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複命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192
  “數月不見,安王兄氣度更甚從前。”

  雍黎含笑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去,卻並無許久未見得欣喜,而尾音挑出的幾分笑意,卻更是疏離客氣的模樣。

  黎賀也不知是沒聽懂她的意思,還是並未注意到她刻意的態度,隻笑道,“宣陽妹妹過譽。”

  雍黎從車裏下來,黎賀正袖手立於車前,雍容氣度中仿佛有了些這些時日裏曆練出來的幹練氣場,雍黎此時瞧著他這樣的風度,竟覺得如今他大約也在言行上漸漸往一個合格的儲君靠攏了。

  “此刻早過了朝會時辰,便是陛下照例召見臣子,此時大約也晚了,你如何會等在這裏的?”雍黎問道。

  “正是陛下之命,囑我宮城前來迎一迎使團。”黎賀澄然一笑,“陛下今日政務繁忙,一直在兩儀殿未得片刻閑暇,大約也就是方才才鬆快片刻,此刻正等著你與諸使呢。”

  離京數月回宮麵見皇帝陛下複命,也是正常的事情,不過這般特地讓如今正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安親王親自來宮城前相迎,未免也太興師動眾了些。

  不過皇帝陛下終歸是皇帝陛下,帝王心思常人能揣測得出幾分,便是當真揣測出來幾分,那幾分中又有幾分是真實的呢?

  雍黎也不再深問了,她對黎賀縱然不似從前對黎賢那般厭煩據之千裏的態度,但也終歸不想太過親近,畢竟是鄭皇後的親子,畢竟他的外家是鄭氏。

  她既然早對鄭氏懷了疑慮,也另存了目的,對於他與鄭氏的牽連終究還是不能放心。而且如今的黎賀,在朝中聲譽顯著之處已逼近自己。

  雍黎以女子之身有那般彪炳的功勳,於朝野之上傳揚的是其手段能力,而終歸是個外姓公主,即便近兩朝來上璋朝堂破除百年女子不為官的鐵則,先後以華陽長公主和宣陽公主插手政務,眾人即便因她們的個人風度才能崇敬拜服,但終不是以侍上主的態度。

  而黎賀如今卻是皇帝陛下唯一一子,也是唯一名正言順的皇朝未來的繼承人,但隻要有這名正言順,朝中眾臣對其便已然寬容了許多了。雖說他從前是武人風度,於朝中政務並不多通,但隻要不出什麽大的差錯,隻要不是鬧騰出來各種幺蛾子的,隻要有那點好處,便也能讓朝臣心甘情願給他足夠耐心和足夠扶持的了。

  畢竟這樣一個準繼承人,幾乎是鐵板釘釘的未來上璋之主了,不論是誰,都想著給出一點自己力所能及的幫助,從而表示自己一向忠心的態度,以期待著這位將來登上帝位之後,即便不能謀得更多好處,也好歹記念著之前的一點善意。

  所以那些人便開始助他聲勢,不過數月時間,他便已是如今這般聲勢鼎沸,在朝中炙手可熱,甚至有官員路上遇到都十分恭謹地執禮問安。

  雍黎前兩日還曾聽說一件事,說是前些時候吏部某位官職不算低地官員在路上正遇到安親王出行車轎,因之前有幾次共事,也曾得安親王垂問過兩句,這位官員便上前去問安攀談兩句。原本不過就是打個招呼說兩句話便罷了,但這位官員居然親自扶轎,將黎紹一直送到安親王府門前。

  後來這事情落到陳通等諫臣禦史耳中,隔日便上書彈劾安親王自恃身份,以朝中重臣為此賤役,有傷國體朝綱,非仁德之行。

  當時此言一出,算不得滿朝震驚,但朝中也有人暗暗怨怪這些禦史們多事,畢竟此事說起來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真是尋常人遇著這事,大抵顧忌這安親王身份也不會就那麽大剌剌地提出來,即便看到了聽到了,估計也多會當作不知道罷了。

