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流血(一)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2      字數:4809
  幾天後。

  蘇逢磊出獄之前還不忘向他的老夥計炫耀:“沐王妃還真是深明大義,為了大局,肯同意我這個罪人出來。隻可惜呦,她要是再想追究當年的嶽家案審案有誤,可就沒有沒辦法嘍。”

  沐映行緩緩睜眼,看著正在牢房門口由府中下人幫忙穿著外袍的蘇逢磊,一副驕傲的樣子還真是欠打。

  “你是算好時間才出去的吧。”

  蘇逢磊不可置否:“算時間什麽的,多麻煩。”

  沐映行:“將長公主和世子留在侯府受欺負,你何時這麽忍氣吞聲?”

  蘇逢磊淡定的說:“莫要激我,我現在可是很能控製情緒。”

  蘇侯爺是有名的溫潤文臣,見誰總是笑嗬嗬。但是熟識他的人知道,成益侯蘇逢磊才是真正的笑麵虎。年輕的時候蘇逢磊可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主,有仇必報,心眼小的很。

  這幾日兩人雖然在牢中,但是該有的消息是一個不落的全部都聽見耳朵裏。隻要蘇逢磊想,就可以隨手接手現在的爛攤子。

  沐映行問:“出去後想怎麽做?”

  “能怎麽做?”蘇逢磊笑著說:“當然是先回家跪上個搓衣板求公主殿下莫生氣。”

  沐映行無語。

  蘇逢磊正好整理完衣襟,說:“沐元帥沒有妻子,自然不知道怕妻子的樂趣。”

  沐映行為蘇逢磊繼續無語。

  “先走了。”蘇逢磊告別沐映行轉身而去,臉上笑意斂起,剩下的隻有滿目的寒光。

  蘇逢磊走出大理寺監牢,出門就看到來接人的陣仗,心裏呦吼一聲,這陣仗挺足啊!

  除了自己的兒子,還有賀將軍親自保駕護航,不僅如此就連神遠軍也來了,為首的不是沐王夏沐濋還有誰,更意料之外的是,在夏沐濋的旁邊還有一輛馬車。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裏麵應該是嶽千燭。

  也就在此時,馬車的車窗被打開,果然看到了嶽千燭的向他點頭示意。

  蘇惟迎上去給父親一個擁抱,感激父親終於出來。這幾日的局勢突變,可是難為了年紀輕輕毫無經驗的蘇惟。為此,蘇逢磊非常為蘇惟感到驕傲。

  夏沐濋走上來與蘇逢磊寒暄了幾句,以來接蘇逢磊為名,將其請到馬車上。

  蘇逢磊看了一眼馬車,欣然走上去。馬車啟程,緩慢的向侯府的方向走去。

  嶽千燭為蘇逢磊倒了一杯熱茶,放在蘇逢磊身前的小桌上。這輛馬車裏,隻有他們二人,顯然是有話要說的。

  嶽千燭率先打破沉默:“看到侯爺氣色紅潤,相信長公主殿下會是非常開心。”

  蘇逢磊看了一眼茶杯,沒有拿起:“沐王妃氣色也不錯,看來綁架對沐王妃沒有太大的影響。”

  嶽千燭淡然一笑:“一直都知道蘇侯爺和沐元帥雖然人在牢中,但是消息依舊是靈通。知道晚輩被綁架的人不多,想來給蘇侯和元帥送消息的人,是聖上。”

  蘇逢磊挑眉,是個聰明的。

  嶽千燭說:“晚輩一直有一個懷疑,但是從未與沐濋說過。今天與蘇侯爺聊聊,不知道可否?”

  蘇逢磊難得有機會可以與嶽千燭暢談,默認下來:“沐王妃,請說。”

  嶽千燭得到應答,說道:“其實聖上一開始就沒有相信沐元帥有私鑄兵器通敵賣國之罪,隻是證據擺在眼前,朝堂很久沒有發生警示眾臣的契機,所以才將此事放大。一方麵請平萊王與安和王入京做主審,另一方麵沒有阻止沐濋入京。現在各方諸侯王皆在上京城,未免有些巧合。”

  “沐元帥沒有任何反抗之意便入牢,按照紅紗軍的軍風,主帥在沒有確鑿的證據擺出之前入獄,將士們絕對不會安生。可是將士們不僅現在默默無聲,更是按部就班的繼續像往日一樣操練。除了薛國公去接手兵權鬧過一出之後,依舊無聲。這不正常。”

  “還有沐勝將軍,又是安分守己的任其將他關押至京都衙門。元帥府與忘月軒僅有一牆之隔,可是晚輩從來沒有聽到過隔壁發生動亂。這——也不正常。”

  嶽千燭倚靠在車壁上,頭跟著馬車的行駛而微微晃動。

  “侯爺對嶽家案一直心有顧忌。但是早不說晚不說,非要等聖上用人之際自省入獄。朝中三大基石變成了兩個,整個朝中都要依仗國公府了。”

