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流血(二)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2      字數:4480
  嶽千燭收到嶽千煬送來的父親寫的書的時候,正是蘇逢磊出獄的前兩日。這是嶽千煬從回去淮州府的宮林那裏得知了上京城所發生的事後,他憑借記憶找到的一本塵封多年的書。

  他不太確定現在姐姐在麵臨如此棘手的問題是否會輕鬆應對。如果不能,他希望父親的思想可以幫助到她。順便他也承諾,他會加緊處理好淮州府的事務,盡快入京,與姐姐站在一起親眼看到陷害他們嶽家的唐路,罪有應得。

  嶽千燭看到這本書後,思緒良多。父親很有遠見,僅僅是靠混戰時期的經驗還有對曆朝曆代的研究,就分析出外戚對朝中的威脅。再加上父親對聖上很是了解,所以他一定能夠預見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

  為了現在的局勢,為了現在的蘇侯府,為了感激蘇侯自我犧牲也要阻止薛清平拿到兵權的蘇逢磊。嶽千燭便建議夏沐濋去請蘇逢磊出獄,並且為了表達誠意,他們會親自去接他出來。

  這就意味著嶽千燭放棄對嶽家案主審的追究,從今以後她再也無法追究當年錯判自己父親案子的所有人。

  雖然此案的結果必定是遺憾,嶽千燭知道無法給天上的父母最完整的交待。但是她相信,父母的在天之靈一定非常支持她這麽做,遠在淮州府的弟弟也會理解並且支持她。

  更何況,真正的幕後黑手已經被夏沐濋囚禁起來。隻要有唐路,嶽千燭就沒有因放棄對主審的追究而感到失落。現在真相已經明了,一個唐路就可以解決她的心頭之恨。現在等的不過聖上的裁決,還有唐路的下場。

  此時此刻,放掉心事的嶽千燭坐在暖閣中,看著秦紹星從大理寺搬回來的所有沐元帥案件的卷宗。隻是,案件的卷宗內容非常的豐富,量大的讓她難以想象。她懷疑自己,一個晚上她能看完這些嗎?

  想著,她抬眸看著正在悠閑躺在一邊閉眼休息的夏沐濋,都怪他,這麽晚才把卷宗給她看!

  現在沐映行的案件沒有結束,但是平萊王已經將案件公開化。雖然不知道他老人家的目的,不過有這種可以近距離接觸案件的機會,想去看案宗的人不隻忘月軒,國公府,蘇侯府,郡主府還有賀家,甚至紅紗軍的右統領都來不及思考,紛紛到大理寺登記等著看卷宗。

  隻是夏沐濋的手更快,直接讓秦紹星先去搶,後登記,可就將卷宗給搶回來了。

  蘇惟得知案宗到了忘月軒,他馬不停蹄的趕來。侯府的宗旨就是既然搶不過,就派過目不忘的小天才來記內容。蘇惟不負眾望,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將案宗全部記到腦子裏,轉頭就回去侯府,將案宗的內容一五十一,一絲不亂的重複給父親和母親。

  這段日子的夏藝青長公主還在氣蘇逢磊意氣用去自審入獄,蘇逢磊知道自己觸及到了夏藝青的最低底線,不斷的認錯去哄她,並且承諾保證再不拿自己冒險。

  現在聽到蘇惟複述卷宗,夏藝青才去管正事,不與蘇逢磊繼續計較。

  與此同時,國公府和郡主府都派人過來忘月軒來取卷宗,但是都被秦紹星給委婉回絕。按照規定,卷宗可以留在一處十二個時辰,隻有明天忘月軒才會將卷宗還給大理寺。所以過了這一夜明天一早卷宗就要離開了。

  嶽千燭就是在這種緊張的時刻下才開始看卷宗。

  她是在晚飯的時候才知道有卷宗這麽一會兒事,夏沐濋為了讓嶽千燭好好休息,壓根就沒有提過卷宗的事,是她問起案子的進度的時候才知道這麽重要的卷宗正放在他們家的暖閣中,所以二話不說,不顧嚴寒的拉著夏沐濋就過來了。

  “你慢點看。”夏沐濋雙手交叉放在頭後墊著舒服躺在暖和的墊子上,看著正在認真看卷宗的嶽千燭,她看的太認真,以至於放在手邊的熱茶都涼了。

  嶽千燭翻過一頁紙,鬱悶道:“時間很緊張。”

  “那總要休息一下才是。”

  “蘇世子那麽聰明的人還要用一個上午才能將卷宗研究透徹,我不求透徹,但至少的看完吧。”嶽千燭的話裏有點埋怨夏沐濋的意思。

  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不給她看!

