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逐鹿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191
  “長楚那位啊……”成安帝語聲幽幽,竟不知是個什麽態度,看向雍黎目光中竟有些奇異感覺。

  雍黎不知道他為何會有種這般神情,她今日與成安帝提起此事,其實不過是將她與謝岑認識甚至熟識這件事提前向成安帝坦誠報備,以防著萬一以後有些事情突發,而導致局麵最終不受她控製。

  她也不想,萬一真有一日,因她自己與謝岑的朋友關係,到了那些禦史諫臣口中便成了“過往甚密”“有所圖謀”甚至“通敵叛國”那些所謂的錚錚之言。

  到那時,即便作為舅舅的成安帝相信她這個外甥女,但三人成虎,作為上璋帝王的成安帝卻未免對她,對她背後所代表的璟王府和華陽府怕也終是對她這段朋友之義存了疑慮。

  若真到種地步,大約為難已經是最輕的程度了。如果再讓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一番,或許還真有可能落得個刀劍相向的地步。

  所以她選擇提前而坦誠地在成安帝麵前提起這件事,終歸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雖說往後不可避免的許多事情會落得成安帝耳中,但她心思堅定,也永生不會有叛國之舉,這般可省去多少麻煩。

  隻是聽成安帝這語氣,卻不知道為何他是這樣意味不明的態度。

  雍黎有些摸不著頭腦,也不說話,隻等著他開口。

  “那是個少年英傑,據說也是個冷淡性子,他不過就是途中偶遇,便對鳳歸出手相助,可見我黎家青鳳的絕俗風度與不凡之處,任是誰也無法忽視的。”

  成安帝朗然一笑,說的話那語氣裏竟然被雍黎聽出了幾分沾沾自喜和與有榮焉。

  雍黎很想翻個白眼,當出她病發時正值途中暴雨,雖說她自己當時昏迷,並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模樣,但想想也知道,即便覓鐸護著她在泥漿裏摸爬逃生,滾得一身髒汙,但也定然是被雨淋得一身濕漉漉,那模樣想想也不可能有什麽絕俗風度,更不知能從哪裏看出不凡之處。

  “其實我與謝岑也不是頭次認識。”雍黎道,“我去年回京前,在占平縣的桃花津渡口,我是第一次遇到他。當時我因平皋那邊送來的消息臨時改道平皋,便計劃從占平走水路,便讓人提前去安排了渡船,誰知船家轉身又將船隻定給了他們一行。”

  “所以,你與他認識便是因著這番淵源?”成安帝笑得很是歡快,“竟還有這番偶遇……早知你與他的這段,當初你父王的提議,我應當允了才是,竟還擔心你的……”

  成安帝說起地當初雍寒山地提議,便是欲以雍黎與長楚南陽王締結姻親,存的是犧牲雍黎婚姻以全國家大義地心思,這確實沒有半分私心,成安帝卻懷不忍終究沒有同意。

  見他越說越偏了,雍黎卻果斷地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我與他,不過是朋友之義,大約也僅是朋友之義了,您也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都是世間之傑,你二人堪配,你如何不喜?”成安帝幾日似乎對謝岑與自家甥女這一對十分看好,即便雍黎一點不想再深談,他卻絲毫不想放過的樣子。

  “難道隻要是這世間英傑,我便都要去喜歡?”雍黎看向他,目光淡淡,道,“也許確實我大約一向有愛才之心,也一向對有才德之人多幾分注意,但那些注意,連我對謝岑之情十之一二都及不上,若將他僅僅是英才便當得我喜歡放在同一高度,那大約也對不住我這段朋友之義了。”

  “我與謝岑也不過就是君子之交,您便不要亂點鴛鴦譜了。”雍黎泠然道,“您也知道我和他之間,家國立場不同,能做君子道義之交已經十分奢侈,哪裏會有更進一步的時候……,但也許凡事例外,而在我這裏的例外……”

  雍黎抬起頭,直直地看向成安帝,語氣淡漠,卻字字間隱有堅硬淩厲筋骨,“於我來說的例外,或許便隻能是陛下您的一紙詔令,是您親筆寫予的我和他的婚書。”

