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6章 你跟你的棋過去34
作者:
步步為吟 更新:2021-02-03 23:34 字數:4712
連綿不絕的山脈隔斷了遠眺望的視線,鬱鬱蔥蔥的墨綠色取代了曾經的朱牆黑瓦,不知不覺中,他已然離開京城很遠很遠。
日後或許再無機會重返京畿。
若是再回到十天前,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日會為了活命辭官歸故裏。
十日前,從來安分守己的他在朝中嚴厲痛斥了一個護送送嫁隊伍不力的將軍。
對方家族勢大,又在朝中拉幫結派,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冠於自己頭頂,也讓他遭受貶謫。
早些年父親在離開京畿前便已說過,以他的能力很難在京立足。
那時父親經曆過一次挫敗對朝廷大失所望,決心辭官歸故裏。
臨行前對自己的一番尊尊教誨,卻被認定為是對自己能力的不認同。
那時的他貪婪於手中握有的權利和榮華,不舍得放開,更不願意像父親一般就此認命,勢必要向別人證明什麽一樣,頑固不化地留著京中。
可如今的局麵無不是在證明父親當初的話是多麽正確。
“老爺,我們還要走多久?”
桑齊不願開口。
桑夫人實在受不住路途的顛簸,掀開車簾往外探去。
“老爺,到底什麽時候能到驛站?”
桑齊總算抬眼看了看不遠的方向,保守地預估。
“估計要到入夜,便能有驛站了。”
桑夫人錦衣玉食多年,哪裏遭受過這種顛簸。
“我受不住了,現在就停車,我得休息。”
桑齊知道她抱怨積蓄了一路,如今總得找個發泄口,便溫和地同她解釋。
“夫人,這裏荒郊野嶺的,哪裏有地方供你休息,若是碰上山匪……”
這剛一說到土匪而已桑夫人便開始幹噎著抽泣。
“我怎麽這麽慘,跟著你這個懦弱無能的男人,你說說你,做官做官不行,這麽多年來一直就在那個位置穩步不前。”
“我聽母親的話,不對你報以太高的期待,不希望你太多壓力,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妻子為你守好內宅,任憑別的姐妹怎麽笑話我都不以為然。”
“可你倒好,非要逞能,非要在朝廷上對比你高一職的官吏指手畫腳,這是你能夠管的事嗎?”
當時同在馬車上的還有桑家的小姐少爺,五六個人擠在一輛並不算太大的馬車上。
桑家的丫鬟小廝早已經遣散了,沿途護送的隻有一馬車夫,會點拳腳功夫。
其餘的,便隻有馬車後跟著一驢車上拴著的家當。
都是些衣裳食物外,就沒什麽值錢的了。
所有值錢的東西早已經被桑夫人給換成首飾頭簪,插在發頂。
此時隨著她的抽噎哭泣,發簪搖搖欲墜。
幾個女兒到底出聲勸慰,企圖息事寧人。
畢竟母親說的話到底太難聽,且傷人。
“母親,別說了。”
桑夫人執拗地甩開女兒遞過來拭淚的絹帕,罵人的話始終不肯罷休。
“我偏要說,璋憲那個死丫頭就算死在外頭了又關你什麽事,你非要上去插這麽一嘴。你看現在好了,官也沒得做,以後要靠什麽生活?難不成指望你一個文弱書生到了老宅後去下地嗎?那我們幾個女兒怎麽辦?真就成了村姑了?我可憐的兒子啊,你今年本是最有希望科舉入第的,可是都怪你爹。”
兒子黑了臉。
女兒們也好不到哪裏去。
母親話糙理不糙,一句一句直戳人心坎裏。
更別提這一切罪魁禍首桑齊。
當初他父親因言獲罪,如今自己竟也走上這麽條路來。
不得不說可笑。
麵對著妻子無止境的哭鬧,桑齊就是再好的脾氣也怕是有限度,道:“你要是不願意跟我回故裏,那我這便給你一封和離書,再讓車馬送你回娘家。”
桑夫人驟然一愣,便是連嚎啕不休的哭啼也因為過分震驚而停下。
好半晌她才在丈夫冷靜淡漠的眼神中看到了絕情,幾欲要撲出馬車,撲到那狠心的人身上撕扯扭打。
隻不過很快地便被幾個兒女給攔著。
“你,你竟要跟我和離!”
