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邪念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2      字數:4432
  嶽千燭站在房間裏給夏沐濋心愛的水仙花澆水,書房那邊一直沒有動靜。

  蘇惟與葉適言一同來見夏沐濋肯定是為了他們所調查的軍營的事而來,薛謨來此八成是用自己督軍的名義來假公濟私的。想起蘇惟可能會因為薛謨的緣故而氣的張牙舞爪,嶽千燭竟然覺有點興趣。

  不過薛謨今天注定要犯下大錯誤。縱然他了解蘇惟和夏沐濋,但是葉適言的心思可不好猜。在嶽千燭眼中,葉適言這次來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來查看黔地的土地改革進度這麽簡單。

  嶽千燭側臥在軟榻上,隨手翻著書,此時午時已過,李管家是一波茶一波茶的送,但絲毫不見書房裏有人出來。

  他們是打算聊的夜裏?

  嶽千燭微微搖頭,打了一哈欠想要睡午覺,剛剛放下書準備閉眼,就聽到外麵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聽聲音不是夏沐濋的。嶽千燭順著聲音看過去,隻是抬頭就看到蘇惟氣哄哄的走進來。

  “表嫂!”蘇惟走進來,什麽也不管了,雙手插在胸前一屁股坐在軟榻旁邊,白皙的臉被氣的通紅,嘴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不用說,蘇惟是被薛謨氣著了。

  嶽千燭坐起來,半倚著軟榻,讓冬雲給蘇世子準備茶點,隨後看著氣鼓鼓的少年說道:“誰惹世子生氣了。”

  蘇惟哼了一聲:“除了那個姓薛的還收誰!”

  嶽千燭笑了:“他是怎麽欺負的你?”

  “我跟你講啊——”蘇小話癆一說話就停不下來。

  原來,蘇惟與葉適言調查了神遠軍軍營近三年的所有裝備存量和賬目。發現這三年神遠軍隻有兩次武器裝備更換。

  第一次是三年前,羅進將軍請折到朝廷主動提出更換,聖上準了。

  第二次是去年,夏沐濋剛剛帶著恢複身份的嶽千燭回到凰城,幾乎是同一時間朝中送來新更新的武器裝備。因為當時大家都震撼在嶽千燭的身份和嶽家案中,所以並沒有多少人注意神軍營中定期更換武器裝備的平常事。

  蘇惟將這份賬目整理出來想要向夏沐濋求證,這兩次更換裝備的事夏沐濋可知曉。按照蘇惟本來安排,他是想與蘇惟暗中通氣,夏沐濋舍不得羅進,蘇惟也不想讓神遠軍折了一員大將,所以他想看看夏沐濋的說辭,最後決定這份證據要不要呈給聖上。

  可是薛謨非要跟過來,還用他的督軍之權來壓蘇惟,蘇惟平日裏最恨這個,但是人在他人地盤裏不得不低頭,實在是沒有辦法隻能讓他跟過來。結果在書房裏,隻是因為一個賬目的問題,蘇惟才說了幾句話,就被薛謨一直插話打斷,最後咄咄逼人。

  蘇惟的目的是查到事情的真相交由聖上定奪,但薛謨卻是一直執意要將羅進帶到上京城去審問。

  兩人爭論不休,最後還是蘇惟敗下陣來,原因無他,就是因為薛謨是黔地督軍,他有一定的提議權利。而蘇惟不過是一個無官無職的小小新科狀元,縱然有聖上欽賜令牌,他也不想這個時候拿出來,以免被薛謨參上一本新科狀元持禦賜令牌威脅朝廷大臣的罪名。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薛謨起的站起身叉著腰:“他薛謨在凰城還真是為虎作倀,仗著自己是聖上欽點的督軍就無視黔地法度,他也太不要臉了。”

  先是私闖沐王府,現在是阻擋沐王爺辦案,他還以為黔地姓薛了不成!蘇惟越想越氣,什麽時候被人按頭欺負過!

  嶽千燭看到蘇惟的這個反應,微微歎氣:“你表哥舉步維艱,將羅將軍抓入大牢就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了。”

  蘇惟氣不過:“都怪聖上,非要這個時候軟禁表哥,還派了這麽一個人看管。還不如去書南院,至少安和王表哥通情達理,明辨是非。”

  嶽千燭點頭同意,她不是沒想過到書南院被關禁閉,反正都是軟禁也不怕天下人笑話,不如去安靜舒適的地方,就當作是去養胎。而且夏沐濋若是不在黔地,那黔地必然出亂子,出了事怨不著夏沐濋,事情嚴重了就會請夏沐濋回去。

  這多有麵子!何必像現在一樣,前也不是後也不是。

  蘇惟哼聲說:“不就是寫折子嗎?我也會!等我抓到薛謨的小辮子,我非要狠狠的扯上一把,將他踢回上京城!”