  “你……”

  成安帝目光一縮,方要開口,卻聽雍黎語聲去了幾分棱角,反倒目色中深深幻化出幾分漠然隱忍,“若有一日,上璋與長楚之盟約,需要要一個以維持的穩固的邦交關係的表象來告知世人,那麽,我是願意的。”

  成安帝握著小茶盞的手也是微微一顫,他素來刻意嚴肅端重的臉上隱出幾分疏淡猶疑意蘊。大約是實在沒想到雍黎今日與他,竟坦誠地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不知道想說什麽,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雍黎之心,她之心中所想,成安帝明白,正因為明白,卻未免更多了幾分憂慮。雖之前已與璟王深談,他也多許了幾分信任,但終究是未來之事,誰又能分毫不差,算無遺策。

  此刻他亦不感說出什麽輕易帶著承諾的話來,不是因若有一日不得不失信而定帝王之威受損,而是不願這個赤誠坦然到比日光更明亮的孩子,若有一日不得不將所有希望壓到他這一個許諾上時,而他卻失信於她。

  外麵月光灑著清朗的銀輝,八月的夜晚已然涼快了許多,有隱隱的夜風吹散了清輝,吹來的片片輕雲,將原本高懸的殘月遮了個嚴實。

  成安帝的角度,原本透過半開的窗戶看過去,正瞧著天上明月,此刻明月被風吹來的層雲擋住,他不免有些興致缺缺,暗暗歎了口氣,卻笑問道,“上璋若真的與長楚聯姻,那麽與你而言,他長楚謝家子弟,誰都可以麽?”

  “不,隻能是謝岑。”雍黎斬釘截鐵,毫無羞赧。

  “為何?”成安帝卻照舊語聲含笑,手指卻無意識地敲在手裏端著的茶盞地茶沿上,“謝氏皇族,與你年齡相仿的,也並非隻有他一個,若是找個能力手段弱一點的,不是更利於你掌控?甚至若找個普通一點的,你也不必遠嫁去長楚,我可直接給你將這個王夫談回來,屆時你照舊是承襲平皋與華陽數州封地的璟王,那麽即便嫁了也可得你想要的自由,也可照舊為上璋效力。”

  成安帝這想法倒也不是天方夜譚,曾經越初的時候,有如今早已湮滅在曆史中的康家,因從龍之大功得封光晝王,隻是這光晝王未持一代便滿門戰死沙場,這位光晝王康平兩子也都戰死,最好隻餘留一尚未及笄的幼女。

  越太祖憐光晝王之大功,不忍終其爵位,便將這位光晝王府的郡主接到宮裏撫養,又令有司代持光晝王府。待光晝王之女及笄時,恰逢北方偏遠小族歸順遣使來京,送了質子過來,又欲求和親,越太祖自然不會不允,隻是既雲和親,便讓那小族送公主來中原,但那小族族長兒子不少,女兒卻不多,適齡待嫁的女兒更是沒有。

  當初已經將天下大半疆土收入囊中的越太祖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隻道不過是個偏遠小族,他瞧著那送來的質子倒是性格溫吞不張揚,想著他與方及笄的光晝王之女倒是合適,便許了這場婚事,令那光晝王之女承襲光晝王爵位,讓那小族質子入贅。這位前朝大越曆史上唯一的女性王爵,雖不入朝不幹政事,不過就是享著名義上尊榮的爵位,但光晝王一脈到底還是傳承了幾代下去。

  雍黎卻絲毫不在意成安帝說的那幾句話,她也知道成安帝所說的於她於璟王府而言確實是最合適不過的,她納進一個,遠比她自己嫁出去,於上璋而言更加有利。

  確實,若真的讓一切順著既定的規則,她若嫁給謝岑若嫁去長楚,大約便是等於放棄了對璟王府和華陽府的承繼,屆時她孤身在他國,即便是從前叱吒風雲名傳天下,為了避嫌,也不得不收斂低調下去,然後最終困在長楚的某處後院。

  但雍黎卻覺得,若是她,她絕不會順著那些所謂世俗的既定規則,那些所謂的不可打破的世俗的目光;若是她,即便身處在孤立無援的他國,她也照舊能另攪一番天地,她長楚若讓她不舒坦了,她也是很樂意動一動的。

  不過此刻……

  雍黎對上成安帝始終含笑看來的目光,突然開口了句話,“陛下您,終究想要的是二分天下,還是一統天下?”

