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注冊公司的時候，吳懷慎便告知李東一年一度的項目經營決策大會馬上又要到了。在這個大會上，布告牌公司總部要審批每一海外項目的收支計劃。

  如同兩會一樣，這種會議一般都是春季召開。先是整個布告牌公司做出今年的預算方案，然後分到各個大片區，各大片區再分到下麵的各個項目組。各個片區和項目組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對數據做出調整後報上最終的數字。

  李東一直認為，此類操作模式，就是單純自上而下的數字推演，類似於“層層攤派”。換一個文明的說法，就是細化到各個項目組。

  幸運的是，李東所在的公司還比較人性化，預算的最終確定有一個上下之間來回商議的過程。

  李東所在的塔吉克項目屬於中亞片區，隸屬於土庫曼經理部，二者需一起和國內總部開網絡視頻會議。

  開會前兩周的某個大清早，安如柱有些悲愴的找到李東，告訴他一個自己非常“偉大”的決定：“這個會議上，輪到咱們這邊發言的時候，你幫我講。到時候會有一個PPT，照著它念一念就好了。”

  一聽可以在公司大會上露臉，李東心中喜悅，展顏笑問：“好啊，那這個PPT在哪裏呢？”

  “我沒有啊，你自己做一個吧。”

  “什麽？”李東睜大眼睛看著老安。

  安如柱沒理他，悠哉點了根煙，望向窗外，“特別是那個稅務成本一定要做好啊，之前你就負責調查這塊兒，對這其中的道理掌握的比我們多，現在可以用上。”

  李東聽完，差點將一口血噴到安如柱的臉上，他剛才的欣喜立刻變成了沮喪。

  “這麽多數據資料自己去哪裏找啊？真是的，當初是搞了一個調查報告不錯，不過這裏麵的具體數據運算，那都是借鑒會計師事務所的一整套公式算法，自己從來就沒研究過背後的道理。人家都是科班出身，自己一個隻懂皮毛的人怎麽會這麽多東西呢？”

  想到這裏，他一臉畏懼之色。

  “不要擔心，我會吩咐大家全力協助你的。”安如柱看到李東臉上神色，心中明了，便樂觀的鼓勵他。

  李東看安如柱衝自己微笑，他也想報以微笑。可是他嚐試了幾次，卻怎麽也笑不出來，隻能悻悻的起身離開。

  “對了，我給你找了個幫手。”老安突然在背後道。

  “是誰？在哪裏？”

  “你馬上就會知曉了。”他故弄玄虛。

  滿麵愁容的回到辦公室，他看到了那個“幫手”。

  紮瑞娜不知何時搬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她就擠在小小的西北角裏。

  他快速的看了眼薑穎然那空空如也的位置，歎一口氣，“得，這下可熱鬧了。”

  李東將一肚子苦水傾倒給了紮瑞娜。

  紮瑞娜聽後，不憂反喜，輕輕一笑說：“這件事情意義非凡，可以借此機會將自己的名聲打出去，你就別抱怨啦，你揚名立萬的機會來了。”

  “到現在項目上連個財務人員都沒有，自己還要幫著搞財務報表。本來就一肚子牢騷，領導突然又給了我這樣一個艱巨的任務，我實在消受不起啊。”李東越說越感覺心情沉重，愁苦的臉幾乎都要變形了。

  紮瑞娜板起臉，輕斥他：“人哪有什麽東西天生就會的？還不是靠學習嗎？工作是這樣，生活中也是一樣，你去旅遊景點都知道查路線，難道就不能查財務知識了？”

  “關鍵是我真的不會財務的東西啊，我一個搞法律的怎麽會懂得財務的道道呢？你站著說話不腰疼，難道你會？你來幫我搞定？”李東連珠炮的發問。

  紮瑞娜也不氣惱，不疾不徐的說：“雖然我不會，但是我可以幫你。一起學習吧，年青人多學點知識總是沒有壞處的。”

  李東無言以對。“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好吧，人家姑娘都這麽說了，自己還好意思說什麽？再說下去，估計會被人看不起了。”