“桑齊,你好狠的心腸。”
“你竟然枉顧我們夫妻多年的情分,你竟然不看在我這麽多年為你養育幾個兒女的份上,你是不是看我人老花黃就要跟我提和離你是不是早就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巴不得趕緊找個機會將我取代……”
類似的怒罵爭吵喋喋不休,桑齊卻無半點回應。
似是早已經對這個妻子不耐煩,又或者更早之前,在教育兒女的事情上和她有過分歧這個想法便已經在心底根種。
如今隻不過是借著機會說出來,而他竟覺得或許分開也不錯。
若不是因為一人突然出現,他也不會覺得難堪。
“世子。”桑齊扯動韁繩,馬兒帶著他到那頎長的身影之下。
而馬車內的桑夫人並不知道桑齊動身緣故,隻當他是因為不耐煩繼續跟她爭執,決議拋妻棄子,獨自離開,慌忙之下的她匆匆掀開車簾,扯著嗓子往外大哭大鬧地喊他停下。
“尊夫人……”他薄唇輕扯,向來冷漠的臉上掛著一抹難得的譏諷。
桑齊垂了下眼簾,麵露訕訕:“內子無狀,讓你見笑了。”
謝玄道回頭看他:“此去路途遙遠,再無回京可能,尊夫人接受不得這個現實也是人之常情。”
桑齊抿唇不語。
“我知道你恨我讓連京城都待不住,你也不必勉強自己在我麵前裝出一副恭謹的樣子。”
雖站在馬背下看人,與之談話,他依然背脊高挺,目光深遠,不卑不亢,氣場的強大反而令得桑齊垂下眼簾。
桑齊眸色黯了幾分。
他會罷官離京,背後還少不得這人的推手。
這還是在被罷官後那個武將耀武揚威地到自己耳邊提了一句。
可這件事桑齊不解:“世子為何忽然對付我?”
看著他眼底的譏誚,桑齊倍覺屈辱不堪,指尖緊緊地攥著身下的韁繩:“我,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
謝玄道輕輕地嗬了一聲:“你做了什麽你自己難道不知情?那當初又是誰信誓旦旦地承諾絕對不會對任何人泄露那個秘密,可你食言了。”
違背諾言,就該付出應得代價,才不算枉費這些年苦受秘密卻為此喪命的亡魂。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綿亙的山脈後,桑齊後知後覺地抬頭,眼底浸滿了晦澀和沉重,哀哀戚戚地扯出一個涼薄的可悲的笑。
他到底是,不該貪生怕死,不該沉醉於京中的安逸享樂,就逼著璋憲,以為家族榮華和族人性命為由,逼著她離開。
孝賢皇後便是死了,都曉得桑家靠不住,早早便給那父不詳的找靠山。
如今自己會在那年輕人麵前栽跟頭,他也算無悔。
······
再說起弗陵落於小崗寨山賊手中之後。
要說日子不好過自然不存在,隻是一大家族且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聚集在一起,難免有些磕磕碰碰。
朱小小再被兄長怒斥過一頓後,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衣服和首飾扔回給那原主。
卻不曾想到物歸原主還不罷休,竟然順著杆子往上爬,要起了自己的衣服來。
要不是為了獄中父親平安回來,她也不用被逼著,屈辱地將自己未穿過的新衣物給她送去。
“你記著,東西我是拿來給你了,你最好也信守承諾,安分守己地跟我們走,將我爹爹換回來。”
弗陵漫不經心地轉了轉雙眸,指尖還捏著茶盞輕輕晃動,看著茶葉螺旋起伏為樂。
隻是這耳邊的聒噪聲實在煩人,跟蚊子一樣嗡嗡的,吵得人耳廓疼。
“你再聒噪一句,打擾到我休息,我生病了可怎麽辦?”
朱小小從小到大就是父母的掌心寵,未曾受過這種氣,如今卻被一個公主給拿捏得無可奈何,怒不可遏地跺了跺腳,指著她控訴:“你要是敢裝模作樣,我定然讓你好看。”
還是頭一次被人指著鼻子叫囂要給她好看。
真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之前搶她衣裳首飾的時候怎麽就沒有想過有今日?
到底還自己當初急著離開,故而對她種種行為選擇息事寧人的態度的錯。
弗陵歎了一口氣,托腮望著她:“我這人從小就是不容易生病體質,卻唯獨有那麽一個例外。”
“就是別人像你這般威脅我時。”
目光在觸覺朱小小通紅的雙眸後,她忽而覺得興致缺缺,隻想趕緊地結束這一場鬧劇。
“委屈嗎?想想你獄中受苦受難的爹,再想想你之前對我的態度。”
朱小小咬牙切齒地等瞪著她,可那雙通紅的眸子裏,目光泫然欲泣。
“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罷休。”
“沒打算怎麽樣,就是餓了,希望朱大小姐能夠給我熬一碗熱騰騰的湯麵。”
她輕輕一笑,天真純粹,眼睛裏的澄澈毫不作假。
“怎麽,不會下廚?”