  嶽千燭聞言,靈機一動,有了想法。

  “你也先別生氣,氣壞了就該生病了。”嶽千燭說這話時,冬雲正好送來茶點。

  這次冬雲知道來人是名震齊越的樂安世子,可沒有了上次微服來訪的怠慢,什麽都準備上好的。送完之後,靜靜的站在嶽千燭身後等候差遣。

  蘇惟坐到旁邊的案幾旁,拿起一塊糕點放在嘴裏,一邊咀嚼一邊說:“氣壞倒不至於,我要是病了誰來治理薛謨!切!薛謨真是與他爹一樣,越來越討人厭!”

  嶽千燭還是第一次聽到蘇惟在背後說討厭一個人,他平日裏不是這樣的孩子,除非是有什麽事刺激到他了。不過看到蘇惟欲言又止的樣子,嶽千燭還是選擇不去追問。

  “你剛才說,軍營更換武器是常事。據我所知,軍營的武器大規模更換通常都是三年一次。可是這次卻是三年兩換,著實讓人不解。”嶽千燭說。

  蘇惟搖頭說:“來之前我去兵部問過了。咱們齊越隻有神遠軍、安順軍和金戈軍在自治軍隊出現阻力的時候可以主動向兵部申請。因為由州劫難爆發,神遠軍一直在打仗,武裝裝備用量大,所以戰爭平複,整個黔地恢複往日平穩後,羅進申請武器更新無可厚非。”

  嶽千燭點頭,知識又增加了。

  “那如此說來,三年前羅將軍申請不算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去年!”蘇惟認真的講自己調查到的東西:“沐王表哥從上京回來之後一心抓軍紀軍律,這種武器更換的常規任務他通常都是不管的。沒想到就是這次更換出了問題。”

  “怎麽說?”嶽千燭扯了扯嘴角,有點好奇夏沐濋是怎麽規劃的。

  蘇惟解釋說:“軍營裏原來有一批不合格的武器裝備,全都是去年那批裝備裏被挑揀出來的。當時沐王表哥曾經上書過兵部請求更換,當時沐元帥沒有坐鎮兵部,而是去了紅紗軍軍營處理軍務。但沐元帥知道的時候,南方鬧水災,國庫的銀子全部拿出去賑災,區區三千件裝備就不值得再上書聖上。所以沐王表哥就一直沒提。”

  嶽千燭對此略有耳聞,去年淮南大水非常嚴重,就連葉適言都被拉去進行調度。因為水患一直牽動著朝廷和百姓的心,那時候任何一件事都不足以與水患相提並論。夏沐濋沒有追加奏折,而是將不合格的武器封存。這麽做,符合兵部規章。

  嶽千燭想了想說:“如此說來,去年更換武器隻能說明羅將軍做了平時該做的事,說明不了這些兵器裝備有問題。”

  蘇惟點著案幾說:“問題就出現在這裏!我看了賬目。最後一批的武器裝備的確是有問題,同樣這批有問題的裝備被更換就是在兩個月前!”

  嶽千燭的心頭一緊,兩個月前,夏沐濋開始謀劃如何將羅進留在神遠軍。

  她沒有想到,蘇惟居然能將時間查到這麽準。畢竟杜含秋做人證的時候,時間說的也是含糊不清,不會被輕易察覺出來。嶽千燭有點緊張,不知道眼前這個天才還能查出什麽。

  蘇惟雙手托著下巴:“我去審問過羅將軍,羅將軍隻承認自己派了親兵到邊防,但是他的理由是加強防守。這一點,我沒法反駁,因為他做的對。”

  “不過,對於更換武器的事他一直閉口不談,一副似乎與他無關的樣子。可是冊子上明明有將軍印,沒有羅進親授,誰有那膽子敢私下更換兵器?”蘇惟越來越犯愁,他不想對羅進用刑,但是他想知道真相啊!

  嶽千燭抿了抿唇,蘇惟的調查速度比自己想象中的快和直接。夏沐濋的目的是留住羅進,隻要羅進不離開神遠軍,一切都有回環的餘地。嶽千燭與陳致的目的是要借此機會鏟除掉薛謨,來暗中配合夏沐濋的計劃。

  所以在羅進的案子明朗之前,薛謨必須要被弄走。不然蘇惟查到羅進無罪,那他一定會被薛謨強製送回上京,那夏沐濋的計劃就泡湯了。

  這個時候,要給蘇惟轉移一下注意力才是。

  “蘇世子。”嶽千燭給蘇惟倒了一杯熱茶,有點無奈的說:“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求個主意。”

  蘇惟接過茶杯捧在手心裏:“表嫂可以直說。”

  嶽千燭回頭讓冬雲先出去,這一舉動讓蘇惟立刻坐直身體!這是給他派個大活呀!

