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李東正在盯著密密麻麻的文字發懵，他發覺自己最近有些迷失，情感問題總是讓他心煩。

  “你在發什麽愣？”

  “哎！”他長歎一口氣。

  紮瑞娜看著他的眼睛，忽道：“我要去大辦公室辦公了。”

  他故意錯開目光，“為什麽？”

  “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沒必要留在這裏了。”

  這肯定不是真正的原因。

  “好吧。”李東點點頭，也不勉強。

  她略帶失落，但又打起精神道：“在大辦公室裏待著多好啊，有那麽多人，天天有說有笑，比這裏好多了。”

  “我讚同，要不是因為我的工作內容需要保密，我早就想搬過去了。來，我幫你拿東西。”

  李東一手拎著筆記本電腦，一手拖著不大的文件框。

  她隻拿了一隻大棕熊靠背墊，懶懶的跟在後麵。

  “噠噠噠——”高跟鞋撞擊木板的清脆之聲傳來。

  “那個討人厭的家夥來了。”李東撇撇嘴。

  果然，薑穎然來了，人未到，慵懶的聲音卻先響起：“紮瑞娜，你為什麽要搬走了？”

  “因為我不屬於這裏啊——”紮瑞娜應道。

  薑穎然推開門，目光冷冷地的看了她一眼，“我希望你留在這裏，對你的到來，我從始至終都是歡喜的。”

  聽著還算順耳，紮瑞娜笑道：“如果是這樣，我還會經常回來的。”

  薑穎然微微抬眸，“那還是別來了。”

  已無轉圜餘地，紮瑞娜挑一挑眉，瞥了薑穎然一眼，正要回敬。

  “走吧，咱們走！”他急忙催促道。

  剛上走廊，身後房門“砰”地一聲摔上。

  紮瑞娜不自禁的哆嗦一下。

  李東既尷尬，又惱怒，將手裏的東西往地上猛地一放，拳頭一攥，腳底一轉，準備去找那個沒禮貌的人理論理論。

  紮瑞娜臉上雖無笑意，卻死拽著李東的袖子，“不準去！”

  太陽在天空高高掛起，院裏的枝椏在幹燥的風中摩挲。

  而李東，卻又為另一事發愁了。

  根據總部的排期，會議定在北京時間上午十點整。

  這意味著，他被安排線路調試。

  李東和總部計算機中心的技術人員馬守義商議如何搞定這件事，但是他們連接了多次都不理想。

  李東被低劣的語音質量搞的很煩躁，抱怨道：“真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花大價錢買這麽一個不頂用的軟件，年年花的維修費都趕上給我們發獎金了！”

  馬守義勸解著：“還不是因為通訊安全，要不然才不會浪費這麽多錢呢！使用其他軟件，商業數據的安全，不能保證，某些人總有辦法黑進去監聽。”

  “那就再嚐試一下。”李東怏怏不樂道。

  兩人又試著連接了幾次，毛病依然存在。

  正忙碌著，紮瑞娜緩緩的走進來，腳步拖拖拉拉，似有心事。

  她快速的向李東這裏瞧了一眼，見他忙著，便找個位置坐下了。

  李東知她有事，對設備調試更加不耐煩。

  “肯定不行了，咱們還是用企鵝吧。”

  馬守義也毫無辦法，隻得接受了這個殘忍的提議。

  李東拍了拍手，撣撣胳膊上的灰，向紮瑞娜走去。

  “聽說你們要開會了？”她問。

  “是的，我就是為了這次會議而在這裏調試語音。”

  她頭低了下去，情緒顯然不高。

  他坐到旁邊，輕聲問：“你怎麽了？”

  “我沒有收到參會信息。”

  李東心思一轉，知道這姑娘想多了。

  這老安也真是的，既然讓她全程參與了前期準備，就應該順理成章的讓她參會。

  “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

  “是不是就因為我是當地人？”

  “這怎麽可能？”李東聲音陡的升高了八度，他最反對這種排斥行為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真的？”

  他拍拍她的背，“我們一向是開放包容的，從來不搞什麽偏見和歧視。”

  她抬起頭，眼圈微微發紅，“那為什麽安總不讓我參會？”

  “或許是別的原因呢，比如說會議枯燥。”李東一拍腦門，“對，就是枯燥。你想想，一群人正兒八經的坐在那裏開會，既不能隨意動，也不能開玩笑，那多無聊？”

  姑娘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不要騙我了，你這理由太牽強了。”

  “真的，這樣的會議真的太沒勁兒了，說真的，要不是老安硬要我講話，我才懶得去。”

  她抿著唇，含了失望，“我都領略不到你發言的風采了。。。”

  李東目光和她一碰，“原來如此！”

  他絞盡腦汁，重又找尋著安撫理由，“我發言就是代表了你發言，畢竟材料裏麵有你一半的心血，都是一樣的，別生氣了——”

  他停頓一下，靜默一會兒，接著道：“其實我羨慕你，可以無拘無束的度過快樂的三個小時，可以用來做多少美妙的事情啊。”

  她噗嗤笑出聲來，“你的說辭真讓人忍不住笑聲，不過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來度過這幾個美妙的小時。”