朱小小忍下屈辱,低著頭走到她麵前:“我要是做了,你以後能不給我找事?”
“當然,我也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公主。”
······
公主是什麽樣的朱小小隻是在話本上看過。
無理取鬧,性子張狂,顛三倒四,謊話張口就來,簡直就跟話本裏的人對不上號。
眼前這人絕對不是什麽她心目中的公主形象,要說這是奸臣之女還差不多。
要不然也不會使這種齷齪手法中傷她。
因為璋憲公主忽然被人投了毒,性命垂危,不得已,緊急之下將人給背到醫館救治。
朱小小心慌意亂,急得直哭。
的確,自己恨她將她當奴婢使喚,也曾想過在她食物中動手腳,但也怕東窗事發,被哥哥責罵不知輕重。
可她不知道裏麵的人怎麽就忽然中了毒,不知道她會不會就這樣死掉,更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會否因為這件事責怪於她。
是以,她隻是在暗中給她的衣裳中加了癢癢粉而已,最多也就讓她難受一陣,但沐浴後洗掉藥粉便無事。
她急於辯解,為自己的清白爭辯。
如今這種局麵絕對不是自己願意看到的,更不是自己所為。
然看著哥哥眼神中的憤怒和不滿,她慌了。
“哥,我真的沒有給她下毒?”
“毒藥在湯麵裏都檢驗出來了,你還想否認?”
朱小小捫心自問,自己有過那種想法,可到底沒有真正動手,給她下藥的分明另有其人。
可到底會有誰像自己這般恨不得親手剁了她?
族人可是恨不得好好巴結著對方,才好換取高額的賞金。
沒有道理會在這種時候朝她下毒手。
除非,除非她著毒是自己所為。
這個想法在自己腦中子形成後,朱小小便很容易將這一切想通了。
歸根究底,是這所謂的和親公主根本不願意和親,企圖自殺,也不願意讓他們拿到半分賞銀。
她當即將自己的想法告知大哥:“或許是她自己給自己下的毒。”
朱大哥冷臉看她,虎視眈眈的眼珠子瞪得極大。
朱小小迫切證明自己清白,急道:“你是我哥,你怎麽不相信我?是她,不想成親,自己尋死。”
朱大哥一把將人扒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扯開,抬起的手高高地就要往她腦袋上落去。
“要不是我是你哥,這個時還能讓你好端端地站著?”
朱小小嚇得尖叫出聲,害怕地往朱秀才背後一縮。
朱大哥還高高地舉著那隻手,忍著怒氣衝她道:“知不知道裏麵這個人對我們很重要?她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咱爹就在獄中出不來了,要是沒能夠拿她換取賞金,你還怎麽肖想嫁到京城當官夫人?”
“可是真的不是我……”
見她死性不改,還不肯承認,朱大哥已然是氣急敗壞,扭頭離開。
不是她還能是誰,就她們兩人這些天矛盾頻發,自家妹妹又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主。
難不成還真的如她所說,是自己尋死覓活,吃了毒藥。
病房外有朱秀才徹夜守著,就怕走漏了風聲被人得知和親公主的下落。
朱小小因為害怕回去被家人責罵不願離開。
如今所有人都將茅台指著她身上,朱小小隻覺委屈萬分,緊緊地拉著這救命稻草,抽抽搭搭地對他道:“朱哥哥,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你幫我澄清一聲好不好?”
朱秀才但覺心累,安撫地摸了摸她鬢角。
“你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看著。”
可這樣的安慰根本無濟於事。
朱小小躁怒地盯著眼前這個人。
“你還要守著她到什麽時候?”
“人醒為止。”
“那要是一直沒醒?”
朱秀才語氣一頓,眉眼冷凝地看向她。
“不許說這種話詛咒她。”
如同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澆得她劈頭蓋臉,朱小小心中悲涼,便連捏著他衣袖的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她不過就是一個公主而已,可是根本不是皇帝親生的,要不然也不會和親到那個鬼地方,有什麽了不起的,至於你們一個一個的都將她當做一塊敲門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