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對董文秀實在是無語的要命，回到駐地，一通捶胸頓足。

  “上次騙眾人去了毛骨悚然的谘詢公司不說，這次還要繼續坑我們，簡直是豈有此理！這女人，簡直壞透了！”

  他已忍無可忍，對她這種極其不負責任的做法極為惱恨。

  更令人惱怒的是，每次遇到爭執不下的問題，她不去做法國人的工作，卻總想著從中國人身上得到一些讓步。這次李東明明是按照她的意思辦理保函，到最後有了問題，她就跟沒事兒人一樣，還大言不慚的讓李東聽從法國人的意見再辦一次。

  這種惹了禍隻知道欺負自己人的做法讓李東不恥，他思來想去，越想越覺得窩火。直到半夜，他仍然憤憤然，義憤難平，也不顧是子時半夜，便爬起來寫了一份郵件，表明了自己對這事的決絕態度，諷刺了對方奉行的“舔跪”主義，大體內容如下：

  “董姐，跟您認識這麽久了，一直沒機會跟您一起好好的交流交流，也沒向您多多請教做人做事和觀察世界的方法，實在遺憾。不過我感覺您是好人。工作上是一碼事，生活中是另外一碼事，所以作為朋友我想和您溝通交流一下，陳述一下我對您如此作為的看法，請您指教。

  主旨：現在已經不是外國人說了算的年代了，咱們中國人自己說話要算話，自己要學會當家做主。

  首先，我們是有曆史底氣的。相比於如今的全球化，咱們在一八四零年鴉片戰爭之前，和西方人打交道不是很多，我對當時國人的心理優劣情形不得而知。那時候，如果說到優秀文明借鑒的話，也主要是引進西方的一些數學、天文等知識亦或者做貿易之類。不過從我淺薄的學識中，我知道，那時國人對待外國人的態度基本上是北戎西狄南蠻東夷，向來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最優越的人種。但是這種盲目自大在一八四零年被西方的堅船利炮所擊潰。從此以後我們開始認識洋人，學習和洋人打交道。洋務運動中我們學習他們的技藝，後來我們學習他們的製度文化，甚至到現在很多東西還是從西方借鑒而來的。一百多年來，我們從西方引進很多東西，一直學習西方，久而久之，我們國人慢慢沾染上凡是外國人的東西都是好的，凡是外國人都要高看一眼的風氣。我們承認外國的有些文明成果是有許多超越我們的地方，但這絕對不等於我們完全認同他們的理念和做事的方式。我們中國人自己有五千年的曆史傳統積澱，有自己生生不息傳承至今的氣節，這是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個國家都難以望其項背的。即使我們民族一年積攢一個優點，我們也有五千個優點。我們有自己的特點，在塔吉克這片土地做事，我們代表了中國人的形象和品質，不能總是隨著他人的步伐起舞。誠然，有些文明可以相互吸收可以借鑒，但是我們這些黃皮膚的人不能沒有自己做事的風格。

  其次，西方人的特點，即盡力爭取利益最大化。我知道外國人重視證據，講究論證，據理力爭，他們天天掛在口頭上的所謂的權利都是一代一代先人奮力爭取回來的，這是他們的優良傳統我們應該向他們學習，但是學習回來之後我們應當更好的為自己服務，為自己的企業、團體、國家服務。我們也要用他們這種“努力爭取”的精神來為自己爭取利益。說道積極爭取，我們國人也不缺少這種“爭”的精神，因為我們在這方麵有很多前朝曆代的經典案例，比如我們古代的禦史台、諫官、言官，這些都是在君主麵前據理力爭的代表。現在我們麵對一群藍眼睛高鼻梁的外國人，怎麽能夠輕易退縮呢？況且他們是和我們平等的，相比於之前的侍奉於君主的諫官，我們又沒有殺頭抄家的風險，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奮勇直言了呢？為了我們的權益，隻要有理有節，合情合理，我相信他們肯定會認同我們的觀點，因為在自然法則和道德規律麵前，他們也沒有超越的特權。

