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替身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02
  次日一早出發前,嚴翮得了連亦的傳話,果然來見了雍黎。

  雍黎這兩日與他也沒有單獨說話的時候,往往見麵議事也多是使團中一大群人一道。

  嚴翮倒也奇怪,畢竟以他與雍黎幾次的共事,也知道這位宣陽公主一向不是個麻煩的人,若有什麽必要做的,會直接讓人傳話過去,也很少說會讓人麵談。

  他想著以為是有什麽突發的要緊事,忙交代下麵再檢查出發事宜之後,自己則匆匆過來。

  “勞煩嚴大人替我安排一件事。”雍黎直入主題,“咱們今日出發,在行程的安排上,前幾日行進速度可否略慢一些?從此處到進入沛州,若尋常速度大約需要五六日時間,我想請你將這一段路程略延長一兩日。我後日會與隊伍分開,單獨出發,剩下的三日路程,我快馬約得兩日,進入西川後我需得再略停留兩三日時間。我不想要我提前進入沛州的消息傳出去,我需要讓所有人以為我與使團是一道的,也得讓所有人以為我並未在沛州做任何不該有的停留,所以我需要在你們到達沛州之前解決完那邊的事情。”

  雍黎這幾句話說得太過直接,嚴翮反而有些怔了怔,他問,“敢問殿下欲在西川停留,所為何事?”

  “我在信州有些要事,需得至多兩日功夫,至於所為何事,確實不便相告。不過我可告知的是,此事與使團之事無關,但卻是我北上目的所在的另一件事情。”

  其實說起來,雍黎北上這幾個月,作為迎親正使迎接陳國送親的使團去定安,反而是件不那麽重要的事情,或者看來其實也隻是她北上的一個理由。

  除此之外,離開定安暫時躲開京都風雲是一回事,華陽封地兵力與溫卿所作交接是一件事,往長楚一趟解決朱纓軍禍亂邊境是一回事,隻是沒想到倒是摻和了一把長楚南陽王謝岑與廣信王謝峻的謀局,而她原本的計劃中其實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在回程途中從西川沛州走一遭,提前做些安排和了解。

  不然她何以讓祝詞提前一天前往沛州?

  她需要祝詞替她提前做些安排,方便她在沛州的行動。

  黎紹那邊估計在使團到達沛州前也得出發前往定安了,而看時間祝詞這兩三日也快要到沛州,照雍黎的吩咐,等黎紹離開沛州的時候祝詞會暗中跟上。

  而她要做的,是去見一見沛州州牧。

  “而且一路上的這幾日時間,殿下若一直不露麵,恐怕實在說不過去。”雍黎不可告知她去西川所為何事,嚴翮自然遲疑頗多。

  雍黎道,“正因為我也有此顧慮,所以才需要你替我遮掩一二,那兩日我會找好借口緣由,我身邊的近侍也會留下,她們會安排好一應事情,屆時隻需勞煩您配合她們一二便好。”

  嚴翮也知道雍黎拿此事來特地與他商量未嚐不是給他的一點尊重,隻是他一向剛直,且剛直之處不輸朝中言官,即便雍黎好言再三,他仍是未曾鬆口,“殿下命令下官本不應問緣由,隻是殿下作為主使,擅自離開……恐怕實在不妥。”

  雍黎早知道這位剛正不阿一絲不苟到有些迂腐的嚴大人,定然不會那麽容易鬆口。好在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向強大,好在皇帝陛下的名號也實在好用。

  “嚴大人若不放心,我可與你透露一二,我之所以要單獨去沛州,其實中間有幾分陛下的意思。”雍黎笑了笑,從懷裏摸出成安帝的那枚私章,“陛下有密信給我,那信我不便給你看,不過這枚私章,想必嚴大人不會陌生。若我記得不錯,去年底陛下賜字有功之臣,嚴大人亦在其中,陛下嘉獎嚴大人持身剛正,賜《詩·大雅·烝民》中‘人亦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維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強禦。’一句。陛下墨寶落款一向是用此閑章,我想嚴大人應當識得。”

