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隱喻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191
  “何事?”

  雍黎挑眉,她這剛離開幾天便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陳國和婉公主身邊的一個貼身伺候的女官,被人……”韓柏語氣遲疑曖昧,看了雍黎一眼,見她神色如故,摸了摸鼻子,繼續道,“那女官被人奸汙,一時想不開投河死了,發現的時候已經在驛館後麵的河溝裏泡了一夜,身上慘不忍睹。”

  “竟有這事?!”雍黎眉頭一跳,看向他,問,“看你神情,當不止這麽簡單,還有什麽沒說的,一起說來。”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那女子次日一早被人從河裏撈上來的時候,手裏緊緊攥著一個荷包,那荷包正是是陳國那位孝王沈蒙的隨身之物。那位孝王隻道自己前晚身體不適昏沉睡去,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情,更加不知道他隨身的荷包怎麽就跑到那女官手上的。”饒是韓柏可以麵色冷然,盡量不帶任何個人情緒陳述事實,但還是不免語氣裏有些嫌惡。

  他繼續道,“這事發生後,陳國那邊第一反應便是隱瞞,但偏偏那女子屍體是上璋使團中一個小書辦發現的,那小書辦有晨起散步的習慣,那日早上照舊在驛站周圍散步,正走到後麵河邊,初初以為是隻是人落水了,還吵嚷這叫人來救。這一叫人,叫來的可不隻陳國使團裏的人。”

  “為著這事禹王還曾親自去求見您過您兩次,第一次被嚴大人借口您身體不適攔了下來,,第二次倒是見到了‘您’,不過就是敷衍兩句,卻也讓他放了些心。然後咱們使團裏的人也在兩位副使大人的約束下對此事並未過多關注,也未有太多插手。管他們那邊如何天翻地覆,咱們那裏一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如此甚好,咱們確實沒必要牽扯進他們陳國的亂七八糟的事情裏,嚴翮是個妥善人,有他約束使團,我很放心。”雍黎點點頭,道,“總之這事不管事實如何,陳國那邊是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去查的,若是查實了真是沈蒙做的,那他陳國丟臉都丟到我上璋來了,他們自己也下不來台。若是查到不是沈蒙做的,那大約對他們來說是件好事;但若是再查到,確實不是沈蒙做的,而是他人嫁禍,且這嫁禍的人同樣是他們想要拚力維護的,那麽那時暴露給我們看到的……可不僅僅隻是這未曾證實的疑似的醜聞了。”

  “您的意思是說這女官之死,證據雖指向孝王沈蒙,其實極有可能是他人嫁禍?”韓柏詫異了,即便他在未晏中不過是擔守衛之責,但能進未晏的人腦子都清明,自然聽出了雍黎話裏的意思。

  “這暫時與咱們無甚關係,即便咱們想要做點沈蒙,也得等我回到使團再說。”雍黎並不想與他深說此事,又問,“沈蒙對此事是何態度,你可知道?”

  “據說事發後孝王嚴詞要求徹查此事還自己清白,即便他們使團中眾人勸說都未曾鬆口,最後還是禹王私下去見他與他深談了一番,才得他鬆口。”韓柏道,“但是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事後使團不過生生壓下的那女子被侵害的事情,隻道她自己晚間出去倒水,不小心墜河而死,至於那枚沈蒙的荷包也不過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是早就丟失,不知為何到了那女子手裏。”

  雍黎冷冷嗤笑一聲,“這樣掩耳盜鈴的事情,他陳國做得果然甚是心安理得。”

  外麵清和天光,照得她眉目清冷,她微微微微沉思,忽然側首,對韓柏道,“你替我去接個人,客棧出門右轉,在第三個路口左轉有一條叫半裏路的小巷子,進去後大約幾十步,有一家書肆,叫做‘不渝書肆’,你進去後跟掌櫃的提一句《山寺月琴譜》,會有人出來見你,你與那人說一聲,讓他今日有空過來見我一見。”

  “您昨日夜裏便是去的那家書肆?”韓柏問道。

  雍黎點頭,“你出去的時候注意著些,大約那邊暗處會有人盯著,若是見著昨日那個說了些渾話的昌王府的四公子,讓他這些日子小心著些,最好待在府裏,莫要與旁人走得太近。”

  韓柏聽她這一句想要對那個昌王府四公子的提醒,有些詫異,沒深問雍黎為何過了一夜反倒是忘記昨日恩怨的樣子,隻問,“有人欲加害於他?”

