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回家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2      字數:4918
  嶽千燭坐在餐桌的一邊,桌上的餐具她都不曾動過,食物更是一口未動。長桌對麵的唐路悠閑的吃著晚飯,即便是流亡在此的廢太子,舉手投足之間依舊保留著他皇族標準。

  唐路一邊吃著晚飯,一邊說:“沐王妃不吃早飯?”

  “沒有食欲。”她說。

  嶽千燭已經被關的煩躁起來,第一次有一種是死是活給個痛快的感覺。她不知道夏沐濋這邊怎麽樣,不知道唐路在搞什麽把戲,更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走向如何。這樣被拉扯,她有點失去了耐心。

  她想寧兒了,更想夏沐濋了。

  “沒有食欲,也要多吃一些。”唐路打斷她的思緒:“這也許就是你的最後一餐了。”

  嶽千燭一怔:“你什麽意思?”

  唐路氣定神閑繼續用筷子夾著碗裏的食物:“唐佑已經來到上京城,也已經知道你所在之地,沐王妃可以不用等了。”

  嶽千燭:“······”

  唐佑這麽聽話的?

  唐路繼續說:“沐王妃還是多吃一些。飽了才有體力作為本殿下的人質。”

  嶽千燭輕笑:“來了不代表就會受你威脅。我記得,魯朝可是一直都有儲君拜訪鄰國的傳統。幾年前,你作為魯朝太子的時候不是也來拜訪我齊越。而且你當時還想求娶念華郡主,但是被她拒絕了。”

  唐路本來是在夾菜,被嶽千燭一頓冷嘲熱諷後,手指一頓,最後收回筷子,平穩的放在碗口。

  “沐王妃還是想想自己的處境。”唐路說:“上京城的案子,沐家和薛黨,勝利的會是後者。這裏,你和我,勝利的也會是後者。“

  “你就沒想過會有意外?”嶽千燭問:“沐家和薛黨,贏的會是沐家?”

  唐路慢條斯理的用手帕擦著嘴角:“有這種可能。不過,不會這麽快。你知道夏沐濋的弱點是什麽嗎?”

  “可別說他的軟肋是我這種俗套的話。”

  “自當不是。你隻是他的弱點之一,絕非致命點。”唐路說:“本殿下與夏沐濋恩怨多年,十分了解他。他的性情其實並非看上去那般強大,他會柔軟,他信人心,他注重親情友愛。這些看上去都算是人性的優點,適合人但不適合王儲。”

  唐路說:“如果不是他不思前想後,輕信人心,就不會有六年前的慘案。兵法布局本殿下確實不如他,但是算計和謀略,他還是嫩了一點。”

  嶽千燭不喜歡有人說夏沐濋的不好,她不接受唐路的評價。

  “六年前,沐濋年紀還尚淺,一心為保家衛國。哪裏有你機關算盡,利用無辜的家庭給你自己鋪路。”

  想起唐路利用嶽家,嶽千燭就氣得牙癢癢。

  唐路不與嶽千燭談起舊恨,繼續說道:“本殿下也是給他上了一課。黔地沐王若是沒有頭腦空有兵權,可是無法立足齊越的。”

  話是難聽了點,不過嶽千燭承認。經過六年前的慘案之後,夏沐濋整個人確實變了,他不僅將兵權握的牢牢的威懾邊境不法之徒,更是將其發揮了最大的作用,威懾朝綱。

  如若不然,他就會在齊越儲君之爭下早就被人拉下馬來,早就成為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而非如今的不二之位。

  唐路起身,麵對嶽千燭說:“時間差不多了。沐王妃,請吧。”

  嶽千燭抬頭,眼看著唐路做出請的手勢,門外原本的守衛走進房間,麵向嶽千燭,手握兵器。她當下就明白自己作為人質的意義,透過打開的房門,她看見院子裏放著的囚車。上麵和冰涼的木頭和掩蓋視線的黑布。

  唐路這幾日其已經算是優待嶽千燭,現在關鍵的時候,踐踏她的尊嚴是不可避免。

  嶽千燭緩緩起身,識趣的將身上的披風解開,披風應勢落地。

  唐路挑眉,提醒道:“外麵天寒,沐王妃可以披著。”

  嶽千燭微微一笑,不顧身後的披風,向外麵走去:“殿下想看唐佑因我凍僵的慌張,又何必假惺惺。”

  唐路不可置否,確認嶽千燭是個聰明的。

  嶽千燭一路走到門口,停下,身前是刺骨的寒涼,身後的刺心的仇恨。她終於等到了自己的死期,但是沒有想象的那麽悲壯。她以為臨死之前她會恐懼,但是真的邁出這一步的時候,她更多的是一份解脫。

  她知道了真相,她知道夏沐濋會給嶽家和沐凝姐姐報仇,她知道她的沐濋和寧兒一定會過得好,她知道她關心的人們都會越來越好。

  這份赴死她已經做了多年的準備,早就沒有了掙紮和求饒的心思。她曾經在夏沐濋麵前大言不慚,國恨家仇她都可以擔負在肩上。現在她就想告訴夏沐濋,她擔負了,並且穩穩的擔負了。