  嚴翮有些驚訝,接過來仔細分辨,雖並不確定雍黎所說去沛州其實是陛下意思到底是不是真實的,但這枚私章,他分辨再三,確實不是偽造。

  至於陛下為何將這枚在朝中幾乎群臣皆知的私章賜予宣陽公主,更因這人人皆知,這枚私章其所代表的意義,其非凡之處已經實在不尋常了。這不尋常之處,這枚私章的重要性,他明白,群臣也明白,陛下自然比他們更明白,那麽陛下賜這枚私章給宣陽公主,定然已不是簡單意義上的榮寵尤盛。

  他突然想到,去年宣陽公主退陳之大功,陛下竟欲以九錫之禮加賜璟王府。

  當時他便覺得,怕是璟王府功高蓋主賞無可賞,陛下此舉不過是試探,璟王府功高之處,已不是陛下所能容忍的了,若不出意外定安的下一個風波,席卷的中心便是璟王府。而以璟王雍寒山和宣陽公主的手段能力,璟王府在可能到來的這場風波中,大約不會徹底覆沒,但元氣大傷也是必然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璟王與宣陽公主通透清明之處竟遠不是他能比的。

  當時陛下九錫之禮的旨意剛出,宣旨的中貴人和禮部官員還未來得及宣旨,宣陽公主便已然猜到其中內容直接拒接聖旨,而次日又有璟王上書請求削藩。璟王府退的這一大步,實實在在地表明了態度,又有宣陽公主軍功在前,陛下自然不能再對璟王府和華陽府兩府動手的理由。

  嚴翮原以為他們這兩府的一場本來便可預料到的不久之後即將發生的危機,全憑璟王與宣陽公主大膽而幹脆的決定,得以緩解。而璟王府與華陽府畢竟占據了雁南大半土地,璟王父女二人也確實是榮寵太盛功高蓋主,即便得以緩解,也終究不能持久。

  但此刻一瞬間有個念頭冒到腦子裏,嚴翮有些晃然,不知為何,他竟覺得當初陛下賜九錫之禮,或許有一二試探的意思在,但其實並未有過絲毫要對璟王府和華陽府動手的意思。特別是宣陽公主,往日的榮寵之盛,仍舊是與從前一般,從未有過絲毫變化的榮寵之盛。

  嚴翮暗暗感歎一聲帝王心思如深淵海底,不免對雍黎也更有些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態度的變化。

  “既有陛下意思,下官自當遵從。”嚴翮回過神來,將那枚私章遞還給雍黎,道,“殿下若有什麽細節上需要下官注意的,隻管交代。”

  “如此,便實在麻煩大人了。”雍黎笑道,又朝覓鐸連亦招招手,示意她們過來。

  雍黎指指她二人,對嚴翮道,“她兩人是我身邊心腹近侍,我此去她二人會留在車隊中替我遮掩,一應安排,她們稍後會詳盡與您說明,您若有何事也可與她們交代,她們自有渠道可以送到我手中。”

  “是,下官明白。”嚴翮拱手,又道,“今日巳時出發,殿下早些安排。”

  雍黎瞧著嚴翮離開的背影,覺得這人雖說剛直太過,但其實並非是有黨派之爭的心思的人。他之前支持黎賢,說到底是他自己心裏倫常正統的那把尺子約束著,而黎賢謀反被誅後,他大約是覺得自己看人不清,對自己所堅持的所謂的倫常正統有些動搖了。故而即便如今黎賀作為陛下唯一子,即便前兩個月朝中也有不少請立安王為太子的聲音傳出來,嚴翮卻顯得十分淡定置身事外,對此也並未有絲毫摻和其中,仿佛就是一心一意在其位謀其事,兩耳不聞他事了。

  這樣的人,雍黎著實是頗有幾分欣賞的,隻是嚴翮這人,不管想法如何改變,到底隻能做帝王的純臣,實在不是她能收為已用的。但也是這樣的人,行事遵循著自己的那套規則,不知圓滑變通,各方勢力皆不得接近一二,所以更容易為人所恨,也更容易招致禍患。

