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突變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196
  雍黎卻絲毫不以為意,她隻目光悠悠然看過去,直看得沈妤原本咄咄逼人目光裏閃過一絲瑟縮,竟下意識想要避開雍黎目光去,雍黎方才淡淡笑道,“本宮是俗人,公主舞姿之驚絕,豈是我等能深知的,也不過就是隨著眾人拊掌一二罷了。本宮不通舞技,但若當真論及酒道茶道,我大約還能多看上一二,也能多插上幾句嘴。”

  她這話說得實在謙虛,看似周全地全了和婉公主的麵子,但她那語氣和那話裏的意思仔細品來卻又不是那個意思了。

  對麵的黎賀突然目光動了動,掩住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她這話裏意思,明顯就是,若遇著我喜歡且擅長的事情,我大約還能出言說上兩句,但我對舞蹈沒什麽研究,你跳得好不好我看不出來,既然看不出來也不過就是敷衍著隨著眾人鼓鼓掌而已,何必費那麽多心神去看你跳得如何。

  沈妤一窒,她雖性情實在怪異,但頂多便是嬌養長大的,所接觸的也不過就是深宮裏那些能讓她看到的事情,但真正其實也未經曆過多少事情。自然言辭之利落遠比不上雍黎,對這話外之意的體會也遠沒那麽通透。

  “既然如此,不知宣陽公主擅長什麽?依著我陳國禮儀,客人以七盤舞答謝主家宴請之後,主家也當同以七盤舞回之。既然是在上璋,七盤舞也非上璋所熟知,自然也不當以七盤舞為難,宣陽公主可另以一技回之。”沈妤說完,朝上首俯身一禮,略帶倨傲道,“我此言不算為難過分,想必上璋陛下也不會駁了我此番小小請求吧?”

  她這話說的太過直接,毫不掩飾對著雍黎的鋒芒,其實便是在陳國,即便主家需以七盤舞回禮客人,也當是主家自讓府中合適的子侄上場,也斷然沒有沈妤這般指名道姓要求雍黎上場的道理來。

  她這話畢,成安帝下意識地看向雍黎,原本這請求雖然有些突兀,卻也確實不算過分,上璋作為主人家自然也當有一二容人之量,方是上璋之氣度,這般說來,成安帝確實還不能直接就拒絕。

  他正猶豫著,雍黎卻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傾,略過雍寒山略帶探究的目光,暗暗朝成安帝看了一眼,示意他莫要開口,她自己來便好。

  “和婉公主也說了,這是在我上璋,我上璋也確實沒有這般以七盤舞或獻以他藝回謝客人一說。上璋與陳國風俗不同,公主此言不算不為難。”雍黎悠然淺笑,一點也沒將她眼中露出的憤然放在心裏,她道,“陳國民風豪放,公主殿下獻舞,遵從的是你陳國的風俗習慣;而我上璋卻是內斂含蓄,一切當遵儀禮,若是尋常百姓家子侄之間歌舞答謝助興也未為不可,但本宮背後是璟王府是華陽府,本宮將來是雁南七州之地的封主,故自幼所得教導,言行之間須得自持,不可有失君子之風。而今日,若本宮在眾人麵前且歌且舞,慢說諸位史官如刀史筆之下是不是會以‘輕佻浮躁’‘不莊不重’之類的言辭來形容我,便是傳到本宮祖父與先生耳朵裏,大約也要斥責我不知端重自持了。”

  雍黎說得莊重凜然,言辭之間無懈可擊,沈妤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隻怔怔立在當地。

  反倒是沈慕見狀,上前去拉沈妤,十分溫和關切妹妹的模樣,低聲問,“一舞可累?來,快回位置上歇歇。”

  又朝成安帝拱手道,“家妹失禮,言語不當之處,還請陛下勿怪。”

  “哪裏。”成安帝微微笑道,“宣陽剛毅自持,是我上璋之青鳳,若讓她在眾人麵前歌舞獻藝,確實不太妥當,便是朕也沒辦法強求她,這原也是朕招待不周。”

  他一句“上璋之青鳳”,滿座上璋朝臣中有些曉事的積年老臣漸漸地麵色有些變化,不可思議地看向上首安然高坐,神情卻並無一絲變化的陛下,突然又覺得大約是自己想差了,他們不解成安帝這一句之深意,略一深想之後便想著,大約隻是陛下對自家子侄的愛重,或許並無他意。

