普通的救治草藥,以及自製口罩這等防護物品……

  老天似乎真的開了眼,李賢這群人帶著準備好的數十輛馬車,準備去往新鄭鄉救援的當日,雨終於是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