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私情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23
  雍寒山去麵見成安帝,雍黎坐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得人回來,幹脆便隨便找了個宮人與雍寒山留了句話,說自己先回府去了。

  福安宮雖屬內宮,但位置卻並不在最裏麵,而在整個宮城西邊略略偏北邊的位置,雍黎往常進出宮時從安定門走最是方便,而福安宮恰好離安定門不算太遠。

  見雍黎還要回去,福安宮的管事太監很殷勤地上來詢問要不要準備個軟轎子,雍黎擺擺手,表示自己想略走走路,那管事太監便知趣地退下去,隻吩咐了兩個宮人提燈前麵好生照著路。

  從福安宮出去,到安定門須得經過分錦閣和靈桂宮所在的位置,雖不經過兩處大門,但所經之處的宮道卻正有一段從靈桂宮側宮牆經過。

  靈桂宮之所以叫靈桂宮,大約是因為宮苑內外種植了百十株有近百年的老桂樹,如今正是新桂時節,滿宮桂花開得燦爛,還未近前,便聞到濃烈馥鬱的香氣,很是沁人心脾。

  “往日從安定門出宮都不怎麽走這條道,今日倒是湊巧,這桂花香氣很是舒服。”雍黎深深吸了口氣,也不知是對身邊跟著的兩個提燈宮人和覓鐸連亦等人說的,還是在自言自語,“隻是可惜今日這裏有客人,不便打擾,要不然趁著這樣的好月色,賞賞這靈桂宮不同別處的百年清桂倒也是難得的好享受。”

  覓鐸連亦等人沒說話,大概是了解她的性情,知道她這麽說,大約就是偶然感歎,往日裏便是靈桂宮沒人,她若是偶然經過這裏,大約也隻是讚一聲“好香氣”,十次裏麵能有一二次特意繞去賞桂就已然是很有興致了。

  去靈桂宮和分錦閣正門其實不常走到這條道,故而這邊的宮道上都沒點上一二盞照明的宮燈,全靠著前麵兩個侍女手上提著的燈籠,倒還能看到高過靈桂宮高牆的桂花樹偌大的樹冠,和樹上密密層層的桂花。

  有微微的風吹過來,雍黎伸手去接,正接到了一手細碎的花瓣,湊近鼻子聞了聞,那香氣倒不如空氣中的濃烈。

  微微低頭沿著靈桂宮宮牆角一溜看過去,卻見桂花鋪滿了宮牆一側約莫一尺的宮道,借著燭光瞧過去,仿佛一條狹長微黃的緞帶。

  看著那一條長長的桂花道,雍黎忽想起來什麽,覺得心下疏朗,不由得微微一笑,隻是她那一笑尚未展開,便又已然頓收。

  她盯著離她所站的地方不遠處牆下的一小塊地方,目光著意在地麵上鋪滿的桂花上仔細地看了看,那邊落在地上的桂花有些淩亂,甚至還有些踩踏的痕跡,痕跡不重,看起來大約也就是有人在上麵站了站。

  雍黎示意那兩提燈侍女滅了燈,輕聲道,“宮裏我熟悉得很,不要你們送了,你們回去吧,莫要停留了。”

  那兩侍女不解,卻也齊齊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雍黎微微抬頭,見得宮牆內層密的桂花樹丫之間,有遠處燈光照出來出來,大約是距離遠,照到宮牆這邊的時候,已然是暗淡得很了。

  她朝覓鐸看了眼,覓鐸會意,利落地消失在黑暗處,然後不過片刻功夫便又回轉過來。

  “靈桂宮內西側院和分錦閣皆是燈火通明,靈桂宮倒是安靜些,但是分錦閣內禦醫使女,送藥送湯的,往來的人不少。”

  “沈慕沈蒙大約是在西側院暗暗商量著怎麽解決今日之事,分錦閣內大約是在為沈妤治病煎藥,鬧騰些在情理之中,看起來倒似乎沒什麽異常。”雍黎道,“這會兒在分錦閣給沈妤看病的還是方才那個禦醫?”