  似乎是未曾注意到下麵一些老臣一瞬間麵色的變化,成安帝說著,又朝身側侍立的宮人招招手,那宮人很有眼力地上前來與他斟上酒遞過去,成安帝接過來,朝沈慕與沈蒙道,“朕再敬陳國諸位使者一杯,以為致歉。”

  又道,“我上璋雖無七盤舞,卻有雲門舞,大韶舞,皆是我朝貴族子弟舞,也可請陳國貴使一賞。”

  他揮揮手,下麵立刻便有人安排下去。

  成安帝既然說到這等程度上來,也未曾有半分倨傲態度,沈慕沈蒙自然也沒什麽話說,自各自回了席位安坐。

  坐回席位上的沈慕,在一轉身的瞬間,看向方才已經回了自己位置的沈妤,一個警告的眼神看過去,示意她莫要再出亂子,放肆如此。

  沈妤似乎整個人縮了縮,未曾敢再說什麽,她心中似乎有些膽怯,下意識地往下首隔了三五桌的一個方向看過去,那邊坐著的都是陳國諸位使者。

  她的目光似有若無地籠罩在那邊陳國諸使中一人身上,隻是那人一直目不斜視,未曾有絲毫注意到她地目光。

  不多久,沈妤似乎宛然地歎息了一聲,終是收回了目光,她眉目微垂,場中如今是何表演她絲毫未曾注意,眾人彼此之間往來言談她也恍若未聞,仿佛隻將自己置身於一個空洞的空間,仿佛這喧喧鬧鬧從始至終都與她無關。

  就在雍黎瞧著她許久,以為她那模樣大約是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沈妤突然端起來了桌上一盞浮雕青花的小盞,小盞內深紅色的汁液上沉浮著兩顆楊梅和幾塊碎冰,看起來十分清爽甘甜。

  大約是這專門製作的楊梅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竟然微微露出些笑意來,撩起臉上遮著的麵紗,就著小盞便喝起來。

  不多時,一盞不算多也不算少楊梅露被她喝了個幹淨,她仿佛意猶未盡,又朝身側侍立宮人又要了一盞。

  那宮人倒是沒什麽覺得不對的,特特又上了一盞,隻當陳國的這位公主殿下是當真喜歡這楊梅露,還道今日膳房裏特意安排的楊梅露竟然意外地合了陳國這位和婉公主,上璋未來安親王妃的胃口。

  沈妤的第二盞楊梅露喝完,雍黎也將將喝完自己一直端在手裏的楊梅露,將將擱下湯盞的一瞬間,隨著湯盞與桌麵碰撞發出的極其輕微的“磕”的一聲,大殿之中突生異變。

  有寒光一閃,帶著淩厲的勁氣刀鋒,直逼雍黎近前。

  這異變生的太突然,任是誰也不會想到在如此規格盛大,查控嚴格的國宴場合,竟然會有人攜帶利器,還未曾被察覺。

  眾人自然沒有防備,饒是雍黎反應已經足夠迅速,但及至刀鋒近前,她才得那一瞬間欲往後退讓。

  隻是她想得多,她與雍寒山得座次是最靠近成安帝的,她雖一向對局勢判斷精準,但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她也不能立時便判斷出,如今這表麵上直指自己的刀鋒,其真實目的其實會不會是在上首的皇帝陛下?會不會那持刀的手,在眾人眼見著將要刺進自己胸膛的時候,忽然刀鋒一轉,另刺他人?

  這般想著,雍黎放棄了直接後退,而是伸腿一踢自己麵前的案幾,然後迅速往右側一讓,她這一讓,位置恰好。身後是雍寒山,而雍寒山身後五步距離之外是成安帝。

  這般的方向角度,便是持刀這人武功高強,也沒辦法一擊之下,便能取皇帝陛下的性命。雍黎略放了放心,刹那之間,又朝外麵使了個手勢。

  倒是成安帝旁邊的餘海反應迅速,趕緊上前拉著成安帝往後避開兩步,扯著嗓子連喊“護駕”“護駕”。

  雍黎往上首看了一眼,太後早些時候便已托言說累了先離席了,而皇帝陛下此刻被餘海拉著,又有方才覺得形勢不對立刻奔上前去,護在成安帝跟前的黎賀。故而成安帝此刻離這裏有些距離,覺得這般情況下,雍黎顧忌少了許多,覺得大約動起手來也方便許多。