  她這句話問得隨意,卻有石破天驚的氣勢,仿佛逐鹿天下的藍圖已然成竹在胸,隻須得眼前人一個選擇,她便可隨時取舍安排,選出最幹脆最輕便的那條路,然後快刀最利落地斬出一個最終的結果。

  這話成安帝其實並不好回答,每一個帝王,怎會絲毫沒有逐鹿天下的熱血夢想?一統天下,望著無盡的天邊的土地都歸屬到自己的版圖中,望著自己的功勳載入輝煌的史冊為後世所銘記……那是一個帝王畢生都有的追求。

  隻是他卻知道,“一統天下”說來不過就是這四個字,但如今的天下格局雖早有動亂,大風將起,但也絕對不會是一統天下的好時局。

  更何況,這樣的一個目標,即便他身體康健能在活上二三十年,那麽窮其餘下的二三十年壽命,怕也不會見得半點曙光。

  而如今陳國式微,改天下三分格局為兩國對立,已經是將要翻覆風雲卷略四海天下的驚天之事了,便是他有生之年,若能見著平定之後兩國分治的最終局麵,便已經足夠了。

  他道,“如何這樣問?”

  “若您求一統天下,交聯陳國抗擊長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那時我自然不該嫁去上璋,那時才當如您所說的,隨便納個謝家宗室的男子回上璋來,走個表麵的姻親之約便已經夠了。畢竟那個時候,各國之間觀望猶疑,那些所謂的和親聯姻,誰若信的誰便已然落了下風。”

  “而若您隻求二分天下,那麽與長楚聯姻,不論上璋這邊需不需要我,但長楚那邊那個人隻能是謝岑。”雍黎對著虛空微微有些出神,淡淡道,“至於緣由……”

  她轉頭看向成安帝,目光中清明得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事物的表象,直入最深最隱晦最不為人知的那處,她語聲帶笑,萬事底定,“四海之風將起,長楚這位蟄伏沉睡了十年的蒼龍,怎能不漸漸覺醒,而後於某日再次騰然而起?以卷略四方之氣勢,橫掃天下**?”

  她說得太底定,以至於雖語聲平淡,但成安帝卻顯然還是有些震驚,雍黎所說的,以他為帝王數十年的敏銳,哪裏是沒看出來的?隻是,即便是他也不過就是抱著懷疑而不確定的態度,卻根本未有過雍黎這般的明確堅定。

  “你是說,這位長楚南陽王已經有了爭位的野心……”他頓一頓,又道,“或者說,何止是爭位的野心,他怕是已經有了將覬覦的目光投入長楚周邊他國的野心……那麽他的目標是哪國?陳國?或是……上璋?”

  成安帝朝雍黎伸出手,指尖是青瓷雕花的小茶盞,裏麵茶水已經喝完,雍黎將那小盞接過來,另倒了新的遞上去,“難說,那人的心思……”

  她正說著,卻突然頓住,她想到那日謝岑與她說的那幾句話,不免又有些怔然。

  他說,鳳歸,我可應承你,往後無論再怎樣風雲變幻,隻要你在上璋一日,我手中刀光永不可能指到上璋,指到你身邊來。

  他的承諾,雍黎不知道該不該信,也不知道該信幾分。

  但她終究是不同於隻聽得到甜言蜜語的女子,他這樣堅定的承諾,這樣看似輕飄飄的仿若絲毫沒有考慮過往後局勢變化發展的堅定的承諾,雍黎卻不可避免地抱著懷疑試探的態度。

  “什麽?”成安帝見雍黎說著說著突然聽了,挑挑眉,問道。

  雍黎回過神來,道,“記得之前我也曾與您說過,謝岑這人,大約長楚的皇帝位早晚在他手裏。這人韜光養晦多年,他的那些兄弟侄子,能及得上他的,幾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