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盤舞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64
  如果真是那樣……

  雍黎將剩下的楊梅羹往前麵一推,如果真是那樣,那這些事情,她何必去插個手呢?還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讓皇帝陛下自己頭疼去豈不是很好?

  但是……

  雍黎暗自苦笑,自己大約還真是不能徹徹底底地放開手去。

  當時祝詞說,不明白自己一邊極力想要將璟王府和華陽府孤立於朝野紛爭之外,一邊又忍不住插手朝中之事到底是為了什麽。其實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這般矛盾究竟為何,她雖常以母親為借口,覺得這是母親的選擇,那便沿著母親母親會走的路走下去吧。

  但其實仔細想來,雍黎自己心裏也知道,那些也不過是個借口,是個讓她自己覺得理所當然的安心的借口。說到底,她其實自己心裏是願意的。

  午後的日光灑在定安宮城青色琉璃瓦上,越發耀眼出近乎如盛世的光輝,雍黎看出去,有一群不知道哪裏飛來的白鴿,越過宮牆而去,於天際留下一個個纖小而靈動的影子。

  雍黎不由得一笑,仿佛什麽都朗然開來。

  罷了,罷了,順心而為便好。

  外殿的桌子上,明絳早讓人搬了四個透明的琉璃罐子來,一排放著,看起來十分精致。

  這些琉璃罐子比尋常的要大上許多,製作的工藝大約也繁複些,都是地方進貢的,雍黎尋常釀酒時用的都是普通的陶罐子,但有時候興致來了,想釀些色澤好看的果酒,用的都是這種琉璃罐子。

  時間久了,成安帝漸漸知道了她這個小意趣,後來進貢到宮裏的琉璃罐子大多是緊著送到她這裏了。

  她這些年釀酒釀的習慣了,手裏動作也快,不多時便將滿滿四罐子楊梅密封好了,寫了簽子貼上,便讓人連同上次釀的石榴酒一起,小心地抬去元銘宮她專門辟的一處酒窖裏存放著。

  已近申時末,雍黎洗了手,隨便換了身衣服,便往太後那邊去,今日晚宴她是想跟著太後一道過去的。

  ………………………………

  酉初一刻,上璋諸朝臣宗室齊聚福安宮,成安帝也在眾人等候中姍姍來遲,一番禮儀完備之後,各自入席安坐。

  雍黎沒有應太後所言在上首坐在她身側,而是照原先禮部安排在陛下左側下首雍寒山的身側,而她與雍寒山對麵,正對著陳國諸使。

  宴席開始,宮人們陸續送進來佳肴酒水,而場中歌舞漸起。

  對麵沈慕卻突然舉杯朝雍黎微微一照,雍黎也端起酒盞,客氣地回禮,微微抿了一口。

  她這小小的動作,也引得了雍寒山的注意,雍寒山微側頭看了雍黎一眼,見她神色如故,不由得微微蹙起眉來。

  場中一舞畢,舞女們陸續退下去。

  成安帝端起酒盞,向陳國來使坐席的方向一舉,朗然道,“得與友邦來使,共度此佳節,實是我上璋之幸。薄酒素饈,慢待貴客,還望諸位莫要拘束,一切順意才好。”

  “上璋陛下太過客氣,吾等在京數日萬事順心,貴國禮部安排甚好,事事妥帖,小王在此代替弟妹及諸使謝貴國熱情款待。”

  說話的是沈蒙,他給人的感覺一貫是溫文爾雅的形象,卻不想打起官腔來也有幾分像模像樣,言辭間也是在是客套得很了。

  “如此甚好,朕也得放心了。”成安帝朗然一笑,“今日中秋月圓,貴國和婉公主又即將嫁與我朝安親王,佳節又逢良辰,實是喜事,朕與諸位共飲一杯。”

  眾人聽得此言,皆舉杯起身,一陣陣“恭賀陛下”“上璋萬年”之類的吉祥話之後又各自安坐了。

  歌舞又上,一派祥和。

  雍黎兀自喝酒,今日桌上安排了兩種酒水,一種是度數略高點的清酒,一種便是類似果汁的並無太大酒味的果酒。雍黎喝的是果酒,自斟自飲很快便將自己桌上的一壺都喝完了,她朝身後侍立的宮人招招手,示意再上一壺,卻被雍寒山攔住了。

  他拉著雍黎,悄聲道,“這果酒喝多了也醉人的,你少喝點。”

  雍黎不置可否,卻也沒再要,隻聽雍寒山又朝那宮人道,“酒水且不必再上了,今日膳房可有為宴中準備什麽果飲?”

