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作者:葉子無歌      更新:2020-12-28 03:19      字數:4833
  是夜。

  殷危婁調製好今晚要用的藥物,開門一瞧,卻發現師尊的房間亮著。

  是在夜間修行?還是在做別的事?

  殷危婁略一沉思,回頭燒了一壺熱茶,將藥混入熱茶中,縱使師尊不懂藥理,他也要確認所用的藥劑無誤,茶水沒有任何異味,藥渣也要毀滅幹淨不被任何人發現。

  收拾好了一切之後,殷危婁端著茶壺和茶杯,一隻手轉著輪椅,來到白予卿的門前。

  “師尊?”

  殷危婁敲敲門,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等了半晌,裏麵的人也沒有應。依照師尊往日的習慣,有人敲門不會不應,要麽讓人進來要麽直接把人給轟走。他把門輕輕推開一條縫,透過門縫往裏麵望去。

  師尊正坐在桌子前,似乎……睡著了?

  殷危婁盡量放輕聲音,一點一點把門推開,轉著輪椅穩穩地端著茶杯,悄悄進了房間。

  白予卿一手支撐著腦袋,手肘下壓著一些雜亂的紙張,另一隻手虛握著毛筆,毛筆的墨汁滴落在紙上,在紙上綻開一朵又一朵墨蓮,白予卿握著毛筆的手一抖,毛筆啪嗒一身戳在桌子上,順勢滾落到地上,毛筆尖也被這一動弄得劈了叉。

  殷危婁斂聲屏氣,先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的空閑處,又彎腰把那筆尖劈了叉的毛筆拾起來掛在筆架上。

  他今日備了兩種藥。

  其一,已經被他下到了茶杯中,纏心草,本是療傷中用來麻醉的藥,十分常見,與亂魂草混合,會使奪舍之人神魂不定,露出破綻。

  其二,是能夠立刻激發師尊體內毒素的毒藥,奪舍之人若是狗急跳牆想要跟他拚個魚死網破,那也沒關係,明日寒清峰仙師被人奪舍暴斃身亡的消息就會立刻傳出去。

  殷危婁靠近了一些,並沒有護身的靈氣或者陣法將他阻攔,昨日他下毒之時就心生疑惑,師尊上一世無論是休息還是獨自修煉,都會設置一層隔離的陣法,對人多有戒備。

  他在下毒之前已經考慮了許多,前世也研究過如何在靈力遠不如師尊的情況下破解對方的護身陣法,但是這些全都沒有用到,三次下毒都容易到難以想象。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師尊與前世的師尊不是一個人。

  白予卿僅身著中衣,淺淺地呼吸著,外袍搭在身後的椅背上。鬼使神差地,殷危婁悄悄取下白予卿的外袍,輕手輕腳地披在白予卿身上。

  桌上夜明珠的光,將本來黑暗的屋子照的猶如白晝。

  披完衣服之後,殷危婁愣了,忽然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這個場景如此熟悉。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師尊撐著腦袋睡覺,他坐在師尊身邊,替師尊披上衣服?

  是在前一世嗎?絕對不是,前一世除了最後師尊挖去他的肋骨,他從未與師尊挨得如此相近。

  殷危婁總感覺他就要想起來了,腦海中總有那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總想讓那些影子清楚一些,想湊近一些不知為何反而讓那些影子更加模糊。

  他忽然想起來了,是心魔,是心魔給他營造出的夢境。

  那夢境中也有一個師尊。

  他數次沉溺在心魔給他營造出的夢境中難以醒來,也是因為那個比真師尊還要真實的假師尊。

  那個師尊也是冷冷清清的,卻不曾置他於不顧,也不會挖骨鑄劍,更不曾苛責寒清峰的眾人。

  心魔是他內心渴望反映出的幻象,夢境裏的師尊給予他的,無非是比他人多一句教導、多一聲問候。這讓殷危婁覺得,他比別人得到的多一些,他也能隱約感覺出,那個冷清的師尊看他也比別人多一些。

  殷危婁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白予卿皺了皺眉頭,那隻撐著腦袋的手有些僵硬,似乎是把手給睡麻了。

  睡眼惺送,右手有些空虛,手中的毛筆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伸手摸了摸,什麽也沒有摸到,白予卿悻悻地縮回手,揉著被睡麻了的左手。

  他就打算眯一會兒,怎麽就睡死過去了?

  給孩子們寫的東西還沒有寫完……

  這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卻讓殷危婁看愣了。

  不是師尊……隻有可能是奪舍,絕對不可能是師尊。

  白予卿用手背蹭了蹭眼睛,眼前清晰了一些,正要提筆繼續寫東西,卻看見了本不屬於這間屋子的茶杯,轉頭一看,也看見了不屬於這間屋子的小徒弟。

  昨天他走錯了進了小徒弟的房間,今天小徒弟做什麽?禮尚往來?想進他的房間走一遭?