  “世子繼承了侯爺的風骨,獨自一人夜闖皇宮遞交血書。裏麵血目昭昭,都是直指薛國公早在多年以前通敵魯朝廢太子,陷害忠良,結黨營私,貪汙受賄,任何一條罪狀拿出來都會將他打入萬劫不複。可是聖上並沒有實行。”

  “關於沐元帥的案子,即便有證據確認元帥無罪,但也沒有將元帥放出。”

  嶽千燭一連串的分析了很多的局麵,一邊說一邊觀察蘇逢磊的表情。隻是他沉默不語,表情平靜,並沒有受到她的影響。

  “晚輩猜測——”嶽千燭一頓,說:“這些都是聖上在背後謀的局。聖上登基,依靠的是外戚沐家,外戚薛家,還有長公主。”

  “雖然聖上登基初期就將可能威脅皇權的外戚四方平衡,但是沒想到,即便先皇後逝去多年,沐家和紅紗軍依舊擁護先皇後。沐濋成長到不可摧動的地位,即便軍改也無法奪其兵權,朝中一半的兵權握在沐家手中。”

  “還有薛家,大皇子的野心早已天下皆知,立長立賢,他都當仁不讓。但是聖上一直沒有立儲之心,應該忌憚薛家吧。皇家的兒郎是不能受人拿捏的,但是顯然大皇子已經受薛黨管轄。聖上不會喜歡。”

  蘇逢磊輕笑一聲:“沐王妃又是如何看待本侯的成益侯府的?”

  嶽千燭微微一笑:“成益侯府是一股清流,論到推心置腹,聖上應該是最喜歡與蘇侯爺您交談的。聖上相信長公主殿下會一直支持她,侯爺視長公主殿下為一生摯愛,必定會為長公主殿下肝腦塗地,這不就是始終站在聖上這一邊的信號嗎?”

  蘇逢磊自嘲道:“看來沐王妃很看重本侯。”

  嶽千燭搖頭說:“我以前不懂,蘇侯爺其實也是凡人,怎麽可能為了長公主做到如此地步。後來見到杜含秋與念華郡主。念華郡主心係平萊王府,即便割舍不掉對杜含秋的情誼,也要忍著後半生的愛而不得的痛苦,去撐住平萊王府。現在兩人終成眷屬,杜含秋為了念華郡主不可謂不是拋頭灑血。你們才是盡可兼濟天下,退可保愛人萬世長安。”

  嶽千燭也是昨日得知,杜含秋為了夏念華,將他所有產業的核心全部搬至最不合適的萊地,將他的半數身家當作迎娶夏念華的彩禮全部投入到萊地金戈軍上,為的就是完成夏念華的終極一生的目標——平萊王府無礙,萊地無礙。

  杜含秋與年輕的蘇逢磊一樣,他們最開始的目標並不是權傾朝野,他們僅僅是珍惜眼前人,助眼前人完成她們與生俱來的責任感和使命。夏藝青長公主又與夏念華郡主相同,情愛之前永遠是國家大義和責任。

  一個人選大義,一個人就選小家。隻有彼此扶持成長,才換來現在並肩看風景的機會。

  蘇逢磊對於嶽千燭誇讚記在心裏,隻是現在不是該感激的時候。

  嶽千燭將話說回來:“聖上不喜歡讓人抓到軟肋,對於外戚黨羽幹政,外戚手握兵權十分在意。所有人需要除掉,有些人需要考慮除掉。”

  蘇逢磊的雙眸閃過一絲精光,端起小桌上的茶杯細細飲茶。

  嶽千燭還在好奇,蘇逢磊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為什麽沒有任何的反應。但是話已經說到這了,她就不能退縮,於是繼續說下去。

  “沐元帥審時度勢,知道什麽時候該緊什麽該鬆,他聽任關押,元帥府上下安分守己的聽從安排,紅紗軍聽從命令一切如常,這是在給聖上一個定心丸。反之,薛國公這次心急了,迫不及待地的想要兵權,這對聖上不是一個好的信號,同樣,這對薛黨也不是一個好的提醒。”

  “侯爺是最清醒的,也是最能猜測到聖上心思的人。相信您很早就已經感覺到其中的玄機,所以趁此機會,站到旁觀的角度來審時。不僅可以從沐元帥案子的重壓之下躲開,還能讓沒有成益侯府壓著的薛黨一些人露出狐狸尾巴。可謂是一舉兩得。”

  “我猜想,如果蘇世子沒有血書死諫的話,你還可以在監牢裏舒服的多待兩日。這是現在,你不得不出手了。”

  嶽千燭說完自己的所有的猜測,心情頓時放鬆下來。簡而言之,她相信整件事請的背後有一張巨大的網,所有人都被困在網中,任人宰割。但是她相信蘇逢磊的能力,他是這張大網下唯一一條漏網之魚,一條可以遊走四方,攪渾池水的魚。

