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異常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320
  略略站了片刻,雍黎又引人一層層慢慢往上走去。

  三樓尋常,布局有點像是個小畫室,一張十尺見寬的桌案擺在正中,桌案上筆墨顏料俱全,旁邊三個書架,都是雍黎搜集的曆代碑帖畫譜。

  謝岑想到上麵便是之前去過的那處雍黎繪天下山川的暗層,便知這裏大約是雍黎從前當做畫室的,也難為這麽些年閑置著,一切看起來還如主人家常在時的模樣。

  上麵的暗層,雍黎沒再帶人去,謝岑也隻當不在意,二人談笑間已經到了清疏閣頂層。

  頂層的閣樓內,已有先他們上去的侍女妥帖地安置了清茶糕點,想著雍黎二人大約是要賞景的,特地又將案幾挪到外麵對半隱湖一側的開間處。

  於此處看過去,湖光麗景,又借遠處山色,視野看闊,滿園景致盡收眼底。

  雍黎上來時一看此處布置,頗為滿意,邀謝岑坐下,笑道,“這裏其實是個宴飲的好地方,隻是我說得上話的朋友不多,從來也沒什麽興致邀請人來坐坐的。”

  “這麽說來,我竟是第一個了。”謝岑眼角笑意不掩,十分好心情道,“那實在是我的榮幸了。”

  雍黎但笑不語,斟了茶遞過去,然後自己也捧著杯子,遠遠地眺望。

  忽想起什麽,笑道,“我這園子有好些地方借了別處的景,但想來,這清疏閣高闊,也不知京中又有誰家的園子借了我這清疏閣的景色。”

  “時維仲秋,南呂雁來。天光明而遠山清,景風止而靈湖靜。觀山海於八荒,攬星辰於九天;借四時之秀色,擬萬象之華章。日熏蘭芳,風送桂馥。帝子長洲,天人舊館。”謝岑微笑,語聲慢慢,淡淡吟來,又道,“你這園子景色之秀致,僅清疏閣之一景,便足為定安添色了。”

  他短短幾句,文辭絕麗,信手拈來,將這園子這清疏閣之景致誇得人間難得天上少有。雍黎將那幾句默默在唇邊讀了一遍,說起來千古高風名傳天下,雖是私宅,向來少有人能踏足一二,但也不是沒有文人墨客著文傳頌的,其中最著名的大約便是《千古高風園記》和《清疏閣序》了。《千古高風園記》是上璋明熙朝時永初七年的進士陳伯宗所作的,而《清疏閣序》卻是當年突然於坊間流傳起來的,這麽些年下來也不知作此文者究竟是誰。

  這兩篇錦繡文章皆為世人所傳頌,也為當世大儒文人們所津津樂道,千古高風之佳園美名傳於天下,也未嚐沒有這兩篇文章的功勞。

  而謝岑這短短幾句,其氣勢雄渾,境界開闊,言辭雋永之處,不下這兩篇。雍黎想著,這人如果真的補齊這篇錦繡華章,一旦傳誦出去,其文章聲勢大約不下那兩篇,約莫又能引得天下風靡,將她這園子的名聲再傳一傳。

  雍黎這邊胡思亂想著,一時片刻並未接謝岑的話,謝岑見她沉默,有些奇怪,轉過頭來瞧她,“你在想什麽,這般投入?”

  “在想你作的好文章啊。”雍黎回眸,粲然一笑,也不在繼續說,而是自桌上碟子中拈了一塊花糕,咬了一口,是清爽的玫瑰香梨凍糕。

  凍糕不大,兩三口便吃完了,雍黎又道,“你今日過來,便沒有其他事要與我說的?”

  “來見你,便一定要有什麽說的?”謝岑笑道,“再說,咱們方才達成的同盟難道不值得我專門過來跑一遭?”

  謝岑站起來,往欄杆處走了走,更近地去看滿園景色,頗有幾分閑散又道,“今日來你這裏,賞了清疏閣的景色,已然不枉我翻牆過來這一遭了。其他的,也沒什麽說的,咱們以後能見麵的機會多的是,也不在這一時片刻……”

  謝岑正說著話,突然停住,目光落在西邊不遠處的一片竹林裏,竹林裏麵掩著一小片假山石,山石之上,仿竹樓建了個小閣。

  竹林,假山和小閣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小閣樓前的一處觀魚池形狀有些奇怪,也有些突兀。

  謝岑指向那邊,問雍黎,“那裏是做什麽用的?”

