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表哥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08
  “哎呀,小娘子,你別這麽……”黎叔渝突然笑嘻嘻地湊上來,他自然是認出了雍黎的,方才有些驚訝雍黎居然在這時候找到這邊來,但見著她與謝岑言詞往來間的互動,他也覺得這女子與謝岑之間的關係大約不是他想象當中的樣子。

  前兩天好容易王府裏一大家子浩浩蕩蕩離開沛州去了定安,他也安安生生地裝了兩天病,然後實在是裝不下去了,又露出了本性。

  昨日晚間他正在城西醉仙樓裏摟著最愛的婉兒姑娘,接過溫柔多情的妙兒姑娘斟的酒,銜住嬌俏明媚的如兒姑娘投喂到嘴邊的葡萄,聽著多才多藝的嬋兒姑娘新奏的曲子,捏著酒杯微微閉目,跟著曲子搖頭晃腦地哼哼,舒坦得直歎“人生閑適莫過於此”。

  突然曲聲頓止,身邊原本輕聲調笑的女子聲音也都突然消失了去,而他摟著的女子也身上綿軟癱了下去。

  黎叔渝霍然睜開眼睛,將癱軟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推到一邊去,以十分靈活的動作爬起來,四周還看一圈,怒問,“誰?!哪家宵小!”

  他話音剛落,外麵便有人推門進來。謝岑是剛到沛州城的,聽屬下來報知道他在這醉仙樓,便連客棧也未去,便先過來了見他一見。

  黎叔渝瞧了門口站著的那人兩眼,頓時咧開了嘴,很是嘖嘖讚歎了一番他的清華之姿,才迎上去,笑道,“霜時霜時,我可等了你許多個九月,去年一封書信至今還未收到你的回複,卻不想你今日從哪裏冒出來的?莫非這仲秋明月有知我念你甚深,故而今日送了你來見我?”

  “你還是這滿嘴咋咋呼呼胡說八道。”謝岑嫌棄地看他一眼,關上門,淡淡道。

  “你便一向是個正經人,我從哪裏習得你的性子來?”黎叔渝親自引他進來坐,笑道,“你這成天一板一眼,籌謀來籌謀去,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的,活得是真真心累,還是我這樣左擁右抱飲酒聽曲兒,自得自樂縱情隨性豈不自在?”

  “我便是想,也未必有你那好福氣。”謝岑繞開躺了一地的幾個女子,也並未就坐下,而是環顧了一圈,隨意從牆角顛了把琵琶出來。

  “你是從哪裏來的?”黎叔渝知他謹慎,大約是擔心此處樂聲停了太久引起外麵的警覺,想自己彈兩曲掩人耳目,他朝謝岑伸手接過來琵琶,笑道,“你大約並不擅這風月之曲,還是我來吧,也讓你看看我這琵琶技藝較之數年前可有精進不曾?”

  謝岑由他接了琵琶去,道,“你應該也知道長楚那邊事剛結束,我並未回青川,直接便過來了上璋。”

  黎叔渝一邊叮叮咚咚地調著弦,一邊瞥他一眼道,“你過來上璋竟從沛州路過,總不會是專來看我的吧?”

  “你當真以為我閑到那程度?再說,你有什麽值得我專來瞧你的?”謝岑也瞥他一眼,不客氣道,“來見你是有事要你幫個忙。”

  “就知道你不是專為我來,實在是不當懷著一絲一毫的什麽期待啊。”黎叔渝右手在弦上勾抹幾下,然後叮叮咚咚彈起一曲《樓會行》,這靡靡之音他彈得甚是熟練,他那和他體型成正比的粗肥的手指,竟然出乎意料地靈活。

  謝岑挑挑眉,見他如今這指法熟練的程度,想著這家夥大約是沒少彈這樣的曲子,怕是常於歌姬樂姬們“相護切磋,探討技藝”。

  “有何要我做的?”黎叔渝手下不停,瞧向謝岑笑道,“若非我實在不高興去定安,才刻意裝病躲了過去,不然怕是今日也見不到你,你看,衝著咱們這緣分,怎麽著也要幫你一幫。”

  “南苑客棧,明日午間大約會有一個女子過去住宿吃飯,你去替我給她傳遞一個消息。”謝岑將一張折疊好的紙張按在小幾上推到黎叔渝麵前。

  黎叔渝偏頭瞅了一眼,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手上琵琶彈撥卻絲毫未停,“那女子是誰,我見了她該如何分辨?”