  偏偏陳通為首的那些禦史們一向是忠直不過的敢諫之臣,遇著這些有絲毫礙著他們眼的,讓他們聽不過去看不過去的事情,那怕隻是小到毫厘的事情,大約都是要來朝堂上說一說的。

  偏偏皇帝陛下又一向是個能聽朝臣聲音,雅納善言的明君形象,縱然禦史們有些話實在讓他聽不順耳,或者突然就揪著某些明明是雞毛蒜皮無傷大雅的事情的時候,他也實在厭煩,卻也不得不壓抑著那點不順耳和厭煩,還得做出從善如流的模樣。

  所以當時陳通等人這話一提出,成安帝雖麵上不顯,卻也是聽進去了,雖未曾在朝會中有所深究,但據說散朝後又召了安王去兩儀殿斥責了一番。

  這事情傳到雍黎耳裏的時候,雍黎是有些奇怪的。

  黎賀也不是個蠢人,他如今在朝中聲勢之大明顯很是異常,他竟然半分也未曾察覺到,並有所幹預?竟就這般任由這些朝中所謂的支持自己的勢力如此喧雜發展下去?

  莫非他是真的被如今這邊於他而言蒸蒸日上的假象迷了雙眼,當真以為自此前途錦繡,此刻浩大聲勢於他而言已是助力?

  雍黎覺得,以她對黎賀的那些理解,他也不當是如此目光短淺的人。那麽到底是何原因讓他絲毫沒有感受到自己如今的處境,作出些自知之明的收斂舉動來?

  一路往兩儀殿去的時候,雍黎暗中打量著黎賀兩眼,見他神色如故,但似乎卻比從前更加沉默了幾分。

  他不開口,雍黎自然也沒得什麽話能與他說的,故而一路上當真一行人沉默安靜得可以。

  及待到了兩儀殿,雍黎率此次前往淮州迎陳國送親使團的諸位使臣依例拜見皇帝陛下之後,又將一應事項逐個詳細複命。

  等所有事情交代完時,眾人離宮的時候,已經是夕陽漸下了,唯獨雍黎和黎賀還留在了兩儀殿內。

  皇帝陛下今日很疲累,但似乎心情頗好,眾人走後便親自帶著雍黎往後宮去,一路上閑聊不斷,也不涉及朝政之事了,大多就問些“在外可好?”“回哎路上可累?”“可有遇到過什麽趣事?”等等一些瑣碎到極點的問題。

  皇帝陛下問得認真,雍黎回答得也不算敷衍,所以皇帝陛下聽得更加認真。

  不多時到了萬壽宮,雍黎早知道她這一回來,定然是要到萬壽宮請安的,也定然是要在這裏陪太後吃頓飯的,或許還會被強製要求留下住兩天。

  隻是她本以為一進萬壽宮等著的應該是早準備好的晚膳,卻不想等著的卻是五六位禦醫,皆是太醫院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其中還有兩三位是當年她自平野回來之後昏迷三月清醒過來之後,親自為她調養身體的幾個。

  雍黎轉頭瞟了成安帝一點,皺皺眉,有些不歡喜,“這是做什麽?”

  “你身體……讓禦醫們看看。”成安帝見她神情,便知道她或許是有些諱疾忌醫,其實他也是知道的,雍黎從小便是不大愛見著大夫的。

  “我身體很好,沒什麽問題,用不著看大夫。”她仿若沒看到那群等了許久的禦醫們,兀自走了進去,卻對成安帝道道,“我這一路與出溪先生同行了一段,若是有什麽問題,出溪先生也該都給我瞧出來,大約還會給我調養一番,哪裏需得等到了定安來再看大夫的?”

  成安帝確實是知道雍黎之前又再次犯病昏迷的,隻是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狀況,更不知道她是遇到的出溪。還奇怪她這次昏迷竟然隻有這短短幾日,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但也足夠讓他驚喜的了。

  “當真無礙?”成安帝跟進去,又追問了句。

  “當真。”雍黎道,“不然我怎能這般好好地回來,好好地站在這兒?”

  “無礙最好,不過你這一路勞累的,看樣子氣色也不算好,還是讓禦醫們簡單地把把脈,也讓我與你外祖母放心一下不是?”

  雍黎拗不過他,隻得點頭答應,兀自找了張椅子坐了。

  那邊禦醫以太醫院院首為先的幾個禦醫立刻有禮有節有秩序地圍了上來,一番問安把脈折騰之後,不過也就都隻是說些“公主無礙,隻是有虧氣血,需略補養些便可”之類模棱兩可的話,末了還留了兩個調養方子,和食療補氣養血的單子。

  成安帝聽了到底是放下些心來,又問,“你與出溪先生是怎麽遇到的?”