  “不是,那人並不似昨日我們所見的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恐怕別人欲害他也沒那麽容易,再說他是死是活我操什麽心。”雍黎淡淡道,“我是怕因他自己都不自知的馬腳露出來,害了別人,也壞了我的計劃。”

  昨日與元濯眾目睽睽之下見了一麵,雖說因謝岑的安排,黎叔渝過來混鬧了一通,擾了暗中那些人的一些目光去,但雍黎卻不能保證,他這個並不怎麽受寵的王府四公子並沒有被昌王暗中安排的那些人盯上。

  若是他被盯上了,那些人再由他查出他與謝岑的關係,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事,雖說謝岑那人的手段大約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凡事總有個萬一,若是那時,他王府公子的身份大約都不能給他一二屏障,暗地裏的那些蒼蠅也難免不會查到與她大庭廣眾之下有了那一通交集的自己身上。屆時若再牽扯出元濯來,即便那些人最終沒有查出元濯有什麽實質性的把柄來,但依著黎紹的性情,大約便會真的對元濯有所懷疑了,那元濯與她在沛州的費心安排豈不是徹底白費了?

  韓柏聽令去了,在沛州城隨意繞逛了一圈,最後才進了那家書肆,在裏麵也不過略待了了片刻便出來了,出來之後又繼續逛了會兒才回了客棧,沿途之中還不忘買些當地特色小吃吃吃,或者遇到新奇特產的小店也會進去買上一些。

  別人看來,他這樣子大約就是最正常不過的外地客到來這裏該有的反應。

  雍黎今日一整個上午都沒有出客棧房間,快到中午的時候特地讓客棧小二準備了些酒菜,並囑咐午時再送過來房間。

  韓柏回來複命後雍黎讓他們自去休息,不多大一會兒,客棧小二送來了她要的酒菜,多是清淡的吃食,幾乎沒有大葷。

  酒是當地的椒柏酒,原本在其他地方都是元旦之日才淺飲的一種藥酒,有強身祛病,辟一切疫癘不正之氣的作用。但沛州盛產椒柏,釀出的椒柏酒品質一流,當地人又是個一日三餐離不開椒香的,故而這椒柏酒倒是當地百姓日常飲用的一種酒了。

  那小二安置好了酒菜便退出去,大約是以為雍黎想在屋內用餐是嫌棄前院吵鬧,所以臨走時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小二走後不多時,旁邊窗戶微動,然後有人推開窗戶跳了進來,身姿輕盈矯麗。

  謝岑甫一站定,抬頭瞧見雍黎舉著酒杯朝他微微地笑,“謝兄來得甚是時候,來,共飲一杯。”

  謝岑卻不曾想到見到的竟是是她的這般神色,當下也微微一笑,近前去,並未說什麽客氣話,直接在她對麵坐下,見麵前酒杯已經斟滿了酒,端起來抿了一口,笑問,“你怎知道我會這時候來,安排了酒菜特意等我的?”

  “未在等你,我已經吃上了。”雍黎指指麵前動了兩勺子的百歲羹,道,“你若再不來,大約便吃不上我請的這頓了。”

  桌上菜食家常,不過就是些簡單爽口的小炒,在當下炎熱的天氣裏也頗能勾起幾分食欲來。

  畢竟是貴介公子,謝岑一向其實也算是個挑食的人,從前幾年為了維持修道的名聲,更是半點葷腥也不沾了,對吃食一道並無太大要求,也不過就是填飽肚子就行。

  而雍黎其實也並不是個貪戀口腹之欲的人,與她一起吃飯,瞧她吃過幾口飽了便無甚興致的模樣,大約正常人會覺得和這樣的人一道吃飯勾不起什麽食欲來。

  但謝岑回想起自己與雍黎一起吃過幾次飯,都是簡單家常的樣子,都不是什麽珍貴難尋的食材,定安城中那家燕餃湯清味鮮,除夕夜那日的羊肉暖鍋熏騰著熱氣,晏城的八鮮宴算是最豐盛的了,而今日更隻是普通的幾個小炒。

  但他卻覺得,即便對麵是雍黎這樣一個不怎麽合格的飯友,他卻覺得與她的這幾餐,每一次都吃得十分舒心。

  “你要見我,有何事?”謝岑也盛了半碗百歲羹,“莫非還是為昨日之事?”