  既然如此，李東隻能暫時收住自己的牢騷，硬著頭皮幹起來了。

  說到這個PPT，李東和紮瑞娜可沒少花費功夫。除了向總部和土庫曼要數據，還要上網學習會計學的知識。

  “你看這網絡，太不穩定了！”一個教學視頻卡了後，李東捶桌抱怨道。

  “改天一定要換一家網絡服務公司！不知道為什麽選擇了這家！”紮瑞娜也是皺眉。

  “你看這個問題如何解決？”他問。

  t“我不明白，這個結果怎麽的出來的？”她反問。

  “我覺得這個數據不能用在這裏，太假了，是吧？”他谘詢她的意見。

  “我也拿不準，你說呢？”她用眼睛說著話。

  “你們真不是一對讓人清淨的主兒！”坐在一旁的薑穎然總是大聲抱怨，外加一臉嘲諷。

  紮瑞娜看著李東，李東看著紮瑞娜，兩人同時搖頭笑笑。

  斷斷續續的，兩人一邊討論一邊現場應用，現炒現賣，推進的很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李東曾選修過財務數據分析這門課，一些基本的概念還是有印象的。有了底氣，他現在可以更快的明白相關的原理。

  “嘿嘿，看我領悟力這麽強，還不趕緊拜我為師！？”李東對紮瑞娜沾沾自喜道。

  “切，那倒未必，咱們走著瞧吧。”紮瑞娜絲毫不懼怕，勇敢接招。

  原來她有同學在BDO的財務組，她一遇到不明白的問題便向專業人員請教。對方不光耐心給她講解基本知識，還能舉一反三，讓其融會貫通。

  外加她夜以繼日的勤奮攻讀，很快，紮瑞娜的知識儲備已完勝李東了。

  “你看，這個地方應該這樣做，具體是因為。。。”紮瑞娜嘰裏咕嚕給李東上了一課。

  李東盯著她看了會兒，然後，猛然間，他激動的在她鼻子上刮一下。

  “你真行！”他讚歎。

  終於到了開會前一周，兩人磕磕絆絆、勉勉強強的將PPT做出來了。

  “還要經過土庫曼跟總部的批準才可以用作會議資料。”紮瑞娜提醒道。

  “當然！我知道這個流程。”李東道。

  看到眼前的半成品，李東不由感慨：“遇到這樣的工作內容，團隊合作真的無比的重要，要不然讓自己單獨做這些東西，那真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了。”

  將半成品發走後，李東難的有點空閑，跑到吳錢麵前發牢騷。

  “那個財務人員程翕棟怎麽還不來？這都多少天了？不是說塔吉克已經免簽了嗎？為什麽還不趕緊的過來忙他該忙的事？”李東劈頭蓋臉的拋出了一串問題。

  “嘿嘿，你別著急啊，他有脫不開身的理由啊。”吳錢笑嘻嘻的道。

  一開口，李東看到他那小虎牙又長肥了。

  “什麽理由竟然這麽慢？太磨蹭了！難道不知道自己的懶惰就是別人的累贅嗎？”

  “聽說他前幾天剛結婚，現在正在巴厘島度蜜月，你就慢慢的等著吧。哈哈。。。”吳錢一個勁兒的笑，不知道是羨慕別人的際遇還是想繼續看熱鬧。

  “這兩天過得不錯吧？兩個女孩子還招架的住嗎？”他似笑非笑的問。

  李東知道他的意思，不過他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便繼續問：“咱們不是還有另外一位財務人員嗎？讓他上來也行啊，好歹也能頂一陣子吧。”

  “在家造人呢，哈哈哈。。。”屋裏再次充滿了吳錢爽朗的笑聲。

  “我的天，又是勤於家庭生活。”李東嘴上說著，心裏卻有點喜滋滋的，“原來在家造人也是不出國的理由啊，嘿嘿，以後這個理由我可得好好的用一用。”

  吳錢看他呆呆出神，以為生氣了。忙收住笑容，故作憤慨狀說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也認同你的看法。有時候，為了逃避這無聊的工作，我也真的想隨便找一個人結婚去，遠離這些繁雜的事務。特別是遇到幾個不著調的同事，這種想法更甚。咱們這些項目上的人都忙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了，怎麽財務人員個個還都這麽瀟灑呢？天天呆在國內耍滑頭，特別是另一個財務人員，都結婚好久了，造人這種事情還拖拖拉拉的沒辦成嗎——”

  李東果斷打斷他，“不要故意這樣說啦，他們這麽做，我可以理解。”

  “是的，以前不想要現在想要了，以前沒要上現在著急要，以前不出國現在要出國，以前不生活現在要生活。造人是大事，情有可原，不用小題大做。”

  “你這家夥，剛才不還對他們義憤填膺嗎？現在為什麽突然轉換腔調，幫著他們說話了？”吳錢撓撓頭，問道。

  “因為我剛才站在他們的立場上考慮了一下，而且同時也站在每一個普通人的角度上考慮了一下。覺得這是大事，天大的事！”