  夏沐濋側過身來,撐著頭揚起臉看案幾對麵低頭看卷宗的人,她認真起來,還真是一點都眼神都不施舍給他。

  “這些東西你看過了嗎?”嶽千燭收起一本,又開始看另一本。

  “沒看。”夏沐濋說:“舅父的案子,我一直再跟著,不需要看。”

  “是是是。”嶽千燭輕哼一聲:“你就是不跟我說而已。”

  啪的一聲,嶽千燭用力翻書的聲音讓夏沐濋立刻被嚇的坐起來。她生氣了,而且還是實打實的生氣。這下夏沐濋可是將慌張寫在臉上,要知道這幾天他一直在想辦法怎麽圓自己什麽都不告訴嶽千燭這件事。

  他隻是私心不想讓她多心影響身體而已。

  嶽千燭餘光看到夏沐濋被驚嚇起,索性她也就把她的想法都說了吧。

  “我知道你是在為我著想。”嶽千燭抬起頭說:“可是沐濋,我要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話,就更隻會胡思亂想,反而會更加鬱悶。”

  夏沐濋的初衷是不想讓嶽千燭被人和事所擾,所以即便告訴她什麽消息,也隻是告訴已經下定結果的好消息。隻是他沒想到,這反而讓嶽千燭有了心理負擔。

  “你,想知道更多嗎?”夏沐濋在嶽千燭麵前竟然有了一絲猶豫。

  嶽千燭低頭繼續看卷宗說:“我看這些就好,反正隻要是受傷流血的事你都不會告訴我。”

  至今,嶽千燭心頭最大的恐慌,莫過於是這次誰會在這次天翻地覆之中流血傷亡。夏沐濋不告訴她,她總要在案子當中找到蛛絲馬跡才是。

  “我知道的,比上麵寫的東西更詳細。”夏沐濋立刻接上話說。

  嶽千燭已經分了心,講實話,她即便是繼續低頭看卷宗,裏麵的記錄的東西她也看不進去了。

  “好。”她合上書,身體前傾,看著不遠處的夏沐濋說:“隻要你講,我就聽。”

  夏沐濋想了想,下定決心,將嶽千燭不在的這些天上京城發生的所有事和案子的所有細節都將給嶽千燭聽完。

  嶽千燭很認真的聽夏沐濋的講述,聽到他調神遠軍的時候心裏緊張到害怕,又聽到他是以調軍維護元帥府的名義來尋她蹤跡,她又稍稍放下心來。可是當她聽到薛謨去找夏恪信透露了她曾經女扮男裝的事實時,她又開始提心吊膽,聽到夏恪信將這個消息私下告訴夏沐濋時,她又可以偷偷的安心下來。

  如此反複,心驚肉跳。

  不僅是沐元帥的案子進展細節,還有很多在案子外的事,嶽千燭都聽的明白。她一邊聽夏沐濋講,一邊為夏沐濋動容。她消失的那幾日,夏沐濋該是頂著多大的壓力和恐懼在有條不紊的處理上京城隨時發生發生的動蕩。

  這一瞬間,嶽千燭都不忍心讓夏沐濋繼續說下去,他每說一次就又好像回到當時束手無策或是緊張的時候,對夏沐濋來說也是精神上的折磨。

  夏沐濋喝了兩杯涼了的茶才將那幾天的經過和舅父的案子說完,細節之處遠比案宗寫的要更多。

  “我說完了。”夏沐濋說:“這次你有什麽想法?”

  公事公辦的語氣,讓嶽千燭有些難堪,就好像剛才對夏沐濋的不理解是一直質疑。

  這其中有很多事請並未得到解決,這些未解決的問題很有可能成為任何一個變化。而這個變化,似乎就集中在她和沐王府的身上。

  隻要夏沐濋針對薛清平,那薛清平就有很多辦法來一一還擊,大家手裏都有證據,兩方交戰,真說不好誰嬴誰輸。

  嶽千燭將卷宗放好,抬頭說:“你都講給我了,我還看這些有什麽用。你應該早對我說的,你一個人撐著會很累。”

  夏沐濋向前挪動一下,坐在嶽千燭的對麵,見她搭在案宗上的手握在他的手心裏。隻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她就坐在自己的身邊,這是真實的。

  “我已經丟過你一次,又險些丟了第二次。我怕了。”夏沐濋的眼中流動著恐懼,他縱橫沙場那麽多年,漫天黃沙,斬盡敵寇,他都不曾怕過。可唯獨嶽千燭讓他怕了一次又一次。

  在嶽千燭被綁走的那幾天,夏沐濋向窒息一般的煎熬著,他恨不得立刻衝到魯朝的行宮裏將她帶回來,可是她的玉釵和血書無不提醒他,要去做保護沐家的事,這是她的犧牲換取來的時間,他不忍辜負。