  那宮人道,“有的,膳房特製了楊梅露,為防有不擅飲酒的,可飲些楊梅露;或者酒後薄醉的,也好喝些解解酒。隻是瞧著還未有需要的,便暫時沒有上。”

  “楊梅露倒還罷了,你送一盞來。”雍寒山吩咐道。

  那宮人應了一聲,便要去取,卻又被雍黎喚住,“吩咐下膳房,若是多的便給每桌都上一盞吧。”

  她指指下麵幾位不善飲酒,但在這種場合卻仍舊不可避免要喝幾盞,此刻也都有些麵色薄紅的朝臣,“那幾位大人大約需要解解酒,給他們送楊梅露時,略悄悄提醒兩句,就道,‘酒水可止,可以楊梅露為代,萬勿醉酒,陳國來使之前,莫要失了我上璋風度。’”

  那宮人順著雍黎目光看過去,仔細瞧了,立刻便應了,自去傳達安排去了。

  雍黎卻微微偏頭,朝身後覓鐸使了個眼色,覓鐸會意,借著眾舞女退場時的一小陣的騷動,悄無聲息地也退了出去。

  雍寒山再次看過來,沒說什麽,轉頭去也自斟自飲了一杯。

  雍黎卻一笑,“父王倒是低調,看起來今日大約真的隻是來吃飯的。”

  “今日中秋夜宴若是往年時候,大約隻是陛下賜宴,還能略鬆快些,偏偏這次陳國使團在,這中秋夜宴性質便變了,便不再是中秋賜宴,而是國宴了。款待來使,並與之交涉的事情。本就與我無幹,倒不如暗自輕鬆些。”

  大約自那日二人說開之後,也算略解了心結,雍寒山與雍黎相處,言談間倒是少了許多從前欲言又止的顧忌模樣,反而隨意了許多。

  “父親通透,作壁上觀自然最合適不過。”雍黎一笑,“今日大約會有一出戲看。”

  她說得如此毫不遮掩,雍寒山倒是十分不解地看向她,“你安排的?”

  “也不算是,我隻是推了一把,想知道些我想知道的事情罷了。”雍黎越過對麵正湊近低語的沈慕和沈蒙二人,看向他們身後麵紗半遮的沈妤,沈妤對上她的目光一頓,然後卻微微有些躲閃了開去,不再看過來。

  雍黎又問雍寒山,“您覺得這場聯姻,可會有變?”

  “雖說如今看來一切正常,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大約是不能成的。”雍寒山道。

  “父王與我是一樣的感覺。”雍黎笑道,“不過不管成與不成,對上璋來說都有對應可走的路,也不必憂心太多。”

  雍寒山點頭,確實,上璋與陳國之盟約,本就是表象,上璋明白,陳國大約也是心知肚明的,至於陳國為何願意表現出如此積極的態度,大約也是想借此機會並以此為借口,在上璋使些什麽手段吧?

  場中突然安靜下來,沈慕起身,朝成安帝敬酒,道,“小王祝陛下中秋之喜。”

  他這祝酒詞說得簡單樸實,成安帝卻不在意,麵帶笑容了也飲了一盞酒。

  卻聽沈慕又道,“家妹和婉不才,並無十分出眾才藝,倒是於七盤舞一道,還算拿得出手,故而依著我陳國風俗,特為今日之宴會準備一曲,願以《相和歌》,答謝陛下盛情之意。”

  七盤舞又稱盤鼓舞,是一種陳國特有的一種風俗舞蹈,一向在陳國大宴小宴中都是必有一舞的。七盤舞初初是群舞,舞者有男有女,是受宴請一方家中小輩充當舞者,為答謝主人家盛情款待的一種舞蹈。但漸漸的便就演變成了獨舞和群舞兩種,也不必是主人家或客人家小輩充當舞者,也多是請舞姬藝伶來表演了。

  七盤舞起舞時,按表演者技藝高低,需要將數目不等的盤、鼓覆置於地上。舞者在盤、鼓上高縱輕躡,浮騰累跪,踏舞出有節奏的音響。或飛舞長袖,或踩鼓下腰,或按鼓倒立,或踏鼓旋身,手、膝、足皆可應樂觸及鼓麵拍擊出聲,或單腿而立於鼓上,或自鼓上縱身而躍。舞姿翩然各異,最是優美矯然。