  “是的,陳國使團中雖有隨行大夫,但今日進宮赴宴,他們也斷不會想著要帶個大夫來,所以仍舊是宮裏安排的禦醫,不過除了方才在福安宮的那個禦醫,陛下後來又交代多叫了一個禦醫過去,也是表達重視之意。不過,我剛回來的時候,方才在福安宮的那位禦醫剛剛告退準備離開,隻留下後去的一位,我想著大約是和婉公主此刻好些了,也沒必要兩位禦醫一道守著。”覓鐸方才觀察得仔細,想也不想便答道。

  “唔。”雍黎點點頭,忽道,“覓鐸,你去略跟跟那禦醫,看他是往哪裏去?是直接出宮,還是回太醫署,或者是……元和宮。”

  她輕輕一笑,幾分成竹在胸,“我想著大約是去元和宮吧,若真是,你便順便等等我父王吧。”

  覓鐸應聲去了,倒也不擔心雍黎安危,總歸是在宮裏,大多地方每一柱香便有一隊巡邏侍衛經過,這裏雖說略偏些,尋常時候可能侍衛也不一定能估計得到,但隻要遇著危險,略高聲喊一聲,附近的侍衛便能立刻趕來,更何況還有連亦在。

  順著宮牆緩步走著,在雍黎示意下,連亦與明絳腳步都放得極輕,不多時走到靈桂宮的側門處。

  側門緊閉,正對著靈桂宮一側的小花園,小花園入口處是一叢竹林和幾塊人高的假山,正如一段翠嶂,隔開園中景致,造出些曲徑通幽的意境來。

  因著這片翠嶂,從園子裏麵一眼看不到外麵宮道,而從宮道上也一眼瞧不見園子內的景色。

  正從翠嶂前經過,忽然聽到不遠處有女子低低絮語哭泣之聲,隻是有些距離,聽不太清。

  雍黎略愣了愣,緊走了兩步,從翠嶂一側繞過,多走了兩步正是一個亭子,亭子靠著假山而建造,有一個狹長的小道,上麵正有叢木遮蔽,從上往下看隻當是一叢長在假山上的灌木,不仔細探查根本不會發現其下小道。

  雍黎坐在那幽深的小道旁的一塊石頭上,十分有興致地聽這上麵亭子裏的牆角。

  “許郎,許郎……”

  女子呢喃悠長深情,沒說更多的話,隻不斷重複著這個稱呼,聲音殷切纏綿,仿佛訴說這無盡的思戀,似乎將冷月清輝也薄薄地蒙上了一層朦朧。

  許郎?

  許……?

  雍黎沉思,忽聽那女子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隻聽得低泣,低泣聲中,夾雜著男子溫雅幹淨地勸慰之聲。

  “你莫要哭了,哭得我心疼,終歸是這樣的結局,還能如何?”那男子歎息一聲,似有無奈,“你要知道,從踏進上璋的邊境,你便沒有回頭的路可走了,而我也是……往後我不能守著你,不能保護你,而你也得好好地活著,好好地……走自己地路。”

  “為何?為何?”那女子急切,聲音糲糲,有些質問的語氣,但難得還記得二人是月下私會,不能為人發現,故而刻意壓著嗓子,道,“為何讓我來?!你說踏進上璋的國土便沒有回頭路走,但是……但是在陳國的時候,又何曾有人給過我選擇和退路?”

  那女子哽咽之聲更重,“為何不能帶我走?!我們兩人,就我們兩個人,天南地北……咱們不回陳國,難道便沒有活路麽?”

  “不能。”那男子勸慰的聲音中漸漸帶上了些許淡漠,“你是陳國公主,這是你的使命,為了你的家國子民,這是你該做的事情。”

  “我的家國子民?嗬,嗬嗬……哈哈哈哈……”那女子戲謔的輕笑聲漸漸地放了開去,似乎完全不在意被人發現。

  而就在那男子覺得不對,正想去捂她的嘴的時候,她的笑聲頓時止住,語聲不複方才柔懦悠長,反而是似乎帶了些冷厲,“那是他們的家國子民,不是我的!所有人都站在他們自以為的道德至高來綁架我逼迫我,美其名曰為了所謂家國子民,但誰的心知肚明,為的到底什麽?!為的不過是他們的野心罷了!而你又何必再來跟我說這些?!”

  “許郎……許郎……”

  那女子此刻兩聲呼喚,不再如方才纏綿不盡的神情,而是清淡的冰冷的失望的語氣,那語氣如刀,若真是割上有情人的心,那便是淋漓不盡的鮮血。

  “你莫要再與我說什麽了,大約我也沒什麽與你說的了。我隻問你最後一遍,可願帶我走,離開這座即將困囚我的宮城,離開定安?”