  當他懷裏抱住那個險些被凍僵的她的時候,那種失去感不斷衝擊著他,他甚至在想可不可以跟著她一起離開,不要在這苦苦掙紮。幸運的是,她醒了,她想回家。他也跟著活了,他帶她回家。

  即使到現在,無數的大夫告訴他,他的千燭已經身體無礙,隻需靜養。他還是將她看作個易碎的瓷娃娃,小心的護著,不讓她碰到一點危險。他不敢了,經不起了。

  這就是他一直小心將她放在自己羽翼下的原因。

  嶽千燭以前一直覺得夏沐濋就是個孩子,他貪吃,他會撒嬌,他笑的時候會彎起眼睛,他從來都是用初生牛犢的氣勢去帶兵打仗,用視死如歸的氣勢去做每一個重大的決定,他衝動,他無畏,他不講究方法的去做事。

  現在他依舊偶爾會孩子氣,喜歡吃東西,喜歡沒事就蹭著她的頭,喜歡每天都是閉著眼睛將雙手搭在她的腰間被她整理衣襟,喜歡睡覺的時候躬著身子將她摟在懷裏。他依舊衝動,但是更加理智,他依舊可是無畏的做事但是有了負擔,他依舊不講究方法做事隻是每次都逼自己去絕地反擊。

  嶽千燭見過梨花雨下的夏沐濋,一身紅裝硬生生讓他穿出一身殺氣。她也見過夜幕下雙手攏在袖中仰望夜空的他,一身玄色長袍有幾分寒涼。

  他們都在長大變得成熟,他們都不再是以前那個隻將情愛放在前麵是少男少女。他們經過生死分別,又經曆過萬般坎坷的久別重逢。

  嶽千燭以為他們早就卸下一切去迎接未來的每一天。可是現在才發現,夏沐濋並沒有。她在想前走,可是他要時不時的回頭看有沒有做好昨天的事。

  她已經不去想自己被綁架的事實,但是他依舊在責怪那個沒有看住她的自己。

  他太辛苦了,他們的感情裏是不需要任何一方辛苦的。

  嶽千燭已經來到夏沐濋的身邊,跪在他旁邊抱住了他,將他的耳朵貼在自己的胸口,輕輕的說:“你聽到了嗎?”

  “這裏在撲通撲通的跳,每跳一下都代表我還活著,都證明我在你身邊。”嶽千燭輕輕抱著夏沐濋的腦袋,靜靜的說:“曾經這裏也快停止了,可是我一想到在不知道在任何地方的你還活著,我就是想我也應該活著,有朝一日與你見麵。”

  夏沐濋雙手抱住嶽千燭,耳朵去挺她身體裏的心跳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怕過。”嶽千燭說:“但是現在在你身邊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夏沐濋抱緊她幾分說:“你一離開我,我就很擔心。”

  嶽千燭低頭親吻了一下夏沐濋的頭發,笑著說:“那你可要多練練啊!要是哪天你離開我,我就不會再怕了。”

  夏沐濋知道她逗自己,笑了:“是因為有了寧兒覺得我不值得依靠了嗎?”

  “是啊!“嶽千燭逗著他:“你沒聽說過‘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道理嗎?”

  夏沐濋依舊是閉著眼睛笑著:“我倒是希望你這樣,可是你不是喜歡依靠的人。”

  嶽千燭充滿愛意低頭看了一眼夏沐濋:“你把我變的那麽強大,我不需要依靠別人了。”

  “你總是在前麵引導著我,我就在想是你一路在我麵前披荊斬棘,我才能如此順當。”嶽千燭摸著夏沐濋的頭,溫柔笑著:“其實不是這樣的,你一直在我身後,幫我處理掉很多出其不意的危險,所以才讓我如此勇往直前。”

  夏沐濋緩緩睜開眼睛:“你別把自己說的那麽堅強,你應該實當的依靠我的。”

  “沐濋。”嶽千燭深吸一口,緩緩的說:“我真是好愛你。你是個很厲害的丈夫,你對我最大的愛不是時時刻刻的保護我,而是讓我可以不懼風雨的成長起來。我會依靠你,我的幸福,我的愛都需要才能支撐。“

  嶽千燭鬆開夏沐濋,坐下來,雙手捧著他的臉說:“但不是現在的苦難,你可以撐著,但請你帶著一起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