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邊兵卒高喊威武，高台上坐著的人也起身鼓掌歡呼。

  顧君恩呆坐在那裏，臉上滿是吃驚。

  周顯走上前去，擺手止住眾人的聲音。他低頭看了看顧炎武給他寫的草稿，猶豫了片刻，直接收了起來。

  這些兵卒大部分都是目不識丁，刀頭舔血的粗漢。他所寫的那些，他們未必能聽的懂，而今天周顯想讓他們都聽的懂。

  周顯負手而立，提起調門大聲道：“有人說曾經對我說，滿清八旗兵最為善戰，想要擊敗他們並不容易。但我今天想說，這天底下最強的軍隊在這裏，就是眼前的你們，而能擊敗韃子的也隻有你們。今天你們將遠赴遼東征戰，我在這裏送行。將來我領著你們收複遼東，我們還在這裏慶功，到時候所有人不醉不歸。”

  李開站在旁邊，高聲喊道：“擊破滿虜，收複遼東。”

  受其鼓動，手下萬餘士卒同時高喊“擊破滿虜，收複遼東”，聲音震天。

  等聲音漸漸小了，周顯伸出雙手向下按了按，繼續說道：“或許你們心中都有一個疑問，為什麽我們要在此時出征遼東？實際上，做出出兵遼東這個決定之前，我想了好久，現在我可以給你們一個答案了。”

  說著，他指向前麵一個年紀較大的兵卒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

  那老兵上前道：“稟督帥，小人肖九斤，臨沂蒙陰人。”

  周顯點頭笑道：“那你可不孤單，我查看了最近的花名冊，新招募的兵卒中至少有四成都是臨沂那邊的。”

  肖九斤靦腆的笑了笑，“俺那裏到處都是山，特別窮，平時吃都吃不飽。聽說隻要被選中了去當兵，立即就能拿到五兩銀子，五鬥好米。以後不僅頓頓能吃飽，還有餉銀拿。俺那裏的人聽說了之後，都趕著來當兵，就多了點。督帥，俺在這裏給您磕個頭，謝謝您讓俺吃飽了飯。”

  周顯擺手製止他的下跪，“肖九斤，九斤兄弟，有句話你說錯了。從來都不是我讓你吃飽了飯？”

  肖九斤愣了一下道：“那是誰？”

  周顯環顧了一圈道：“是百姓，是這天底下的百姓。他們一年勞作，從播種開始，除草、施肥、灑盡了汗水。等最後收獲，官府就來征稅。你們說我讓你們吃飽了飯，大錯特錯。我隻是從百姓那裏征來了這些吃的、喝的、用的，然後用這些東西來供應你們。你們的恩人應該是他們，而不是我。你們也不應該是我周顯的軍隊，而應該是天下百姓的軍隊，但我們好似從來沒把他們當成恩人過。”

  說到這裏，周顯提高聲調道：“仗打敗了，我們逃了，把遼東數百萬百姓留給了滿虜。順便走的時候再劫掠一番，把自己腰包裝滿。遇到抵抗的，殺了；遇到有姿色的女子，搶來當自己的小妾；遇到哭啼啼，聽著心煩的小孩，一刀宰了。這就是我們，我們這些人以前常做的事情，這就是我們對待我們恩人的方法。這樣想想，你們平時就不感到臉紅嗎？不為自己的所為所為感到羞愧嗎？”

  他掃視了一下眾人道：“我知道，現在在我們軍中，這樣的事情基本上沒有了。但我們依舊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愧，因為正是我們無法守住遼東，而使遼東數百萬百姓在滿虜那裏受苦受難。你們知道他們在那裏過的是什麽日子嗎？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們的。九斤兄弟，你娶妻了嗎？”

  肖九斤正發呆中，突然聽到周顯又叫他，連忙道：“小人有個婆娘的。”

  周顯點了點頭，“那我問你，若是有人欺負了你的婆娘，你會怎麽辦？特別是那個人是你的頂頭上司的時候？你會忍氣吞聲嗎？”

  肖九斤滿臉脹紅，“督帥太瞧不起小人了。若是有人敢讓我當綠頭王八，不管他是誰，老子直接讓他去當個死王八。”

  周顯鼓了兩聲掌，麵向眾人道：“你們聽到了嗎？這才是血性男兒該有的脾氣。但是九斤兄弟，若是軍中真出現這樣的事情。不管你們動手，我自會處置。你退下吧！”

  肖九斤向周顯抱了抱拳，退入隊列。

  周顯繼續道：“我給你們講個真實的事情。多鐸，就是滿虜攝政王多爾袞的同胞兄弟，為人好色。範文程，皇太極、多爾袞兩人都十分倚重的滿清大臣，被封為大學士。在投靠滿清的大臣中，他的地位甚至比三順王還高。但就是這樣一個漢人重臣，多鐸卻直接奪取了他的妻子。而皇太極最後是如何處置的？罰了多鐸一萬兩銀子，奪走了他三分之一的牛錄，而不久後便又歸還給他了。範文程身為漢人，出賣祖宗，投靠滿虜，不值得同情。關鍵是他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漢臣都遭受這樣的羞辱，其他的在遼東的漢人又是怎麽樣的慘樣，想想都能知道。”

  天空驟然陰沉了下去，不一會就飄起了絲絲細雨，寒意入骨。

  但全場寂靜無聲，隻回蕩著周顯平穩而又激蕩的喊聲。“在遼東，漢人所擁有的所有東西都歸屬於滿虜所設的旗主，他們的妻子、兒女和他們的一切。旗主看他們不順眼，可以一刀殺了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他們在田地裏勞動，流盡汗水和血淚，隻能像畜生一般苟活著。韃子對著旗主稱呼自己為奴才，而漢人連奴才都不能稱。因為漢人在他們眼裏還不如一匹胯下的駿馬，一頭耕地的牛犢。漢人不能穿自己的服飾，要把受之父母的長發剪掉，變成那難看的豬尾巴辮。”

  周顯停頓了一下，掃視全場的將士道：“以前的時候，這隻是遼東百姓所遭的難。但現在滿虜已經入關了，還占據了整個陝西和大半個山西。而目前天下大亂，漢人之間彼此相戰，而沒有意識到若是讓滿虜最終奪取天下，那我們所有人都將過那種豬狗不如的生活。我堂堂七尺男兒，如何能忍受這樣的屈辱？那樣，我寧願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