  “開開心心就好啦，不要想一些沒用的。”

  “其實我並沒有十分開心，也就有六七分。”

  “那你如何才能十分開心呢？”

  “如果讓我開心，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情？”

  “你先說答應不答應吧？”

  李東麵露難色，歪著頭，“不很過分的事情，我應該會答應的。”

  “一起吃飯，算是很過分的事情嗎？”

  李東不假思索，“當然不算。”

  “那好，今天晚上跟我回家吧，爺爺準備了好吃的。”

  “今天晚上？可是明天就要開會了。”

  李東腦海裏是推杯換盞的場景，他害怕因為喝酒耽誤了正事。

  “必須是今天晚上，我們才好提前慶賀呀。”

  李東頗為為難，縮著眉，躊躇著。

  “前一陣子忙得都沒回家，爺爺擔心的很。你如果送我回去，他肯定會覺得中國公司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地方的。”

  “那好，我給他們說一聲，下了班咱們就走。”

  他們回到鬱金香花圃時，老人正在烙餅。

  “你們來的正好，快來給我搭把手。”他招呼著。

  李東打量著這間不大的廚房，裏麵排滿了柴火、食材、灶具，但卻井井有條。

  角落裏有一處土塊砌成的深窟，白胡子爺爺就是在那裏不停的忙活。

  李東跟紮瑞娜走過去，他看到深窟裏麵已用細泥抹光，下麵放了熊熊炭火，燒的深窟內壁紅通通一片，爺爺將事先準備好的麵餅擦上鹽水，快速的貼到了那一片紅光上。

  “這麽旺的火，竟沒有一丁點兒的煙。”李東努努鼻子，暗自納悶兒。

  他抬頭找尋煙囪，隻見四壁平滑整潔，毫無蹤跡可尋。

  紮瑞娜捋著她柔軟的鬢發，指了指旁邊的牆壁。

  李東仔細一看，原來牆內有一火洞，無論燒柴取暖，還是熱水做飯，煙氣都可以通過牆頭的穿孔上騰排出。

  “設計的真好！”他不由的稱讚。

  “好了，咱們去吃飯吧。”白胡子爺爺已準備好了一桌飯菜。

  正式開吃前，老人先淨手淨身，麵朝西方端坐，虔誠的誦經一番，禮拜了三次。

  紮瑞娜跟李東在一旁安靜的等著，她不做禮拜，到了她這一代，年輕人已不喜歡這套繁文縟節的禮儀。

  見爺爺禮拜完畢，她拍手笑道：“可以開飯了！”

  饢餅和烤熟的牛羊肉整齊的盛放在清一色的紅色木盤裏，任由李東自取。

  圓圓的木桌中間是一盆餛飩，三人圍坐，用一個小木勺輪流舀進自己碗裏。

  “我們喝點酒吧？”老人問李東。

  真是害怕什麽來什麽，“我不能喝酒的，我明天還要開會呢。”

  “放心，這酒絕對不會醉人的。”

  李東一臉的狐疑。

  紮瑞娜噗一笑，“爺爺說的是真的。你們稍等一會兒，我去拿。”

  說完，她扭身從壁櫥裏拿出一個玻璃瓶來。

  “酒來了，我來給你們斟滿。”

  液體流入黃銅做成的酒杯，色澤微綠，滿滿的葡萄香。

  “看，這不醉人吧？”她問。

  李東聞了聞，“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嘴角一彎，似嘲笑，“你的酒量是我見過的男孩子裏麵最差的。”

  李東故作驚訝，“是嗎？我可是第一次聽說。我可不像某些人，喝了酒就不省人事哦。”

  她衝他眨下眼，“那還不是替某人喝的。”

  忽的，李東感覺到一種隱秘而愉悅的氣氛在空中飄蕩著。

  老人舉起酒杯，自豪道：“這是我自己釀的，是將葡萄放入木桶中密封發酵而成，你快嚐一嚐。”

  李東喝一口，咂咂嘴巴，味道醇美，淡淡的果香充盈唇齒之間。

  “好酒！”他盛讚。

  簡單而又歡洽的一頓飯後，李東打車回家。

  第二日天一亮，李東便起床做準備。

  因為時差問題，也就是北京時間上午十點等於杜尚別時間上午七點。

  “既然安總安排我來主講，那麽我就當仁不讓了。”他有些小興奮。

  李東大大方方的坐在主講人的位置上，其餘眾人都環繞李東依次而坐。

  “不該說的不要亂說，隻需要對著稿子念就好了！”薑穎然落座後還不忘提示他。

  “對了，那個紮瑞娜去哪裏了？怎麽沒來開會？”老安環視四周，問著李東。

  “她說沒人通知他開會。”

  “不好意思，會議時間是我通知的，我把她給忘了。”薑穎然連聲說著抱歉。

  “下次注意，不要再犯這種低級的錯誤了。無論個人怎麽想，都不能耽誤工作上的事情的！”老安一臉嚴肅道。

  薑穎然點點頭，沒再說話。

  “下麵由塔吉克項目組發言！”總部主持人道。

  李東剛開口說了一句，立即有人好奇的問：“老安呢？怎麽老安不講啊？”