  再次，現在的中國。咱們中國開放這麽多年，許多做法已經跟國際接軌，規則慣例準則條約，加入的很多，有話語權的較少。這固然跟之前的韜光政策有關，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也失去了很多，有權利不伸張，有主張不表達，別人會認為這是軟弱的中國，軟弱的民族，我們會漸漸的失去事情的主導權。我已經切實感受到了，以陸氐為代表的中方人在貴公司中也表現出這方麵的特點。凡事含含糊糊，不深究其中的道理，隨隨便便打個馬虎眼，就想蒙混過關。到最後實在沒辦法了，便隻會向布告牌公司這裏耍橫哭鼻子。為什麽你們不做出一些調整呢？我的地盤我做主，我的利益我保護。和法國人、加拿大人、俄羅斯人、英國人、其他人據理力爭，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有理由也有責任來爭取我們的權益，不能讓那幫藍眼睛長鼻子的外國人牽著鼻子走。

  再次之，項目的評價。之前布告牌公司國內領導來過不少，去和甲方見麵的也很多。但是實話實說，他們都對現在的莊家——中國金禮勘探公司（伯克公司三大股東之一，占股三分之一，項目運作前三年由中國金禮勘探公司坐莊，帶頭做項目）在這次合資作業中的表現有一個基本一致的看法，那就是中國金禮勘探公司沒有起到頂梁柱的作用。這固然和自己的角度和立場有關，也有個體利益作祟的原因。但據我觀察，這些領導得出的結論是非常中肯的。這更加從一個側麵反映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中國金禮勘探公司的掌控力和話語權不夠。為什麽頭三年是我們的中國金禮勘探公司坐莊（中國金禮勘探公司跟布告牌公司屬兄弟單位，共同隸屬於中國金鼎公司），反而生出這麽多事情？為什麽實質上是中國同胞自己的項目，反而道路走的更加坎坷？為什麽明明有些事情已經拍板了，卻因為有某個外國人提出異議而變得如此曲折反複？三家共管不錯，三權製衡也不錯，但是既然這頭三年是中國金禮勘探公司的，這就是有絕對話語權的，就是能夠最後拍板的。這個項目的甲方不僅僅是外國人，還有我們中國人，中國金禮勘探公司要起到它應有的作用，應該成為中方人員的金鍾罩和保護傘。

  最後，保函的評價。平心而論，這件事情上有你我的疏忽，我們沒有當麵征詢法國人的意見。但是反過來試想一下，當初您跟阿麗莎律師都沒有針對保函內容提出異議，怎麽到了今天，卻反而對我們辦理完畢的文件再次提出異議？

  讓我們來看一下影響本次保函事件的具體小細節：

  第一，大小寫的問題。幾乎所有的合同都規定，凡是涉及大小寫的地方，都是為了起到方便閱讀、提醒讀者注意的作用，而不是從實際內容上更改了文字的內容。這是一項約定俗成的規定，算不上毛病。

  第二，格式標題。加不加“尊敬的”這個詞，姑且不說這不會影響到已經簽字蓋章且經過銀行審批的保函文件的效力，單純從對方律師當初沒有反對意見這一點來看，這就不是我方的過錯。再者貴方要求將最後的附錄一欄放到簽字人一欄後麵，然而可惜的是，國內工行堅持認為附錄作為保函的一部分，簽字人理應在保函所有內容後簽字，因此我們也改變不了這個結局，貴方的要求我們辦不到。

  第三，字詞錯誤。第一是加入了“SAY”這個單詞，這在國內銀行是一種普遍正常的做法。該單詞是“表示”的意思，按說英文水平很高的簡巴蒂不可能不懂。第二個，“USDOLLARS”跟”USD”有什麽區別？明明前者已經足能表達清楚，非要再加上後者這個縮略語，相同的意思表達兩遍，為什麽要畫蛇添足？

  第四，銀行營業執照和授權書的問題。法國人說要我方一並提交銀行營業執照和簽字人授權書。先不說這個問題實現的難易程度。單純從個人認知角度出發，我想問一下當初辦理投標保函的時候提交了嗎？這符合正常程序嗎？在沒有得到準確答複前，這一要求也是很難辦到的。