  她這一句問出,空氣中突然靜了靜,有種詭異的沉默。

  饒是雍黎在下麵看不到上麵的情景,大約也能猜測此刻和婉公主沈妤萬念俱灰的模樣。

  靜默了許久,男子方才開口,聲音也不複方才低低勸慰時的溫柔和雅,仿若也籠上了一層無奈,“阿妤,阿妤……,我帶不走你的……”

  又是一陣沉默。

  沉默過後,接著是輕輕的幾聲腳步聲,仿佛是女子怒極轉身欲甩袖離開。

  再接著是衣袖破空聲,聲音輕微而舒展,仿佛是那男子著急之下伸手去抓住欲待離開的沈妤的手腕。

  接著仿佛是沈妤惱怒,欲掙紮躲開的樣子;再接著那男子似乎深吸了口氣,湊近沈妤,在沈妤耳畔道,“我愛你的,隻是卻愛不得你……你若嫁了上璋來,我便做你的陪嫁吧,往後守著你……可好?”

  他這話一出,方才還在掙紮欲躲開的沈妤頓時便不在掙紮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男子,不知心下是何滋味,隻愣愣道,“你此話……當真?”

  那男子似乎將沈妤擁進了懷裏,語聲低回婉轉,也帶了不盡地纏綿,“當真……”

  這兩個字之後許久,上麵兩人都沒再說什麽話,再次安靜地隻聽到園子裏幾聲蟲鳴,雍黎不知道上麵情況,想著,莫不是兩人互相感動了,抱頭相護慰藉著,抱著抱著,抱了這許久還在抱著?

  雍黎有些嫌惡這膩膩歪歪的勁兒,正想著今日也算難得的一番奇遇,竟然碰到了這兩人的私下幽會。

  這兩人竟有私情,也是在是出乎雍黎意料了。

  下麵待得久了,雍黎正想著起身悄悄離開,卻突然聽到上麵安靜了許久之後,男子的一聲輕蔑淺淡的話語,“真是愚蠢的女人……”

  一句之後,語聲微微頓了頓,又道,“不過好在還有點用處,也不算白費了這許多的心思……”

  他這兩句話說得清晰,仿佛隻是感歎,而已然安然睡了過去的沈妤,卻並未聽到她一心深愛的男子,對她如此輕蔑低視的語氣,和毫不憐惜的利用。

  躲在下麵的雍黎笑意越發深,她倒也不急著走了,直到聽得那人抱著沈妤離開,方從容地從下麵鑽了出來。

  連亦略查看了眼四周情況,見一切並無異常,方道,“這兩人……是和婉公主和誰?”

  “姓許的……陳國使團中大約也就那麽一個人吧。”雍黎笑道,“還記得之前我讓多加注意的陳國使團中,除沈蒙沈慕之外的一人?便是他……他一直是在沈蒙身後的,隻是卻沒想到,他竟然與和婉公主沈妤有這樣的私情?”

  “哪裏是私情?”連亦嗤之以鼻,“我看根本就是利用,利用一個女子的愛戀,這人也真是夠沒有底線的。不過他也說得沒錯,這個沈妤,確實夠蠢。”

  “是夠蠢……”雍黎道,“隻是今日所見,倒是顛覆了我原本的想法,這沈妤從見她第一麵開始,便覺得她不對勁,今日所見,便更加覺得異常了。”

  “是很異常,方才從福安宮離開時看和婉公主那模樣正是病入膏肓的樣子,縱然有兩位禦醫看診,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斷不會有那個好身體好精神大晚上的跑到這裏來私會情人。而且覓鐸還說宮裏兩位禦醫在分錦閣內替和婉公主醫治,那邊分錦閣人那麽多,人來人往的,這位和婉公主怎麽可能避開看護的眾人耳目,獨自跑到這裏來?”

  雍黎朝分錦閣的方向看過去,那邊一直都沒有什麽異常,更沒有公主失蹤的任何一點喧鬧。就連方才抱著沈妤回去的許儋,這一路回去也沒有驚起絲毫異動。

  這樣異常而怪異的情景,到底是哪裏不對?

  外麵宮道上有略整齊的腳步聲走近來,之後又漸漸遠了,聽聲音約莫二三十人,是宮裏的侍衛在巡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