  “不是。”雍黎微微一搖頭,“我算是想清楚些事,我大約也不該如此疑你……你來沛州除了見了黎叔渝,可還見了其他誰?”

  雍黎想了想,又補充了句,“我此問並非試探,隻是想……”

  “我明白。”謝岑笑起來,“你放心,我來沛州便隻見了兩人,一個是黎叔渝,一個便是你了。”

  “昨晚在書肆裏並未與你深說,黎叔渝那邊你可放心,對於他我從未懷疑,若說我與莊溯是生死之交,那我與他便是莫逆之交。”

  雍黎卻看他一眼,似在考量他話中幾分出自內心,卻見這人實在坦然,未有一絲異常,她道,“據我所知,也如你們所說,你們之間雖相識甚早,但卻並未有太多交集,也從無太多剖心之處,甚至數年相距千裏,便是見麵的次數亦是屈指可數,你何以如此信他?”

  “也並非……我與他算是彼及天涯,而常以神交。他並非一般世家子,縱然隻是昌王府一個毫不起眼的庶出子,但若真說起來,若他真誌在朝堂,你的那些堂兄弟表兄弟們,未必能及得上他。”謝岑言道,“其實,從始自終他對我足夠坦誠,但我對他的坦誠卻未必能如他對我那般程度。”

  謝岑徐徐道,“他視我為清交素友,比景共波。而我初時與他相識相交,雖確有對其欣賞稱讚之處,但也是由幾分防備隔閡,從未言深。你道我為何明明數年未見,連書信也未通幾封,卻信他如此?”

  “其實,我一麵與他引為至交,甚至生死關頭我可將性命交付,但我不否認,這麽些年,他身邊有我的人,保護他為主,卻未嚐不是有幾分監視的意思,所以我了解他這些年的一切動向。這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其實我與他的這段友情中便是有這般的說不清的牽扯,說到底還是家國立場不同。但我想他大約也是心中通透明白的,隻是他惜我這個朋友,所以也容得我幾分從前對他的不坦誠之處,隻是這終究是我對不住他的地方。”

  他話雖說得坦然,但雍黎聽來似有隱射,她一向與他人言辭往來各有隱射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甚至她自己也一向精熟這般不落痕跡卻能明明白白表達自己意思的說話方式,隻是不知為何其實並不喜歡謝岑這樣的他喻。

  雍黎皺皺眉,微微壓下心中的那點不滿,謝岑坦然卻道,“鳳歸,你看我與叔渝的這段友情,同你我之間的關係何其相似?!我想告訴你的是,當我處在黎叔渝那方的角度時,我當遠比他更能容忍你因家國立場之故,而對我產生的不坦誠不信任。”

  一時屋內靜默,雍黎執著酒杯的手微微抬起,又放下,然後又舉起送到唇邊,大約時神思恍惚,她想也沒想便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椒柏酒是以高度白酒浸製,一向不怎麽飲酒的雍黎有些不適應,酒水入喉才反應過來,她漲紅著臉壓抑著咳嗽,直到壓抑不住方扶著桌子咳得天翻地覆。

  謝岑瞧了忙站起來,走到她跟前給她拍背,見她略有緩和,又倒了杯水遞過去,埋怨道,“這酒度數不低,你方才也嚐了,怎麽不慢點喝。”

  雍黎捧著杯子喝了大半才壓下去些,也不咳嗽了,隻是臉上仍然有方才咳嗽之後的潮紅,大約還帶著些酒意,便更顯得有幾分從未在她身上出現過的嬌憨。

  謝岑原本在她身側後站著,正瞧著她這模樣,突然覺得心有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