  “一向閑置著,最初建著園子的時候是修的一個荷池,多種了各色品種的荷花,夏日裏在小樓中推開窗戶便能賞荷。不過我近年來也少有那賞荷的興致,倒是再沒去過這地方,隻是奇怪,什麽時候竟突然便改成了觀魚池?”雍黎走到謝岑身側,仔細瞧了兩眼,突然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若她記得沒錯的話,這觀荷池,形狀明顯與從前有些改變,之前養荷花的時候這荷池是略有些扁長的葫蘆形狀,尤其葫蘆頭處微微彎曲的葫蘆嘴十分明顯,而如今這改成觀魚池之後的形狀,卻顯然隻是一個不大規則的長橢圓形。

  雍黎抬頭順著那竹林綿延的方向往西邊看過去,竹林不算大,盡頭是架在湖麵上的一座小橋,小橋過去是延展的一條小路,那條小路在一處小丘腳下,小丘之上便是晚蓮庵。那條小路自晚蓮庵腳下繞過去,在一片疏密有致的樹林深處便是繪吾池,還有雍黎之前與謝岑見麵的亭閣。

  “不對……”雍黎思索,無意識地喃喃,她確實察覺到異常不對勁之處,卻一時半會兒看不出哪裏有問題。

  謝岑瞧她模樣,也知道她大約也看出了什麽,隻是大約一時半會兒不能確定,他便悄悄說出自己所想,“那觀魚池在那邊沒什麽問題,隻是觀魚池的布局實在有些怪異。你方才說那裏從前是觀荷的所在,夏日裏隻要將那座小閣樓的窗戶打開便能看到池子裏滿池的荷花,既然如此,那這閣樓的門窗定然該是正對著這荷塘的。但如今你瞧著,這閣樓方向不便,但這池子的角度是不是有些怪異?”

  謝岑頓了頓,又道,“若我猜得不錯,原先這池子應該不是如今這形狀,大約是被人將有些地方的填補了,又在另外方向闊挖了,所以才成了如今這個模樣。一個偌大的園子,某些地方時常有修繕也是正常的,但據我所知你前兩年都不在定安的吧,而那處也不是你常踏足的地方,那是誰有事沒事的竟就單單費心費力地給這池子改個形狀?”

  謝岑的話讓雍黎頓時想明白了關竅,確實,異常之處正是謝岑所說。

  她這幾年不在定安,園子雖空著但也有專人看管,沒有她的吩咐,沒有內府庫撥銀兩,根本不會有人擅自動手去修繕園子,改園子的布局。

  即便她去年回京之前有印信提前傳到定安來,責令之前留守定安看守園宅的管事提前先將府裏修繕一番,但若真的隻是修繕,那到底是誰,出於什麽目的,卻將這麽個池子改成了如今這形狀?

  “一起去看看?”雍黎朝謝岑道,又朝身後侍女吩咐道,“去將李管事喚過來,就說我有事問他。”

  那侍女應了一聲立刻去了。

  雍黎說的這李管事本名李大牛是璟王府的老人,其家中便是璟王府數代家仆,這人有些能力,也得璟王信任,所以當年離京去封地之事,定安這邊璟王府和千古高風便交給他看守打理的。雍黎想著,若真的是她離京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那這位李管事也合該能給自己一個解釋。

  謝岑跟在雍黎身側一同過去了那竹林子裏,一路走過去,那些竹林假山閣樓一如從前,謝岑與雍黎也都沒發現什麽異常之處。

  不過當他們站在池子邊上時,卻發現這池子的形狀果然是被變動過,池子四周用以加固的石頭也如之前一般做出假山怪石的形狀,但東西兩側山石紋理顯然更為突出,與整體差異頗大。

  低頭往下瞧了瞧,池子裏數百尾錦鯉往來暢遊,十分靈動。

  原先種荷花,這池子裏底部都是淤泥,也不深,但這會兒看來,這池子約莫又被挖得更深了些。池水清澈,略深的地方有些長了水草看不到下麵,但有些略淺得地方卻能將池子底下看得一清二楚。

  雍黎在看池子的時候,謝岑卻站在池子邊抬頭往東邊看,東邊遠遠地瞧過去是清疏閣,還有清疏閣略側後正對著半隱湖的雍黎日常起居的半甌茶。

  他看了半晌,然後又轉過身去往西邊看,西邊層林掩映,看不到遠處布局,他微微閉目,慢慢思索,仿佛從記憶抓取什麽,許久之後方慢慢睜開眼。

  謝岑朝一旁仍舊在查看水池的雍黎道,“你若有空,去那位淑儀公主的府裏看看才好。”

  “你發現了什麽?”

