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美味的零食消化完後，李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出現了。

  千呼萬喚始出來，財務人員程翕棟終於上場了，這位新婚燕爾的小夥子長著一張瓜子臉，一副銀邊眼鏡修飾的他文靜俊朗。他最大的特點便是，無論走到哪裏，腰裏的一串鑰匙總是“嘩啦嘩啦”響個不停。

  李東很好奇是不是管財務的都需要配備這麽多的鑰匙。

  在歡迎對方到來的時候，李東內心是五味雜陳的。程翕棟沒來之前，自己需要幫忙做財務工作，每天累得要死，但是學到了項目上的財務管理知識。現在他來了，自己可以輕鬆了，不過再要學習新知識就沒有機會了。

  他的到來伯克公司很快得知。

  “請過來參加稅務減免討論會吧！”對方告知。

  當然了，李東作為塔吉克項目的“老人”，也被要求陪同程翕棟參會。

  李東明白，他不光要帶程翕棟熟悉環境，還要帶他熟悉甲方的人。

  毫無疑問，弗朗西斯仍是用刻薄的言語讓程翕棟和李東申請免稅，且仍舊帶著一臉尖酸相說了一通狠話。

  “哎哎哎，這老頭讓人大開眼界啊，平生第一次遇到這種人。。。”程翕棟如見奇觀，嘴裏念念有詞。

  “如果這也算是開眼界，那你以後有更多開眼界的機會了。”

  “你什麽意思？”

  李東笑而不答。

  “你還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對方又問。

  李東哈哈一笑，“不告訴你是因為你可以觀察的到。”

  程翕棟沉默。

  李東對此早已習慣了，不以為意。

  周例會上，薑穎然被老安指派協助申請稅務減免，積極搜集這方麵的資料。

  辦公室裏，薑穎然重申了一遍周例會的主旨，“下一步我們的目標是要找到減免稅負的方法，這是近期工作的重中之重。”

  “合同裏麵有規定，要我們找到方法來豁免增值稅，可是我們怎麽找呢？”李東心下茫然。

  “甲方說根據產品分成協議。”她提醒他。

  “這個文件的性質就不是一部生效的法律，他們又不是不知道。”李東歎息一聲，“哎，你說，甲方為什麽非要讓我們去搞這個稅務減免許可呢？”

  薑穎然眼珠子一骨碌，“雖然我不知道裏麵的曲曲繞繞，但是我敢肯定的是，這事對他們有好處。要麽開源要麽節流，按照他們那德性，估計節流的可能性大。”

  李東笑笑，沒有做聲。不過心裏佩服她的分析，她說到點子上去了。

  他找出合同文本，將稅務條款仔仔細細的再讀了一遍。

  合同裏關於增值稅的條款是說，布告牌公司依照2008年稅法典的規定竭盡全力的申請免稅，如未能成功，那麽此時伯克公司應該予以報銷。

  “這是我們千辛萬苦談判談下來的啊，你難道忘記了？”薑穎然看李東不說話，反而盯著合同若有所思，有些好奇的問。

  “多讀一遍，就會多一層體會。正是合同裏麵有規定，所以我們要按照合同規定辦事，更要按照08年稅法的規定來爭取增值稅的減免。”

  果然，多讀一遍的好處來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在李東頭腦裏形成了，但不知道有用沒用。

  “我看這個說法還是玄乎的很，現在都是二零一四年了，零八年早就過去了好不？而且稅法典裏麵就沒有一條是說石油勘探公司能夠得到增值稅的減免。”薑穎然有些失望的說道。

  李東搖搖頭，不以為然，“說得好，那麽我們正好根據這一條，證明給他們看。新的法律已經剔除了08年的免稅規定，我們根本就不可能獲取增值稅的減免了。換句話說，我們反其道而行之，隻要證明現在的稅法典沒有這樣的規定不就行嗎？”

  薑穎然接過話頭：“你是說直接拿給他們看稅法？我覺得甲方不一定信服，他們還是會堅持要求我們取得這個減免證明。不過你說他們到底有什麽企圖？”

  “哈哈，其實你剛才已經將答案說出來了。我們取的減免以後，他們就不用給我們報銷這部分錢了。他們能少花錢，當然天天催促我們幹成這件事啦。”

  薑穎然麵無表情，“那個弗朗西斯每次和我會麵總是口氣強硬的告訴我，如果我們得不到增值稅的減免，他們一定不會給我們報銷。”