  通過以上分析，您可以看出這裏麵的端倪，法國人根本就是無理取鬧的純挑刺兒，因此，我們的結論也是唯一的，且不變的，那就是我們並不會因法國人無理要求而重新開立保函。

  事實上而且行業上的做法都是，無論訂立什麽合同或者簽署什麽協議，都以內容為主，都是看具體內容反映了當事人的想表達的意思是什麽。格式段落篇章布局基本上影響不了什麽。如果老是抓著格式不放，我個人認為有點小題大做了。

  綜上所述，言而總之，我想表達的一句話就是，我們應該有魄力也有能力來扞衛自己的權益，我們有能力和西方人平起平坐甚至做得更加優秀。最浪漫的人是法國人，最嚴謹的是德國人，最富有經商頭腦的是猶太人，而最聰明的是我們中國人。請您真正的當家做主一回，無視法國人的無理取鬧吧！

  上文僅是個人拙見，不代表其他任何一方觀點。限於認識層次和角度的原因，或有不合理之處，敬請指正。”

  郵件發走後，李東一身輕鬆，本來烏雲滾滾的額頭也逐漸放晴了。

  在隨後的幾天裏，李東又真刀實槍的用英文郵件和法國人交鋒了幾次，細致的述說了布告牌公司一方在法律上的觀點和立場。

  沒想到對方也是真杠上了，同樣寸步不讓，找了一大堆理由來跟李東吵架。他氣不打一處來，便發生了打貓的事情。

  李東之所以這麽理直氣壯逆著甲方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當他向吳懷慎匯報這件事的時候，他淡淡的說了一句：“拖一拖再說吧，你先忙其他的吧。”

  雙方正僵持不下，忽然有一天，伯克公司傳來消息，說董文秀因工作需要，調回中國先行處理其他事情去了，她的職務將暫由弗朗西斯來代理。

  “我勒個天，這他媽的，自己闖了禍，甩鍋就走了。這是讓我來背鍋嗎？”李東憤憤然。“她要甩鍋，我也甩鍋，誰不會呢。讓財務人員上來幹的了，這事情不歸我管。”

  “別擔心，和他們談，如果真談不成。咱們再想別的辦法，比如說向總部求救。”薑穎然近期連連給李東出主意。

  李東是被逼到牆角了，他知道接下來的談判肯定會非常難，給法國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們慣用的伎倆就是將自己的不滿到處發泄，例如寫信告狀，然後讓其他人找布告牌公司的麻煩。

  “你的底線是什麽？”薑穎然問。

  “即使讓我重新開立，隻要它答應承擔相應的費用，看在它是我甲方的麵子上，我也會考慮。可是現在對方偏偏不這樣，既不承認自己曾經做過的承諾，又不想支付額外費用，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情？”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據理力爭才是對付西洋人的手段，如若他們耍流氓，我也有刀槍。”李東慨然答道。

  “但是這些道理你懂我懂，總部人員不懂啊，他們對待西洋人總是充滿了自卑和怯意，還沒有上戰場呢，兩腿已經發軟到不行，真是奇怪之極！”薑穎然間接道出了李東的擔憂。

  “總部人員天天坐在辦公室裏，大談國家戰略，宏偉藍圖，全球規劃，企業未來。他們肯定會勸我們不要因小失大，要以和為貴，要主動放棄自己的想法，接受對方的主張。可是對我們來說，這錯誤明明就是法國人或者說是甲方的。為什麽要讓布告牌公司來承擔這樣的過錯，為什麽要讓中國企業來背負這樣的負擔？”李東極為惱怒的指出某些人的荒謬之處。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讚許的點著頭。

  但她仍無奈道：“行，你別著急，先等等看吧。”

  李東將發給董文秀的郵件轉發給了國內的同事後，將心一橫，便專心填寫“一帶一路國家油氣產業調查問卷”去了。

  （補2021.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