  “如果沐王妃不想出去,本殿下可以想其他的法子。”唐路的嘲諷在寒冷的雪夜裏極其的刺耳。

  嶽千燭深吸一口氣,轉身,端莊而優雅的看向唐路:“殿下想出如此侮辱我的法子,已經不易,我又何必不同意。”

  嶽千燭轉身繼續向前走,邊走邊說:“能夠囚禁沐王府沐王妃,整個天下都會看沐濋的笑話。本王妃若是跪地求饒,豈不是更丟我夫君的臉麵。”

  說著,嶽千燭走也不會,一步一個堅定的走上囚車。囚車之內,木頭牢籠,四處吹風。嶽千燭抵著寒冷,坐在車中。她死死的盯著唐路,直至黑簾落下,將她關進無盡的黑暗之中。

  行宮一處夜色暗角,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囚籠。嶽千燭被關在外麵,不出一個時辰就會被活活凍死。這一個時辰內,她想要得救會有三個方法。

  要嘛。按照唐路的計劃,唐佑出現,用嶽千燭威脅唐佑的計劃成功。

  要嘛。夏沐濋會了卻他在上京城的麻煩事,能夠趕來。

  要嘛——

  宮林緊握住。,就由他出現,一人一劍將人強行救走。

  但是,這是最後的選擇。宮林答應嶽千燭,不會輕舉妄動,那他就隻有不斷監視的使命。但是,一旦她有性命之憂,宮林也不會顧及所謂的大局承諾。他沒有其他人的大義在,他隻要嶽千燭活著平安。

  ······

  與此同時。夏沐濋已經獨自一人出現在蘇侯府。

  蘇惟看著手裏的血書,雙目瞪圓,許久無法平靜。原來好友的家是被唐路和薛清平所害,原來由州沐府是唐路的圈套,原來現在沐元帥蒙難,全部都是薛清平在作怪。

  他根本不用問這三封血書的真實性。上麵的字跡不會騙人,上麵的血跡更不會騙人。

  “沐王表哥。”蘇惟小心的捧著血書:“這是天大的事,你不應該交給我的。”

  夏沐濋特意趕來蘇侯府,將可以逆轉乾坤的證據交到蘇惟手上。元帥府蒙難,蘇侯爺入獄,賢妃被關禁閉,夏恪信又信任兀察。如今之際,夏沐濋別無選擇,能夠有資格夜晚入宮,有能力闡述證據,有靠山保他無礙的人,隻剩下蘇惟。

  夏沐濋拿起扇子,敲打了兩下蘇惟的肩膀,讓他抬頭看著自己。

  “你最崇拜的人是誰?”

  蘇惟不知道夏沐濋為何突然這麽說,但他還是老實的回答:“我父親。”

  “蘇侯曾經一人獨守朝中,為聖上奠定乾坤,此乃真良相。”夏沐濋說:“你是他的兒子,你能做到。”

  “我知道。”蘇惟搖頭說:“可是我不是我父親!”

  蘇惟從來都是自信滿滿,可這一次他不敢了。他的手裏可是實打實的握著人命,甚至是改變朝局。他還是個孩子,他能做到什麽?

  “不!”夏沐濋說:“你比你父親更甚!你是齊越的第一狀元,前無古人!你是齊越最值得期待的少年臣子,萬眾期待!你不僅僅是一個兒子,你更是要挑起重擔的樂安世子!”

  樂安世子四個字可早就刻在眾臣上朝的大殿上了!

  “本王不是讓你救人,而是讓你做你蘇家該做的事。”夏沐濋用扇子指著蘇惟的心髒:“侯府世代忠誠,世代忠於現實,世代忠於公正。你,隻是要做你該做事!”

  蘇惟低頭看著手裏的血書,從未如此緊張過。

  他抬頭問道:“我可是入宮,那表哥你呢?”

  “我?”夏沐濋摸著手裏的扇子,說:“我也要做我該做的事。”

  蘇惟頓悟。是啊,在沐王表哥麵前,什麽能比得上嶽姐姐的性命重要!他已經為了沐家和沐王府,為了整個朝局耽誤了很多天,他已經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是應該去救他的王妃了。

  蘇惟咬緊牙關,低頭開始折疊血書:“我知道了!我會做我該做的事!我不會給你們拖後腿!我不想害了嶽姐姐!”

  蘇惟將血書收好,放在懷裏,捂著它。十分堅定的說:“表哥你去吧!這裏有我!”

  夏沐濋點頭,他直到他看中的人一定不會錯。

  “城外有念華,她不會讓侯府出事。城外還有趙娡歡,她一定會保護你周全。”夏沐濋將他們借來,就是為了最後朝局的對抗,保下蘇惟和蘇侯府。

  一旦薛黨傾倒,薛家反叛,整個上京城唯一能夠起到重壓作用的隻有守衛皇城的賀家軍了。

  夏沐濋已經將後路鋪到這個程度,蘇惟更沒有退縮的理由。

  “你不是說,我比我父親還優秀嘛!”蘇惟恢複作為天才的驕傲:“本世子就要讓你沐王爺看看,什麽叫兵不血刃!”