  “看來弗朗西斯的‘恐嚇’還是有作用的，薑穎然都快相信了。”李東心道。

  李東看著他，良久，大聲說道：“他不就是一個財物副手嗎，能有權力決定合同的內容？他能改變既成事實嗎？合同都已經簽署了，白紙黑字的，你怕什麽？”

  但薑穎然卻不這麽想，他的想法是不能排除對方使用拖延的方法或者其他方法不付款。

  “我們還是要做到萬無一失，這個免稅許可一定要嚐試著去拿到。”她試圖鼓勵李東。

  “好吧，那我們就盡力去拿到吧。”

  李東雖然不大相信弗朗西斯的鬼話，但是有張護身符總比沒有好。

  “既然想那，那麽有什麽途徑可以拿到？”

  薑穎然仰著頭，看了看床邊的盆景，嘴角彎了彎，“咱們可以問一問老安。”

  程翕棟也在老安辦公室，想必他切實感受到了身上的壓力。

  安如柱稍一沉思，緩緩的說：“現在的辦法有一個，就是到處問。”

  “嗯，看來隻能是這樣了，到底該問誰呢？”程翕棟皺著眉頭問。

  “大概隻能是問甲方，問咱們的外部顧問，問其他的中資企業吧。”薑穎然向程翕棟羅列了一番潛在詢問對象。

  “這樣吧，你們先去問一下加拿大克仁石油公司吧。因為他們很早以前就在塔吉克作業了，應該有這方麵的經驗。”安如柱提醒道。

  程翕棟瞟一眼旁邊的李東，“那好，我和李東先去克仁石油公司，問一問。”

  於是他們在一間裝修考究的辦公室裏，和幾位平均海拔超過兩米的巨人進行了一次懇談會。

  令人遺憾的是，談了一圈下來，對方並沒說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僅僅給出了一些具體操作的建議。

  “我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幾個人鼓鼓的腮幫和渾身的橫肉了。”程翕棟返程時如是說。

  失望之餘，李東忽然想到了伯克公司的財務人員董文秀，建議道：“咱們還是去問問金禮勘探公司吧？說不定他們那邊會有一些建議呢。”

  “那就約一下吧，看看她是方便到這邊來談還是去他們的駐地談，當然了，出去聚一下，邊吃邊談最好了。”程翕棟附議。

  董文秀，這個曾經的“經濟間諜”，要求李東二人前去她的駐地。

  甲乙雙方過了劍拔弩張的談判後，又成為了朋友，陸氐也不反對兩個中方駐地來往了。

  晚飯後，李東和程翕棟驅車前往。

  陸氐所在的駐地類似於四合院，不過比四合院大了一些，中間是若幹停車位。院落坐東朝西，東邊和北邊是臥室，南邊和西邊分別為食堂和會議室。

  “怎麽沒看到陸總啊？”李東問。

  “陸氐貌似出去應酬去了，並不在家。不用怕！”董文秀善解人意的笑道。

  “那你們獲得免稅許可了嗎？”程翕棟也不廢話，直奔主題。

  “其實，說實話，我們也沒有。”董文秀回答的幹脆。

  終於在這裏聽到了一句實話！

  程翕棟醒悟，發現自己被弗朗西斯忽悠了，“為什麽那位法國老頭總是說自己有免稅許可呢？”

  “你別聽他的。如果有免稅許可，我們還用得著這麽費勁的和政府談判嗎？而且我作為財物負責人，檔案室裏所有的稅務減免的資料，我都看過，根本沒有他說的那種東西。”

  這在李東所想之中，卻在程翕棟意料之外。

  他臉色變白，努力保持克製，“為什麽會這樣？”

  董文秀擱下手裏的筆，一臉惋惜道：“咱們啊，說實話，應該是來晚了。你們知道的，塔吉克的油氣戰略發展規劃，也就是咱們平時說的那個產品分成協議，原本就是在零八年的時候通過的，它是以零八年的稅法為藍本的。”

  程翕棟隻覺頭皮一陣發麻。

  李東見他那樣，沒忍住，偷笑一下，“現在的情況是，時代已經變了，一三年的稅法大幅修改了原來零八稅法的內容。因此那個戰略規劃就變成了瘦死的駱駝，根本站不起來了。”

  “難道我們真的拿不到了？”