  李東一本正經的說著，絲毫沒有半點偽飾。

  “哈哈，行，你小子，很行！程翕棟原來在土庫曼，我和他打過交道，是個很不錯的人。既然你想開了，財務那邊暫時就由你代勞一下吧。”吳錢“勸慰”著李東，李東也極不情願的接受了這份“勸慰”。

  踩著下班的點，土庫曼的財務主管燕財剛發來了郵件，要求修改幾張PPT的片子。

  “這人也真是，整整一下午的光景不發，現在要吃飯了卻發了過來，真是邪門。”李東嘟噥了幾句。

  沒辦法，李東跟紮瑞娜再一次忙到很晚。

  她最近總是忙到很晚，老安特地讓人給她打掃出一間房，讓她暫時住在這裏。

  李東滿肚子的悶氣無處發泄，惱怒道：“每次都是這樣，天天催的要命！幹嘛財務人員躲起來享福！”

  看著閃來閃去的滿屏幕數據，他已不能集中精力。

  導致這個問題的原因到底是什麽，他想來想去還是歸咎於財務人員沒到位。

  最終，他抄起電話打給國內總部的財務總監劉新華，質問程翕棟什麽時候可以到項目上來，盡管此時國內已經是淩晨四點了。

  大半夜的，劉新華被李東問的很無語，努力壓著火氣告訴李東：“程翕棟馬上就要上去了，請你稍安勿躁。”

  “哼哼！幹活的是我又不是你，讓我稍安勿躁，又不給我多發錢。至少也給我點加班費啊！天天累得要死，還不給加班費。真是欺人太甚！”在國外待的久了，李東心情莫名其妙的煩悶起來。

  “行了行了，你趕緊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做吧。”在一旁聽了許久的紮瑞娜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勸說道。

  “實在不好意思，我心緒已亂，今晚肯定不能幫你了。不過這事情本來就是我們兩個的，我不能去休息，我就坐著這裏看著你修改吧。”李東思忖道。

  “行，但是不要發聲！”對方要求。

  一直到深夜，紮瑞娜將修改完的版本發給了燕財剛和國內財務部。

  李東心懷感激的看了對方一眼，便問：“這次終於搞定了，可以回去睡覺了吧？”

  “可是我有點餓了。。。”紮瑞娜不好意思的摸摸肚皮道。

  “那這樣，我去廚房給你找點吃的。”

  “那我去院中的亭子等你。”

  “聽到起風了，那裏不冷嗎？”

  “多穿衣服！我實在不想在辦公室待了。整整一天了，我看到這裏就想吐，沒有吃飯的心情。”紮瑞娜臉色煞白道。

  “行，穿上這件厚衣服。”

  說著，他遞給她一件厚外套。

  夜深人寂，草蟲唧唧，桃李樹旁，暗香浮動，紮瑞娜亭亭玉立的站著，輕輕的扣著茅屋的木柱，等著李東的到來。

  很快，影影綽綽之中，來了一個小夥子，他給她端上一碗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給自己準備了一瓶嘉士伯和一袋花生。

  “你的手藝很不錯嘛，麵真的很香！”紮瑞娜穿了李東那件保暖衝鋒衣，吃了口熱香噴溢的麵，稱讚道。

  李東悶了口啤酒，“謝謝誇獎！”

  看著對麵之人大快朵頤，他莫名的心懷暢適。

  紮瑞娜忽抬頭，笑問：“剛才為什麽發那麽大的火？”

  “直接告訴你那多沒有意思，你來猜一猜吧。”

  李東笑嘻嘻看著她，向口中塞了一顆花生米。

  “看你那發瘋的樣子，肯定是抱怨工作了唄。”紮瑞娜停了碗筷，望著李東道。

  李東沒說話，隻是看著她，今晚她的目光特別澄澈，宛如天上明星一般閃閃發光，他已陶醉其中了。

  “我吃完了，你快收拾碗筷吧。”見李東神色古怪，紮瑞娜笑著走開了。

  令人作嘔的是，翌日一早，國內財務部竟然也要求李東重新修改，還提出了一大堆意見。

  李東和紮瑞娜連連苦笑，一點兒脾氣也沒有的來來回回修改數據。如果單純說是修改最後的一個數據的話還好說，但是所有的數據都是聯動的，這裏變了那裏也要跟著變，比如相關的數據之間運算關係不一樣，還要重新計算結果。

  “這次他們如果還有意見，就讓他們自己修吧，我不幹了。”交了文稿後，紮瑞娜如是道。

  “我也是，讓安總找別人幹吧。”李東也做好了撂挑子的準備。

  不過文件發走後，無論哪一方都沒有反饋，李東跟紮瑞娜均感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