  他這一句話用雍黎驚詫抬頭,這人方才的一番動作思量,雍黎是看在眼裏的,她未曾打斷他,也是相信他能看出其中自己或許也不能看出的一二關竅。

  “一會兒與你細說。”謝岑側側頭,朝外麵在侍女的帶領下過來的李管事看了一眼,道,“你先問問他,看看可能問出些什麽。”

  雍黎點頭,轉身去時,那李管事已經上前來拜見了,然後恭身垂首聽候雍黎的吩咐。

  雍黎也沒拐彎抹角,直接道,“我與父王在封地那幾年,府裏還有這處園子一直是你看管著的吧?”

  “是,小的得王爺青眼,得了這麽個差事,自然好生看管不敢懈怠的。”

  “我們在封地時,你看著園子的那幾年,府裏可有哪裏是修繕過了的?”雍黎問。

  “修繕的地方也有,必如府裏北苑偏房有兩處瓦片損壞漏雨,我親自看著讓人上去重新置換了屋瓦;再有就是這園子裏,半隱湖上最大的那座亭橋,欄杆有些鬆動,怕人不注意靠著掉下去,便特地讓人修了。”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大動作?”

  “沒有,王爺與公主,還有老王爺都不在京,府裏沒個主人,怎會有大動的時候,便是各處院子裏花木之類的,除了原本就好生長著時時修繕的,大部分都是臨得知您與王爺要回京前才添置的。”李管事奇怪,卻還是答了。

  “不對。”雍黎微笑道,“你再仔細想想。”

  那李管事有些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他這一抬頭正對上雍黎的目光,雍黎目光一貫清淡,但李管事卻不知為何竟然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連忙道:“是是,大約是小的疏漏了什麽地方,您小的再想想。”

  聽他這話,雍黎也不催他,向一旁從剛才李管事過來之後,始終沉默不說話,隻目光看著自己的謝岑輕輕點了個頭。

  李管事蹙眉苦思,許久之後注意到這裏的布局,才突然想起什麽,忙道,“去年下半年的時候,得知陛下召您與王爺回京的消息,小的便知您大約要京中久住了,因王府和園子一向維護得好,所以也並未有需要特別修繕得地方,不過就是各院子裏擺件布置略動了些。”

  “府裏布置好後,便專等您與王爺還有老王爺回京了,小的原還想著親自再去西山挑些果木,在園子北邊一塊坡地上種種,誰知卻突然病了些時日,起不來床,故而便將府中諸事暫托托付給了先前兩位副管事……”

  “您若說有什麽異常,便是我病者得那些時日,那兩個副管事曾過來回過我,說是這邊池子裏得荷花都開得枯敗了,想清理一番,又道今年這邊池子得荷花開得不好,莫若徹底翻一翻塘,明年新種些好品種。”李管事道,“我當時也並未曾多想,想著也不是什麽大動作,便允了,隻是在您回京之前,又道現在不是種荷花得季節,有將逢年節,這池子光禿禿的放在那,看著實在不好,不如便先養些錦鯉……所以才有了如今這裏的錦鯉池子。”

  “若僅僅就是將這池子翻一翻,確實不是什麽大動作,但是你看看這池子形狀……可不僅僅隻是翻個池子的動作。”雍黎冷聲道,“那兩個副管事是什麽人?現在何處?”

  李管事一驚,再看那池子,果然發現較之之前有所不同,他一直沒想明白雍黎為何就揪著這池子的問題不放了,卻也知此刻不是他深想的時候,忙道,“那兩人,一個姓孫,不過他今年初的時候突發疾病去世了;還有一個姓曹,是王府家生子,也是年初,調到府裏自營的布莊鋪子裏去了,前兩個月隨商隊往陳國去了,還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