  ······

  嶽千燭不知道自己在寒風中待了多久,起初她還是會一點點的計算時間,可是才算到三刻鍾,她就已經堅持不下去。她抱著臂膀,瑟瑟發抖,前日因為寫血書,身體還沒有從失血中恢複過來。現在又要麵臨寒風刺骨,她又如何撐的下去。

  牢籠外麵被黑布罩住,嶽千燭什麽也看不見,耳朵異常的敏感,除了風聲,她還能聽到在他牢籠中前來回行走的守衛的腳步聲。

  嶽千燭抱緊身體,企圖來獲取最後一絲溫暖。

  都說人之將死之時腦子裏就會閃現一份回憶,這份回憶應該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畫麵。

  嶽千燭仿佛回到了一處熟悉的地方,推開那個熟悉的門,滿園春色中,都是和煦的陽光。

  一處角落跑出一個少年,他笑著拉緊她的手:“姐姐,你回來玩嘍!”

  嶽千燭低下頭看著牽著自己的手,骨節分明且白皙。這一定是一雙很會寫文章的手吧,她想。

  “姐姐,你就是自己回來的嗎?”嶽千煬拉著她問:“姐夫和外甥怎麽沒有與你一起來?”

  嶽千燭想回答,但是無法開口。她想告訴弟弟,她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他們了,她很想他們。

  “是不是在外麵玩?”嶽千煬自問自答:“也是,現在是淮州府最美的時候,有桃花節,有醉花娘,有滿城的梨花。”

  嶽千燭任由弟弟拉進花園,就看到母親和父親在院子裏。父親在給母親畫像,母親一如既往的恬靜,歲月從來都是優待她,麵對父親的誇讚,時不時露出羞澀的微笑。

  “我說,你怎麽才回來!”

  嶽千燭聞聲,看到不遠處從長廊裏走出大著肚子的夏念華。她說:“你邀請本郡主來做客,怎麽能不在家裏!”

  夏念華還是像以前一樣,刁蠻一些。有一瞬間,嶽千燭還真以為自己請夏念華過來而忽視了她。

  “現在她一顆心都在夏沐濋身上,哪裏顧得了你!”杜含秋搖著扇子跟在身後。

  即便有了夏沐濋,嶽千燭還是會承認,杜含秋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男人,她與念華郡主在一起當真是天作之合。

  “那也比你強,隻知道做生意!”

  嶽千燭轉身看去,是趙娡歡。她的潑辣勁兒可沒有隨著她做賀家夫人而減少。

  夏念華護夫心切:“怎麽?我的郡馬願意賺錢給我花!”

  趙娡歡寸步不讓:“我家夫君,還拿兵符給我玩呢!是不是,將軍?”

  嶽千燭看過去,在趙娡歡身邊是始終對她形影不離的賀寒生,一雙眼睛裏隻容得下她。

  夏念華哼聲:“不跟你浪費口舌了!秦紹星呢?說是給本郡主買蜜餞去了,人呢?”

  趙娡歡回哼道:“他呀,不知道去哪個廚娘跟前晃悠,去討桃花酥吃去了!”

  是啊!秦紹星喜歡桃花酥!如果沒有桃花酥,嶽千燭怎麽會交到秦紹星這個朋友,繼而進入軍營,見到夏沐濋呢?

  畫麵一轉。嶽千燭站在一處街頭,她還在想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突然頭頂開始飄落梨花,她伸手接住一處花瓣。奇怪,怎麽這麽涼?

  “我終於找到你了。”嶽千燭抬頭,梨花雨下,她看見了她久違的紅衣少年。那個驚動了她整個美好年華的人,終於出現在這裏。

  “你在找我?”她問。

  紅衣少年很是抱歉的看著她:“我來晚了。”

  嶽千燭走過去,搖頭說:“不晚,你什麽時候來都不晚。”

  紅衣少年牽過她的手,心疼不已:“你不能離開我,知道嗎?”

  嶽千燭回握住他的手,冰涼毫無溫度:“你很冷嗎?”

  紅衣少年狠狠的抱住她:“隻要你活著,我就不冷!”

  嶽千燭不懂他的意思,突然眼前的梨花全部消失,她的紅衣少年變成了殘影。她的眼前一黑,她掙紮著,不想回到那個無能為力的黑暗。

  直到,有人將她拉出漩渦。

  “千燭!”一聲嘶吼將她拉回現實。

  嶽千燭隻能看到黑暗的夜空中飄落下零散的雪花。她緩緩偏過頭,看不見紅衣少年,卻能看到夏沐濋眸中的閃光。手的冰涼是真的,懷抱也是真的。

  她抬起沉重的手,摸到夏沐濋的臉,都是真的。

  “千燭——”

  嶽千燭撫摸著他的臉龐,艱難的彎起嘴角:“帶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