  “和婉公主有心了。”這種宴會中獻藝的場麵也不是少見的,成安帝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便累公主一舞了,也讓吾等開開眼界,看看貴國不同於我國之風情。”

  方才沈慕起身時,雍黎注意到沈妤以及離席自去準備了,成安帝話落,立刻便有陳國使團中的侍者送進來鼓、盤等物,兩鼓在前,七盤在後,排列有致地置於大殿正中。

  隨後鼓點聲起,一斷三連,重而有序,節奏氣勢甚為合契。

  雍黎換了個姿勢,饒有興致地看過去,沈妤已換了一身朱衣長袖,自殿後而來,她一步一點,合應鼓聲。

  直至近前,作為配樂的鼓聲頓止住,而沈妤長袖微展,一足立於鼓上,一足輕勾回挑而定。

  大抵也是因他陳國所謂的風俗,沈妤麵上始終蒙著麵紗,雍黎看不清她的神色,偶一看到她的眼神,卻覺得她今日大抵又有幾分異常。

  不同之前的或囂張跋扈,或溫柔求憐,她今日周身隱隱散發出一種韻致,那種韻致中是柔緩而吸引人的媚。這種柔媚,方才她安靜坐於席上的時候,並未那麽濃烈地展現出來,而此刻她長袖細腰,身姿窈窕,卻將那柔而媚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接著又是一聲重鼓,這一重鼓之後沈妤騰踏縱躍,如飛燕輕盈,長袖回旋如飛雪。在快節奏的樂聲節拍中,輕捷地騰身跳起,而後又急速地重心落下,以足跟與腳趾巧妙地蹈擊盤鼓,身體卻微微後傾做跌倒姿勢,而後又立即回還,磨擊鼓麵。

  沈妤地這整支樂舞,時而此起彼伏,十二急切如雨,其中自有剛柔並濟之氣勢,確實是一段好舞蹈。

  一舞畢,眾人不管是懂舞蹈的還是不懂舞蹈的,皆齊齊十分給麵子地鼓掌喝彩。

  成安帝也拊掌一二,笑讚,“這七盤舞實在精彩,公主技藝非凡。有勞公主了,還請入座略休息一二,再用些酒水。”

  方才雍黎倒是在瞧沈妤那舞蹈的,隻是不知為何,方才席上一直安靜低調的黎賀,卻在眾人目光被吸引去舞蹈上之時,目光凝定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又是一貫對別人目光十分敏感的人,當下便順著他目光回視過去。黎賀大約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坦然地正大光明地毫不遮掩地對視過來,不由得有些一怔。

  他一怔之後,不免尷尬地一笑,隨即端起酒盞,掩飾性地朝雍黎一照,然後一飲而盡了。

  雍黎看他如此,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作為兩國聯姻的主人公之一,按理來說黎賀即便見不得陳國和婉公主,也當在作為公主兄長的沈慕與沈蒙麵前露個麵寒暄一二,但自雍黎進來福安宮,便見著他一直安靜地坐在自己地席位上,而所有心神都沒有在陳國公主和陳國諸使身上分毫。

  大約是他二人地這番不著痕跡地互動,被將將結束舞蹈的和婉公主瞧在眼裏,大約是見不到自己的準夫君與別人眉來眼去,即便成安帝出言讓她回席安坐,她卻照舊立於殿中不動。

  隻是微微轉過身來,看向雍黎的方向,語聲輕緩,聽不出什麽情緒,聲音確實嬌而媚的,隻是一句話後上挑的尾音,卻讓人聽來覺得很刺耳。

  “不知宣陽公主覺得我這一舞如何?可入得了您的眼?”

  雍黎看她一眼,原本的似笑非笑的神色越發明顯,她捏著小盞,狀似在研究那小盞壁上反射的光芒,不過不經意間才舍她一二目光,雍黎慢慢道,“搦纖腰而互折,嬛傾倚兮低昂。連翩絡繹,乍續乍還。裙若飛燕,袖如回雪。和婉公主天人之姿,怎會入不了我的眼?”

  雍黎這話並未讓沈妤滿意,她的語氣反而漸有些咄咄逼人了。

  “既然如此,那為何方才宣陽公主目視他席,卻未舍一二目光於我之舞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