  董文秀用一種散漫卻略帶痛心的聲調道：“所以我們現在麵臨的處境就是，需要使用新的法律來作業。雖然很多人覺得零八年的那部稅法好，如何如何了不起，應該按照那一部的稅法來辦。但是情況真的變了，不要再迷戀以前的法律了，該醒一醒了。”

  聽了董文秀的一番說辭，李東對她印象有了幾分改觀。

  他想起法律中有一條原理叫做法不溯及既往。這個原則要求新法頒布前人們的行為，隻能按照當時的法律來調整。

  這個項目招投標的行為發生在二零一三年稅法修訂後，因此並不能用零八的舊法律來約束稅務局。換句話說，如果甲乙雙方的招投標行為發生在二零一三年之前，那肯定可以適用零八年的稅法的，相應的，也就可以得到稅收減免了。

  “但是現在也是迫於法國人的壓力，他們極力要求我們申請到這個減免文件，還威脅了我們一通。你這個中國人肯定不能幫著勸說不讓申請減免，我們隻能硬著頭皮闖一闖，看一看了。”程翕棟滿麵愁容的說。

  董文秀默默點頭，微一沉吟，她又道：“不過我可以推薦給你們另一家谘詢公司，聽說他們的稅務顧問很有一套，你們可以過去看看。”

  聽到這麽有價值的信息，程翕棟欣然同意前往。

  他興衝衝的要過名片，低頭一看，原來是致同會計師事務所塔吉克分所。

  第二日，李東，程翕棟和薑穎然三人決定一起去致同。

  考慮到三人都不懂俄語，便喊上了遲曉月。

  不料車子七拐八繞的奔波了一圈，來到了一家日本豐田汽車的4s店。

  “我們難道是來買車嗎？”李東笑問。

  “當然不是。前麵沒看到牌子，是不是在這棟建築的後麵？”程翕棟邊說邊探出頭去尋找事務所的牌子。

  “你看看，這裏有廣告，說是需要從後門進入，然後再順著外搭鐵梯上去。。。哎，這個地方也真夠難找的。”遲曉月看到牆壁上的推介宣傳，便給大家翻譯了一下。

  “讓司機帶我們進去，他應該對當地的建築布局熟門熟路。”程翕棟對福祿卡特充滿了期待。

  福祿卡特便在前引路。

  他們轉到車店後麵，爬上了一道土坡，一道生鏽的柵欄後是一個黑漆漆的小門。

  程翕棟眼色一黯，心裏發怵，問福祿卡特，“要不然咱們問問豐田的店員？到底是不是這個小門。。。”

  一位熱心小夥子聽完他們的問題後，指著店中角落裏的一條不起眼的黑黢黢的小道說：“是從這邊的窄樓梯上去才對，走到三樓你們就可以找到你們想找的地方了。”

  “原來入口在店裏麵，難怪這麽難找。”程翕棟笑說。

  李東此時心裏產生了一種莫名奇怪的不認同感，立即斷定這不是一家正規公司。

  “哪有這麽樣的谘詢公司？按理說，他們都應該在寬敞明亮的寫字樓裏辦公，怎麽會在這樣一處鳥不拉屎的地方待著，看來他們的谘詢實力肯定不怎麽樣。”

  他得出了堅實的結論。

  望著黑乎乎的通道，薑穎然她莫名有些緊張，麵露難色，問道：“還上去嗎？”

  李東心知其意，試探著問：“要不然別上去了吧？”

  遲曉月沒說話，隻是發出一聲長長的“嗯。。。”

  福祿卡特憨厚的臉上這次寫上了一個大大的“不”字。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財務的事情，應該由程翕棟拿主意。

  程翕棟扯了扯嘴角，“來都來了，就這幾步路了，上去看看吧。”

  看大家不大積極，他壯著膽子，拿了個主意：“這樣，我在前麵帶路，兩位女士在中間，李東和福祿卡特殿後，你們看怎麽樣？”

  “那。。。那好吧。。。”其餘四人答應了。

  的確是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

  他們隻能拿出手機照明。

  樓梯常年不見陽光，上麵已經長出了一道道的黴菌，散發著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腐朽味道。

  三人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慢騰騰的挪到二樓，剛轉過樓梯角，映入眼簾的景象讓眾人倍感緊張。兩位女士捂住了嘴巴，程翕棟愣在當地，李東和福祿卡特驚訝的打量著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