  蘇逢磊從頭到尾都很尊重嶽千燭,平靜且平和的聽她說完所有的猜測。但這不代表他認同她是每一句話。她說是聖上在操控一切,理由也充分。隻不過,局勢這個東西,可不是口說無憑的猜測。

  蘇逢磊放下茶杯說:“沐王妃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分析個格局,揣測聖上心思。就連什麽外戚的權謀和兵權都給分析到位了。要不是你心細,要不就是沐王爺告訴你的。“

  嶽千燭說:“晚輩剛剛說的一切都與沐濋無關。這是晚輩的猜測,晚輩不能讓這種模棱兩可的分析去擾亂沐濋的心思。”

  “你也知道是模棱兩可。”蘇逢磊含笑說:“要知道,你在本侯之前說這些話,可有搬弄是非,挑撥離間之嫌。本侯完全有理由和能力,將沐王妃帶入大理寺審問。”

  嶽千燭對蘇逢磊的話是在意料之中:“晚輩知道。所以在說出這些話之前,已經做好為這些話負責的準備。”

  蘇逢磊透過車窗的縫隙可以看到夏沐濋騎著高馬就陪在馬車旁邊,他淡淡說:“本侯可是不敢動沐王爺心尖上的人。”

  嶽千燭有些不好意思。

  “本侯可以不追究你的剛才的話,不過本侯好奇,你為什麽會做如此猜測。畢竟這些東西,不是多年關注朝局的人是分析不出來的。”

  嶽千燭從衣袖中拿出一本書,封麵是空白的標題,絲毫看不出書裏的內容是什麽。

  “這是父親在多年以前自寫的一本論朝中局勢的心得,裏麵寫了一些家父對混亂時期聖上奪得帝位勝利的原因分析,同時也闡述了一些當時為聖上出生入死的功臣的了解和剖析。”

  蘇逢磊接過來,打開首頁從紙張的顏色和自己的顏色就能夠看出這本書年頭不短。他簡單的翻閱一下就看到嶽淩對混亂時期的看法,還有對當時奪取天下功臣的分析,其中不乏現在的他們。

  嶽千燭說:“我從小便看到父親書寫此書,他曾經有個願望,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入宮麵聖之時,能夠與聖上暢談功過。在他看來,侯爺您,沐元帥、薛國公還有平萊王和當時的安和老王爺雖然功臣但也是威脅。”

  “這本書是前幾日家弟派人送過來的。晚輩是基於真本書才說出剛才的那些分析。我不是精通朝局的人,但是我的父親的事。”嶽千燭很是遺憾的說:“隻可惜——”

  隻可惜父親再也不能評論功過了。

  “你確認這是你父親的想法?”蘇逢磊簡單的翻了幾頁說,抬起頭,麵色嚴肅。

  嶽千燭認為這本書寫的很好,不必隱瞞:“正是。”

  “本侯知道了。”蘇逢磊將書合上:“這本書可否借本侯一看。”

  嶽千燭心喜,這就說明蘇侯爺對父親的想法有些興趣。

  “可以。”她說。

  蘇逢磊推開自己這邊的車窗,向外看了一眼確定快到侯府後,關緊窗子回頭說:“你對本侯說這些,是有什麽目的?”

  嶽千燭自然是有目的,不然也不會說服了很久夏沐濋,讓他帶自己出來。

  她說:“蘇世子提醒了我,這次變局是注定有人流血犧牲的。現在看來,沐家和沐王府是最大的可能,我不想讓這件事發生。”

  他相信,蘇逢磊能夠阻止這次的傷害。

  蘇逢磊說:“哪一次變革沒有流血?沒有犧牲?即便是審時度勢的掩蓋鋒芒也不定會留出活路,如沐元帥。就算是積極的冒進的一方也有可能掌握主動權,就像你說的薛黨一行人。”

  “沐王妃,你今天與本侯冒著大不敬說這些話,是審時度勢還是冒進你自己心裏清楚。在你不能自保的前提下就不要為他人考慮。明白嗎?”蘇逢磊提醒他。

  嶽千燭才不是這麽想,她的沐濋眼看著就要陷入危險,她還提什麽自保。

  “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蘇侯爺!您覺得,我是在留後路,還是在冒進?”

  蘇逢磊突然覺得嶽千燭倔強的可怕。不過也是,如果她不倔強又怎麽會換來嶽家案的重審和翻案。

  蘇逢磊輕輕歎氣:“你不用冒進,你的後路早就有人給你鋪好了。”

  “您說什麽?”

  蘇逢磊一看就知道嶽千燭一無所知,現在的局麵,他也就不瞞著她了。他說:“聖上在收到血書之前,已經有人向聖上密函告發安順軍將軍兀察是魯朝細作!”

  嶽千燭大驚!

  “你真以為聖上是一點動作都沒有嗎?你不用去揣測聖上的意思,本侯告訴你,聖上要誰流血,心中早有打算!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將你剛才說的話和腦子裏的想法都咽進肚子裏,不能再談!”

  蘇逢磊最後警告嶽千燭:“千萬不要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