  殷危婁見白予卿醒了,立刻斂去心神叫了一聲師尊。

  白予卿怕離太近了犯起病來,悄悄挪了身子,坐的離殷危婁遠了一些,悶咳一聲,冷聲問道:“做什麽?”

  殷危婁穩住心神,說道:“太晚了,弟子見師尊房間還在亮著……師尊還未休息,弟子替師尊泡了茶。”

  殷危婁把茶杯遞了過來,茶香清冽沁人心脾,本來還有些迷糊的白予卿瞬間覺得清醒了不少,他現在確實口渴還犯困,茶能解困醒神,小徒弟真是個有心的好孩子……

  白予卿接過茶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什麽也沒有發生。

  殷危婁也愣了。

  這個師尊絕對不是上一世的師尊,二人斷然不可能是一個人,隻有可能是奪舍,為何師尊服下藥卻沒有任何反應?

  不可能,這不可能……

  難道說,重生一次,這一世的師尊本就是這樣的?這一世的師尊與他上一世本就不同?

  但如果這一世的師尊本來就是這樣的,為什麽一舉一動都在模仿上一世?為什麽對他明明想要親近卻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

  白予卿已經喝完了一杯,心道小徒弟泡的茶真好喝。

  他隨手將茶杯放在桌上,從筆架上取下毛筆繼續寫東西,白予卿本以為自己會用不慣毛筆,但是沒想打用的十分習慣,甚至繼承了原主漂亮的行楷。

  殷危婁拿過空杯子倒水,不經意間往桌子上一瞥,瞧見了他師尊正在寫什麽。

  “謝琛……第五十七招,華而不實……左腿虛乏無力……”

  “關淩過於注重招式,略顯僵化……”

  原來師尊白日與眾人對劍,是在找各個弟子的缺點?

  殷危婁手中動作一滯,茶水溢出了一些。殷危婁連忙用擦去杯子邊緣的水痕,將茶杯又放在桌上。

  “明日外出,不知何時回。”殷危婁愣神之際,白予卿已經寫完了最後一個字,停下手中動作,放好毛筆收起給弟子們寫的……他覺得姑且算是劍法指導,對殷危婁道:“明日發下去。”

  白予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他覺得師尊的工作和數學老師越來越像了,開會講課批作業……寫了一通劍法指導,好像在學生們的卷子上批改:圓錐曲線做的不行,回去多做十道;抽象函數做的不行,回去多做十道;公式沒背熟,回去背公式……

  最後,還在卷子結尾加上一句,寫完交上來檢查。

  對了,以防弟子們趁他外出這段時間不好好練習,也得在最後添上一句“好好練習別偷懶,為師回來要檢查”這樣的話。

  然後白予卿在十三份劍法指導上,洋洋灑灑地把“日後檢查”這四個字寫了十三遍,又想了想,沒有什麽要補充的,才讓殷危婁收好這些東西。

  白予卿向椅背上靠去,這才發覺自己的肩上多了一件衣服,怪不得剛才睡覺的時候還有些冷,忽然又不冷了。方才隻有小徒弟在他身邊,是小徒弟披在他身上的?

  他不是不能和小徒弟太親近嗎?

  白予卿心中疑惑,想要試探一番,右手悄悄抬起,試圖摸摸小徒弟的腦袋,然而心口不負他盛望,就在白予卿剛剛燃起這個念頭的時候,心口驟然一痛。

  白予卿隻好暗自收回了手。

  他還是不能和小徒弟太親近。

  但是……小徒弟給他端水,他能喝,小徒弟給他披衣服,他也沒覺得不對勁,難不成,這心口疼隻有在他想對小徒弟做些什麽的時候才會起效?小徒弟自願跟他親近,就不會有事?

  白予卿的目光掃過低著頭乖乖坐在輪椅上的殷危婁,忽的看見桌子上的茶杯又倒滿了水,他覺得渴,端過茶杯,殷危婁忽然抬頭,伸手不知道想要拿什麽,卻碰到了白予卿端著茶杯的手,溫熱的茶水灑了他一身。

  “師尊……”

  殷危婁一時不知所措,慌亂地轉著輪椅上前,取出絲巾想要替白予卿擦去水漬。

  “我……弟子不是有意的,弟子剛剛看見有隻小蟲,我……”

  小徒弟替他擦水漬的時候,白予卿沒有感覺到半分不適。

  果然,隻要小徒弟主動親近他,他就不會心口疼!