  “她氣度不凡,你屆時一見便知。”謝岑見他已經明白,便也不想多留,便道,“所請之事,萬請悉心。”

  黎叔渝手上一曲終了,卻突然另換了首跳脫活潑的曲子,喊住將要離開的謝岑,笑道,“不知我可否知道,那女子的身份?與你是何關係?”

  “她與我暫時還未有什麽關係,不過與你卻有些關係。”謝岑擺擺手,未再回頭,“好生替我辦了這事,要是搞砸了……你且看著吧。”

  他伸手去開門,又留下一句,“明日晚些時候,到書肆來,有話與你細說。”

  黎叔渝瞧著他出去之後又帶上的門,絲毫未將他的威脅放在心上,慢悠悠地將手上地曲子彈完,原先活潑跳脫地曲子,頓時變得無病呻吟氣若遊絲的感覺。

  曲子終了,他也不管地上還橫七豎八躺了幾個人,伸手拿了小幾上的紙張,展開細細看了幾眼,紙上的內容是很簡單的,若真的照著他吩咐做起來也是頗容易的,之事黎叔渝對謝岑的要他幫忙的這事情的目的卻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

  長歎一口氣,將那紙條銷毀了,他邊哼著曲子,邊重新倒了杯酒,喝著酒往坐榻上去了,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休息去了。

  雍黎瞧著眼前這人咋呼的模樣,冷聲道,“你閉嘴!”

  黎叔渝大抵是沒想到她這般不客氣,當著閉了嘴,不過卻暗暗偷偷去瞧謝岑,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自求多福”的神情。

  雍黎看向謝岑,深吸了口氣,問他,“昌王暗中沒有安排人?既然是你讓這家夥來提醒我,讓我以為他便是昌王安排來試探我的人……既然不是他,那昌王暗中安排的人呢?”

  今日見了元濯的時候,其實雍黎邊察覺到暗中有人在跟隨他,不過她何元濯也都知道那些事黎紹的人,黎紹對元濯並無十分信任,他自己當前雖往定安去,但怎麽可能沒有在暗中安排好自己的耳目?

  雍黎今日與元濯雖無直接的接觸,也表現得素不相識的樣子,甚至兩個表麵上的招呼都沒打,但雍黎幾乎刻意肯定,即便如此,在元濯走後也定然會有一波人來試探一二的。

  “這便是叔渝身份的好處了。”謝岑笑道,“那些人如何不認得叔渝這位昌王府四公子?叔渝去鬧那麽一通,那些人自然不會再上前,甚至因為你們將事情糾纏鬧大了,他們反而覺得你們沒有什麽異常,也自然不會多此一舉再明目張膽地來查探你們了。”

  雍黎細細想了想,覺得她自己今日這怒火當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她仔細想來也算是想通了幾分,這怒火,說到底還是因之前對謝岑地幾分懷疑未解,於是今日之事未得謝岑解釋之前,便更讓她增加地幾分猜疑。

  謝岑確實是幫了她,替她解決了後麵可能出現得麻煩,但在雍黎得角度來看,她終還是不相信,謝岑千裏迢迢來沛州,第一件事便作出得這樣周密得安排隻是為了自己?

  謝岑卻絲毫不以為意,瞧著雍黎麵色似乎有些緩和了,也漸漸放下心來。

  或許想明白之後,雍黎覺得大概還是對謝岑有些誤會吧,她神色有些赧然,也不在瞧他,反而轉身去看了眼黎叔渝。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問什麽,黎叔渝卻突然朝她拱手致歉,道,“今日午間的事,實在不是我本意,冒犯姑娘之處還請姑娘勿怪。若真是要怪……”

  黎叔渝指指謝岑,“姑娘若真是要怪罪,還是去怪罪他吧,中午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主意!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雍黎卻不見得相信他這將所有事情都推到謝岑身上的說法,若說謝岑讓他來提醒自己她是相信的,隻是今日午間這家夥那些輕浮語氣,謝岑大約是是說不出來的,更別提教這家夥了。

  雍黎見那家夥,依舊是嬉笑怒罵般的神氣姿態,完全沒有中午那種故意裝出的浪蕩公子的油膩模樣,倒也有幾分喜歡他這性子了。

  她微微側首示意謝岑的方向,問他道,“你與謝兄既認識許久,你知道他的身份?”