  雍黎隨意答了兩個字,“偶遇!”

  她這一回答實在是簡單敷衍到了極致,成安帝卻哈哈一笑,也不追問。

  太後聽聞雍黎今日回來定安,約莫晚些時候才能進宮裏來,卻還是一早就招呼著自己宮裏的小廚房準備些雍黎愛吃的東西,甚至還親自過去包了雍黎一向最喜歡的十蔬水餃,故而一直忙活到現在才過來。

  “快快,快過來坐,外祖母新做的十蔬水餃,剛出鍋的正是味道好的時候。”太後見了雍黎,眼睛都笑得眯起來,忙拉著雍黎坐下來,讓宮女快些擺上膳食。

  一轉頭看到一直安靜站在一旁,努力讓自己沒那麽些存在感的黎賀,到底不好厚此薄彼也招呼道,“阿賀也在啊,快來,陪祖母一起吃。”

  黎賀在成安帝麵前一向恪守君臣父子的規矩,從來不敢如雍黎在宮裏那邊隨意,當下瞧了成安帝一眼。

  成安帝似乎看到了他看來的目光,卻並未說什麽,隻朝太後笑道,“母後疼惜孫子孫女,隻招呼他們過去吃飯,倒是忘了兒子了,我也是忙了一日,午間都不曾好好吃些。”

  “你這麽大人了,還和孩子們爭,還不快過來坐?!”太後笑著,微微咳嗽了一聲,雍黎看過去時,她卻已經不再咳嗽了,麵色也恢複如常,仿佛剛才的那聲咳嗽隻是笑著不小心嗆到了。

  “母後麵前,我自然也是孩子。”成安帝玩笑道。

  其樂融融的一頓晚飯後,太後略走了走坐了坐,便已經有些困倦,遂回內殿休息去了。而成安帝卻看著雍黎在一旁小幾上煮茶,朝一旁候著的黎賀道,“天色晚了,你早些出宮吧,明日再去拜見你母後。”

  黎賀聽了立刻恭聲拜退,也未再多留。

  黎賀離開之後,成安帝十分自覺地端了雍黎斟好的一盞茶,對她道,“今日住在宮裏?元銘宮早灑掃好了……要麽還是住在太後這邊偏殿?你若住在這裏,明兒早上太後見了定然歡喜的。”

  “還是住元銘宮吧,我睡得晚,萬一不小心搞出什麽動靜來,擾了外祖母清淨反倒不好了。”雍黎也捧了茶杯在手上,十分懶散地靠著軟榻,舒坦著剛剛吃了一肚子的美食。

  “方才我問你你與出溪先生時如何遇到的,你回答的那樣隨隨便便的兩個字,莫非是還有什麽隱情?”

  成安帝一向是了解雍黎的,自然也知道她方才那簡單隨便的兩個字,也實在不像是她一貫的性情,故而便有幾分猜出她的心思,大抵是方才黎賀也在,她有些話不方便說,便就這麽馬馬虎虎地避開了。

  “果然陛下一向目光如炬。”雍黎似笑非笑,這客套地馬屁也拍得很是一般很是隨意。

  她坐直起身子來,有些鄭重模樣,“其實有件事想與您坦陳。”

  “何事,說來聽聽?”成安帝見她麵有幾分嚴肅,笑問。

  “我這次在長楚突犯舊疾,其實是得一人所救,出溪也是他專門請來與我醫治的?”雍黎道。

  “是誰?能那麽快尋到名動天下的一代名醫出溪,那人應該也不是尋常人?”成安帝問。

  “長楚南陽王,謝岑。”雍黎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覺得心裏舒了口氣,“他當時隱藏身份以一位顧姓軍師的身份潛入朱纓軍,其密謀之事,我不必多說,大約您也是知道的。我那日病發時身邊隻有一個連亦,幸得偶遇他,他將當時已經昏迷得我帶回了朱纓軍大營,尋了出溪替我醫治。出溪雖不能徹底醫治我這根本查不出什麽問題得舊疾來,卻也有所壓製,所以比起十年前昏睡三個月,這個我隻是昏睡幾天也實在是件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