  白予卿欣喜異常,自認為僵硬的師徒關係此時找到了突破口,以後明裏暗裏稍加引導,讓小徒弟想要和他親近,也能方便刷好感!

  “師尊……對不起……對不起……”

  見他不說話,殷危婁還以為是他生氣了,聲音越來越沒有底氣,甚至帶有隱隱哭腔。

  白予卿歎氣,小徒弟白天也累夠嗆,這麽晚還不睡覺,行動不便坐著輪椅卻給他又送水又披衣服,估計也是累壞了,於是他厲聲道:“回去。”

  殷危婁的手一抖,抬起頭有些怯懦地看著他:“師尊……”

  白予卿重複了一遍:“回去。”

  回去吧乖崽趕緊休息!不用關心你師尊,明天好好練習爭取宗門大比考個好成績!

  在殷危婁聽來,這一聲回去,斥責的意味更濃,低頭應下,收拾好茶杯和茶壺,默默出去了。

  小徒弟走了,白予卿想給自己倒杯水喝,卻發現小徒弟把帶來的茶壺也一同端走了。小徒弟泡的茶挺好喝,他還沒喝夠……

  算了,他自己去泡一杯吧。

  殷危婁端著茶杯,袖中揣好了白予卿方才寫給門下弟子的劍法指導。

  纏心草被下在了第一杯中,白予卿喝下並沒有顯現出任何奪舍的跡象,甚至是連獻舍的痕跡都沒有。

  他不相信有人能將奪舍與獻舍這般邪術練到毫無破綻,況且他們要奪的,是元嬰修士的舍,斷不可能毫無破綻,一星半點兒的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剩餘的催發毒性的藥被下在了茶壺中,再倒出第二杯喝下去,師尊體內的毒就會催發……

  這個師尊的身上,他看不懂的太多,許多怪異的行為殷危婁難以用重生、奪舍、轉世之類的理論說服自己。

  沒有絲毫奪舍的跡象,這個師尊卻和上一世的師尊完全不同。

  對於這樣一個無法解釋的現象,殷危婁覺得,剛才讓這個“師尊”喝下那杯毒藥其實更好,一勞永逸。

  罷了。

  若是師尊真的毒發身亡,六極宗必要深究,阻止師尊喝下毒藥,也省去了六極宗追查的麻煩。

  殷危婁回到自己房中,脫了鞋襪,從輪椅挪到床上。

  隻怪這個師尊裝的太像……

  有一瞬間,他竟然真的感覺,師尊是想要對他好的。也僅僅是這一瞬間的感覺,他打翻了師尊手中的水杯。

  殷危婁睡不著。

  他又從床上挪下來,坐回輪椅上,把師尊寫的劍法指導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沒有他的。

  也對,他都沒有學什麽劍法,看了兩天而已,何來指導?更何況,這種收買人心的東西,他不要也罷。

  殷危婁用打火石生出一團火,將白予卿寫了一晚上的劍法指導舉到火堆旁邊。

  火焰很快燒上紙張,漸漸燒到自己,殷危婁一怔,又飛速地撤去紙張把紙上的火熄滅。

  給他們就給他們,師尊要收買人心就收買人心。

  他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師尊果然外出了。

  眾人早晨前來見禮,等到的是坐著輪椅,拿著一遝子紙張,緩緩轉著輪椅外出的殷危婁。

  殷危婁眼神格外冷漠,坐在石階上,甚至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關淩。”

  關淩抬頭,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殷危婁。

  殷危婁不耐煩道:“過來。”

  關淩半信半疑地走上前,手已經按上腰間的劍柄,待他走上前時,殷危婁把手中的紙數了兩頁,遞給關淩。

  關淩低頭一看,是尊上的筆跡。

  將信將疑地走回原位,殷危婁又叫了第二個人。

  發完了十三人的劍法指導,殷危婁轉著輪椅正打算回房間,邵雲突然問道:“這真是尊上寫的?”

  殷危婁抬眼給了邵雲一個冷冰冰的眼神:“的確是師尊寫的,信不信隨你。”

  轉著輪椅回到屋內,殷危婁“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他手中有幾本藥譜,打算研究研究,來到書桌前,卻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個嶄新的須彌袋。

  上麵貼著一張紙,紙上寫著殷危婁三個字。

  殷危婁打開須彌袋,裏麵的東西讓他不得不驚異。

  他愣愣地把須彌袋又係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伸手遮住眼睛。

  這個師尊……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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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崽:我試探出了師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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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假的寒清峰師徒情:師徒和睦,練劍練劍

  真實的寒清峰師徒情:崽過來明天為師出門,你幫為師發作業!

  明天的師尊將要下副本

  請相信這個穿書沒有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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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日常追文的大可愛們(*  ̄3 ̄)

  今天請叫我大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