  雍黎簡單地用了早飯,已經有小廝過來將她們的行李搬出去車上歸置好。

  巳時後,兩方使團並護軍浩浩蕩蕩千人出發前往定安,雍黎的馬車在中間,前方數百護軍開道,後麵便緊跟著和婉公主的車馬,再後麵便是禹王沈慕與孝王沈蒙的車馬。

  沈蒙一向是文弱書生的模樣,幾乎都是窩在馬車裏,很少有出來的時候,而沈慕倒是大多數時候都是騎馬,不過偶爾休息時才會在馬車裏坐坐。

  雍黎一上車便靠著軟墊斜躺著,她昨日沒睡好,本就打算著今天在車上補眠的。

  連亦也知道她要休息,一上車便放下車簾擋住外麵的日光,她自己卻和覓鐸兩人親自在外駕車。

  從上午巳時到酉時,幾個時辰除了中午午膳時候略停留了半個時辰,其餘時候一直都在趕路,但這一日下來也不過才過了三縣還未到達淮州與信州的邊界。

  下午的時候,雍黎坐在車上看書,沈慕倒是近前來與她閑聊了兩句,說是閑聊,在雍黎看來,似乎也確實是沒話找話的你來我往的幾句。

  這幾句中沈慕仍舊是試探不斷,雍黎也不遑多讓。隻是說到底也並未從各自言辭中找出什麽漏洞,獲得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直到雍黎推說累了想要休息片刻,沈慕也才很識趣地回了自己馬車。

  而這在路上的一整日時間,中午休息的時候,沈蒙還曾下來走了走,但沈妤卻一直窩在車中,車簾緊閉,片刻未曾出馬車,甚至午膳也都是在車內解決的。

  晚間一行人在一處小鎮子上落腳,當地府衙早已經收到消息接待,因為人數多,而此處小鎮也並未專設官驛,當地府官還特地向當地一家豪富人家借了處別院安置使團眾人。

  夜裏待所有人各自回屋安歇,雍黎那邊等來了她要等的人。

  連亦避開外人耳目帶過來一個女子,那女子穿著深色衣裳,頭上也帶著深色的鬥笠帷帽,她站在那邊的時候,身形姿態與雍黎無異。

  但揭開帷帽之後,才瞧見她帷帽下的那張臉確實有些平平無奇。膚色蠟黃,眼睛細小,且嘴巴略大,麵上有斑,瞧起來非但不出眾,反而在當下世人的審美裏還有些醜陋。

  “說兩句話來聽聽。”雍黎吩咐道。

  她自然不會隻看人表麵,畢竟未晏尋的人,能進未晏的,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總有常人難以比得上的地方。

  那女子果然便開口了,她簡單地介紹了下自己地名字,自己所屬,從何處來,是誰調她過來的,來此的目的為何……

  說完之後便不再說話,而是微微恭謹垂首聽候吩咐。

  她那幾句話說完,雍黎實在滿意。這人不光身形姿態極似自己,且十分擅長模擬他人聲音,學的她的語氣聲音一絲不差。若如她方才進來的這般打扮,不見容貌,隻瞧身形隻聽聲音,幾乎是可以以假亂真的了。

  “甚好。”雍黎滿意點頭,“你方才說你是叫‘有言’?是哪兩個字?”

  “是,屬下有妍,有無的‘有’,鮮妍的‘妍’。”

  那女子回答這句話時應該是用了自己原本的聲音,不同剛才模仿雍黎聲音時的清朗,反而是略帶有一些小孩子的尖細的聲音,語聲轉折些又有幾分嬌憨的感覺,與她容貌氣質實在不配。

  “我明日會以誤食過敏之物為理由,以帷帽遮麵,你明日先扮作侍女在我身邊,隱在暗處了解熟悉一二情況。等明天夜裏我離開時,你便扮作我,也照舊以帷帽遮麵,後麵幾日時間都需要靠你替我轉圜。”雍黎吩咐道,“陳國使團若有人來,你尋些由頭盡量避開,若實在無法避開,交談之間你需略注意一些,連亦屆時會一直跟在你身邊,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她屆時會提醒你。或者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隻管問連亦覓鐸二人;而我的一些行為喜好,連亦明日也會與你仔細說清楚。”

  “是。”那叫有妍的女子恭聲應了,然後便隨覓鐸離開自去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