  冬雲靜靜退下,隨手關禁房門。

  嶽千燭才對蘇惟說:“我——有一個讓薛謨必須離開的理由。”

  蘇惟身體前傾,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是因為薛謨給沐王府使絆子?”

  “薛謨給沐王府使絆子不過是小來小去,算不得大事。”嶽千燭堅定的說:“我要說的,是一件會致我和沐濋於死地的事。”

  蘇惟瞬間緊張起來,直接來到嶽千燭的軟榻前的台階上坐下聽她說。

  嶽千燭輕聲說:“薛謨開始懷疑錢三兩的身份!”

  蘇惟倒吸一口氣!錢三兩的身份太過複雜,先是隱瞞身份,可以判欺君之罪,後是與魯朝皇子唐佑結交,可是做叛國通敵之罪。

  如果薛謨發現嶽千燭就是錢三兩,配合薛黨一行人對夏沐濋的打壓,兩大罪名之下,沐王府豈能活著!

  蘇惟的嘴唇瞬即幹燥起來,他啞聲說道:“薛謨不能留!”

  嶽千燭認同:“對,他必須要離開黔地!”

  蘇惟搖頭:“我說的是,這個人!不能留!”

  嶽千燭愣住,看著蘇惟認真沉思的臉。

  世人都誇讚蘇惟天縱英才,是齊越百年難得一件的少年臣子。他活潑、開朗、天真、爛漫,在他的身上擁有一切可以誇讚少年的美好詞匯。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個點,蘇惟可是成益侯蘇逢磊和齊越長公主夏藝青的孩子。

  蘇逢磊能夠坐到今日的位置除了他的智慧和能力,更主要的是他敢掌握生死的魄力!三年動蕩時期,蘇逢磊一人撐住搖搖欲墜的前朝,等著初仁皇帝入京,給他金燦龍椅。靠的不僅是他舌戰群儒的擔當,還有當斷則斷用殺伐解決擋路之人的狠絕!

  成益侯手上沾染的鮮血不比戰場上的人少!隻是這麽多年,慢慢洗幹淨罷了。

  作為蘇逢磊的兒子,蘇惟的骨子裏也有這份狠厲。

  嶽千燭不想從一個少年的嘴裏的聽到這麽狠的話,他隻是個孩子,不能有這種想法。嶽千燭伸手握住蘇惟搭在軟榻上的手,這雙手是將來執筆江山的手,絕對不能被刀劍血腥沾到。

  “世子。”

  “嗯?”蘇惟回過神來,抬頭眨了眨眼睛:“表嫂要說什麽?”

  嶽千燭語重心長的說:“薛謨不管將來如何,是死是活都是他尋的路,而不是我們能去附加的。他是聖上親派過來的人,所以不能死這裏,也不能死在通往上京的路上。你要明白,死亡可以讓人閉口,但會讓你良心不安。”

  蘇惟定定的看著嶽千燭,被握著的手指輕輕彎起,扣著軟墊上的細線。

  “我剛才就是衝動了。”蘇惟低頭說:“我爹告訴過我,公平和正直是很難達到的。他努力了半輩子都觸摸不到平衡的線,我以前不信,覺得這條線隻要想碰就能碰到。可是剛剛,我信了。”

  蘇惟抬起頭,眼睛滿是悲哀:“我剛剛竟然起了殺心!我發現我現在堅持的大道,竟然這麽輕鬆就會產生邪念。我知道,將來的我肯定也會像我的父親一樣,追求著正直但是終究會成做出不可控的事情來。可是不想這麽早。”

  蘇惟趴在軟榻上,心裏難受。嶽千燭伸手摸著蘇惟的頭,試圖安撫這個因為心生一絲邪念而糾結悲傷的孩子。

  蘇惟有天然的智力和敏感的感知,他可是洞察一切,卻又比比同齡人活的通透。他會很累,慶幸的是他擁有對他關愛有加的家人,他也會有小叛逆,幸運的是他能夠在所有人的寬容下長大。

  嶽千燭摸著蘇惟頭,露出溫柔的微笑。既然是她提起了讓蘇惟不安的話題,那她就要來解決這個問題。她不會讓蘇惟去碰到一點的鮮血,這些事情還是交給已經習慣陰謀算計的人來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