  黎叔渝順著她目光看過去,看了謝岑一眼,點頭道,“知道。”

  他又道,“我認識他的時候便知道他的身份,他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隻是初初遇見時,身份隔閡,並未有深交之意。但世事變遷,十年過去,誰又能想到這些年我們照舊保持著最本心的情誼,你瞧今日之事,我雖答應幫他,卻絲毫未曾問他緣由。”

  他道,“我們數年未曾相見,書信往來也是屈指可數,但這便是我與他的君子之交,雖看起來清淡如水,但知己在一‘知’字,卻更在一‘信’字。”

  他短短幾句話,句句落在雍黎心間,讓她心上縱橫著的對謝岑的懷疑不信的裂縫上,漸漸湧上了潮水,那些潮水過而留痕,慢慢地將哪些裂縫填滿。

  “於此一事上,你通透遠勝過我。”雍黎退了兩步,倚靠在後麵的書架上,若有所思道。

  謝岑瞧她神情,似乎坦然放鬆了許多,心下亦有許多欣喜。

  他問黎叔渝道,“還未問你,昌王府一大家子都去定安參加安王婚儀觀禮去了,怎得你獨獨留在沛州了?”

  “一路折騰著過去多累呀,去見一群不怎麽高興見到的人更累,我獨自留在沛州,想吃吃想喝喝,想出門轉悠便出門轉悠,若不想出門不想見人了,便晝夜高臥,從明月初升到豔陽高照,餓了有侍女將吃食送到嘴邊來,無聊了喚一兩個樂姬舞女來解悶子,這日子過得才算是舒坦呐……”他嘰嘰喳喳不停地說了這許多,雍黎更加佩服他這十分好地心態了,謝岑卻有些嫌棄地轉開目光去。

  黎叔渝瞧了眼微微斜靠著書架的雍黎,又瞧向謝岑,然後湊近他耳旁嬉笑道,“著小娘子是誰?看起來著實是個厲害的主……還有你與這位小娘子什麽關係,你還未告訴我呢。”

  他雖做悄聲耳語模樣,但聲音可確實沒壓低多少,雍黎更是一字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抬頭時正瞧見謝岑看過來,謝岑微微點點頭,示意她黎叔渝可信。

  雍黎複轉過頭去,淡淡道,“我與你有幾分關係,你不知道?”

  “與我?什麽關係?”黎叔渝來了興致,“昨日霜時也說你與我有點關係的,之事他沒說清便走了,我還當他是玩笑……”

  “若論血脈親緣,我大約還得稱呼你一聲表哥。”雍黎還是選擇信了謝岑,他既說黎叔渝可信,更何況以她對黎叔渝今日這半日的了解,這人與昌王雖為父子,不過大約確實與昌王不是那一路人。

  “表……哥?”黎叔渝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扶著牆幹咳幾聲,喘了口氣,道,“你當真沒說錯?我生母家族不顯,到上一代幾乎已經絕了後,根本沒個什麽親人;嫡母那邊……何家謀逆被牽連,哪裏會突然冒個什麽人來喚我表哥的?”

  “我是雍黎,璟王府的。”雍黎神色淡淡,“不過大約我也是不會喚你表哥的,你知道了就好,不必放在心上當真的。”

  “啊!是你,當真是你?!”

  黎叔渝卻突然咋咋呼呼地尖叫起來,甚至還有幾分不可置信地模樣,他忍不住往雍黎跟前湊了湊,笑嘻嘻道,“早聽聞宣陽公主大名,實在是……,我早聽說過你的許多故事,內心實在是欽佩,隻可惜身份有別,不然哪能到今日才能相識,你說是不是,宣陽妹妹?”

  雍黎不客氣地一掌糊過去,卻對謝岑道,“有幾句話與謝兄單獨說,不知謝兄可否移步一二?”

  “自然,何敢推辭?”謝岑笑答。

  雍黎點點頭,將方才拎水時隨意擱在旁邊小桌上的《山寺月琴譜》重新拎到手上,往黎叔渝跟前一遞,“這本琴譜我買了,出個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