  那人一擊不成,提刀再起,歪歪斜斜的一刀劈上來,方向還是對著雍黎。

  “鳳歸!小心!”那一刀更近前,成安帝見此險勢,一驚之下一掌劈開拉著自己餘海,又欲去推擋在自己跟前的黎賀,卻被轉身噗通伏跪到地上的餘海死死地抱住雙腿。

  就連一向對成安帝恭謹萬分,不敢有絲毫違逆僭越地黎賀,此刻也固執地攔在他跟前,不讓他再往前分毫。

  這一瞬間這邊幾人的幾番動作,發生得太快,方才坐的稍遠一些的人並未及時發現此間異常,直聽到餘海扯著嗓子的兩聲“護駕”,何成安帝著急喚出來的那聲“鳳歸!小心!”。滿殿群臣頓時嘩然,有驚惶四處躲避的,也有想要上前護駕表忠心的,也有仗著有幾分武藝的武官想要上前來去擒拿住那拿著刀子亂砍的人。

  隻是殿中人多,大殿中間驚慌的樂姬舞姬們哪裏見得過這樣的陣勢,都抱著頭四處奔逃,將眾人撞得四處分散開去。

  雍黎此刻估計不到周圍人群時如何情狀,她瞧著那人轉瞬之間揮下的兩刀,那兩刀氣勢是足夠淩厲了,隻是持刀的手卻有些不穩,雍黎又看了眼那人神色,幾乎確定了這人是醉酒了。

  隻是這人為何在醉酒隻是掏出刀子亂砍,為何亂砍時偏偏追著自己不放,雍黎此刻也並無時間去細細思索。

  那人的第三次揮刀已經過來,雍黎方才躲得及腳下正踩到一隻瓷碗,一腳下去將那瓷碗踩得碎了兩半,她此刻姿勢躲避不便,於是下意識便要去踢那瓷碗。

  瓷碗一出,刀鋒將落,卻有人自她身後伸出手來,拉著她的胳膊,將她往後奮力一拖。這一拖,那人一刀砍空,橫刀又是一砍,嘴裏甚至還罵罵咧咧,“我殺了你!殺了你!我要報仇!”

  雍寒山哪裏還會由地他再砍?方才他是跪坐著的,被雍黎突然的一撞,以及擋在自己麵前時的一撲,撞得重心不穩往後倒了倒,瞬息之間移了重心穩住身形時,便見著那人第三刀已經又逼近雍黎跟前,他立刻便卻拉雍黎。

  一拉一拖,將雍黎拉到身後堪堪躲開那人的刀鋒,雍寒山往後一退,支撐著地麵抬腿一掃,正掃到那人手腕上,立時便將那刀子遠遠地掃了開去。

  一掃收回,霎那之間又是一踢,正踢著那人前心,將那人踢出了兩三丈遠,撞得他身後一排排案幾歪倒傾斜,撞得案幾上碗碟酒盞嘩啦啦碎了一地。

  於此同時,殿外呼啦啦湧進來一隊侍衛,半數人先將皇帝陛下團團圍住,護在中間;剩餘的人,一些立刻上前去將被雍寒山踢翻在地一時爬不起來的行凶之人壓製住,另一些殿中將不幹事的眾臣們趕到外麵院子裏去了。

  雍黎從地上爬起來,右腳有些疼痛,她方才躲避時踩在地上那隻碗上的時候,微微偏了偏,導致腳腕有些扭傷了。方才還不覺得,此刻停下來,覺得腳腕處腫腫漲漲的疼痛,雖不劇烈,卻於行動有些阻礙。

  她暗中輕輕扭了扭腳腕,確認不過是些許拉傷,並未傷到骨頭,才放下心來。

  抬頭正看到成安帝關切看過來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什麽事。

  她一轉頭目光正落在背對著自己而立的雍寒山身上,方才千鈞一發之際,是雍寒山救了她。雍黎知道,那大約是他作為父親的本能,即便是同處險境,他也不能允許他眼中纖弱的女兒,以那般保護的姿態擋在自己麵前。

  雍黎目光微微移動,突然在他左臂上停了停。

  那裏他衣袖被拉開一條口子,玄色的衣衫已經有些洇濕,而鮮血也漸漸地順著他手臂流到指尖,再一滴滴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