  聲音很熟悉，是劉新華的聲音。

  “我最近喉嚨非常不舒服，咳的難受。趁著這次開會，讓小夥子鍛煉鍛煉，請領導們給他個機會。”安如柱故意沙啞著嗓音道。

  見沒人反對，安如柱示意李東繼續念稿子。

  可在這個過程中，“嗡嗡——”，他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他沒工夫看，直接按了靜音，放在一旁。

  李東畢竟對國際業務這一塊兒還不是很熟悉，不像其他老江湖能夠對每一條目都解釋的特別清楚，因而隻要沒人問問題，他便一直念。

  估計總部領導也知道這個情況，他們就放任李東對著稿子念，沒有打斷的念頭，總體來說進行的還算順利。

  盡管如此，每每遇到重大的關節點，特別是一些重要的數目字，他們還是要問個水落石出：“這個數目字到底是如何得來的？能夠把詳細情況說一下？”

  每當此時，李東就會很知趣的默不作聲，拿眼搬救兵。

  與會的同事也很默契的來替他發言。其中有一個令他印象極深的問題，也是被他鄙視的問題，便是叫做“公司三費”的數目字。這些數字背後代表了什麽，到底是如何花銷的，李東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隻能豎起耳朵聽。

  好不容易熬到了閉會時分，總部領導禮貌性的表達了對李東的感謝，安如柱也表達了對他的感謝。

  “李東這小子，沒看出來，中氣十足，在一樓都能聽到他嚷嚷的聲音，不錯不錯。”柳澤化笑嗬嗬的說。

  吳懷慎裝作痛苦的樣子說道：“是啊，我在旁邊感覺震的我耳朵都快聾了。”

  李東以無辜的眼神看了看他們，笑笑說道：“不是這樣的，自己要不說的大聲一點，恐怕會議那邊的人是聽不清我的聲音的。”

  他順便解釋了一番互聯網連接過程中遇到的一些技術困難。

  看領導對這次的會議都比較滿意，個個臉上掛著笑容，李東趁熱打鐵的說道：“安總，您看，要不然給總部的說一說，這邊沒有一個財務人員真的不行啊。以前咱們的費用無法入賬不說，而且還可能導致不好的事情發生。”

  吳錢在旁極力的點頭配合。

  安如柱點了點頭，吞吐了一番煙霧說道：“李東說的對，咱們需趕緊調派人手。現在公司已經注冊完了，正是大舉啟動項目的時候，沒有人手怎麽行？”

  “咱們不是有後備人員嗎？怎麽他還沒上來？真不行再尋一個吧？”柳澤化著急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吳懷慎無奈道。

  “咋啦？難道說是關係戶？”老翟猶疑道。

  安如柱不答話，扭頭向吳錢說道：“小吳，你這幾天抓緊和國內領導們商量一下，讓他們趕緊增派人手。他們如果一周內不過來，我還有辦法。”

  “什麽辦法？”吳錢問道。

  “以前伊朗的兄弟個個賦閑在家，沒有活幹，我想是不是可以給他們辦個簽證讓他們過來幫忙。這個財務人員啊，工程員啊，都要過來。”

  “能信得過他們嗎？”柳澤化表示懷疑。

  “我這麽多年在伊朗不是白待的，還是認識幾個朋友的。”安如柱頗為自豪道。

  “我讚同安總的意見，如果再不來人，我們經理部這幾個人實在忙不開了。對了，記得再要一個廚師，如果項目啟動後，就讓大廚去隊伍上給工人們做飯去。”吳懷慎道。

  “吳總的提法很對！”安如柱道。

  “難道不能讓大廚留在這裏，讓新來的到工地上駐紮嗎？”李東心裏納悶兒。

  “還有一個事，昨天下午去甲方的時候，他們要求我們馬上著手向國家稅務局申請稅務減免。我看這件事情，就讓吳總負責吧，可以交給李東他們去做。”安如柱忽道。

  李東很無奈，“剛忙完會議的事情，還沒喘口氣兒，老安便馬不停蹄的給我安排了新任務，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薑穎然忽然插嘴道：“你的手機一直震動！”

  “哦。”李東拿起來，定睛一看，原來是紮瑞娜的信息。

  “我在一樓聽到你的報告了，非常精彩，繼續加油！”

  “你怎麽早上不叫醒我，讓我早點過來，我都錯過了好多內容！”

  “我找了一個離你最近的位置聽著呢。”

  “你們領導的問題怎麽那麽多呢，他這個問題你肯定答不上來。”

  “吳懷慎要下來打水了，我先走開，不能讓他發現。”

  “恭喜你，順利報告完畢！”

  “我要去我的工位了，不能讓他們看到我。”

  “這就是我想到的美妙的主意！”

  李東讀著讀著，眼眶竟有些濕潤。。

  散會後，李東將自己關於廚師的困惑告訴了吳懷慎，他哈哈一笑，撫摸了一下李東的圓腦袋：“小孩子，以後就會知道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啊。”

  “好吧，既然現在還不是時候，那就等著吧。”李東見他不肯說，也不強問了。

  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要去看紮瑞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