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奪舍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99
  雍黎與嚴翮一路閑聊著一同回了東院,到路口時嚴翮告退,雍黎方往回走了兩步,便見到祝詞等在廊下樹蔭處。

  他靠著廊柱,一手抱了半個西瓜,一手用小竹簽從裏麵戳切得方方正正,擺放地整整齊齊的西瓜塊塊吃,那瓜瓤瞧著汁水豐盈顏色鮮麗,一看便知道是個十分甘甜味美的好瓜。

  祝詞瞧著雍黎過來,朝她舉舉手裏的瓜,笑問,“怎麽這麽晚回來?”

  雍黎走近他,很自覺的拿了旁邊一根竹簽也戳了塊瓜,咬一口,果然甘甜清爽,吃起來還有絲絲涼意,應該是提前在井水裏浸泡過的。

  一晚上沒喝幾口水,吃一口這瓜實在是幾分舒坦,她又戳了兩塊在手上,與祝詞邊走邊道,“實在是不省心,回去慢慢與你說。”

  見雍黎一連吃了幾塊瓜,還有想要的意思,祝詞便知道她這一晚上估摸著又是沒吃多大點東西,便伸手取了她手裏的竹簽子,將竹簽子連同他自己手裏的西瓜一同遞給身後跟著的連亦,對雍黎道,“瓜別吃了,我給你做了好吃的。”

  雍黎偏頭瞧他,笑得很是愉悅,“還當你之前不過玩笑,剛還想著一會讓人下碗麵我吃,這會兒實在是又累又餓,你做了什麽好吃食,說與我聽聽?”

  “一會兒到了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麽。”祝詞也笑道。

  前麵的一盞簷燈滅了,他們正走著的這道蜿蜒向上的長廊有一小段距離有些暗,他又提醒道,“這邊黑,你小心些腳下。”

  不多時已經到了院子裏,雍黎安置的正堂有些安靜,不過屋子裏燃著燈火,幾分昏黃,似乎有些溫馨感覺。

  “來,進來看看。”

  祝詞推開外門,屋內覓鐸正守著,聽到他們進來的聲音忙迎出來。

  屋內一張不大的小圓桌上不過四五樣菜品,一盤筍菇釀豆腐,一盤荔枝肉丸,一盤龍井蝦仁,一碗雞湯竹蓀,還有一大碗清淡的陽春麵。

  雍黎瞧了又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祝詞一眼。

  祝詞笑而不語,隻推她去坐,自己去水盆邊洗了手,又擰了幹淨的毛巾遞給雍黎擦手。

  “且不論這味道如何,但看著奇巧的心思和精致的擺盤,言深,我實在覺得是大概真的是有做大廚的天分。”雍黎玩笑道。

  “別貧了,快吃吧,吃了早些休息。”祝詞將碗筷遞到她手邊,又親自給他盛湯,“玩了吃多了油膩的不消化,你又是時常胃不大舒服的,所以我都是做了些清淡口味的。”

  他盛了些雞湯竹蓀遞給雍黎,“先喝點湯,我看著廚房裏竟然有些新鮮的竹蓀,數量不多便都要過來了。”

  清淩淩的雞湯為底,竹蓀火腿間雜著幾顆蔥花,顯得十分有食欲,大概是剛從鍋灶裏盛出來放了一會兒,這湯入口溫度正好。

  雍黎覺得直接熨帖到心裏去了,舒服得隻想歎氣,好生喝了兩大口,才擱下碗,讚道,“我果然是低估了你的好廚藝,之前還當你隻是玩笑,你這好手藝,我若不真的將你送去廣陵濤豈不是太浪費人才了麽?”

  “覺得我做的吃食好吃?那我若去了廣陵濤做廚子,你若想吃時,怕是沒如今這麽方便就吃到了。”祝詞一邊給她夾菜,一邊道。

  “你便是不去廣陵濤做廚子,我約莫也就幾年才能嚐一嚐你的好手藝。”雍黎回懟過去,低頭瞧見他夾到自己碗裏的豆腐,戳了戳,問他,“這豆腐裏麵塞了什麽?”

  “竹筍鮮菇和肉泥,沒有你討厭吃的那些東西。”祝詞對她的喜好一向了解,如何不會避開她不喜歡的東西?

  “那倒還好。”雍黎夾起來咬了一口。

  祝詞做的菜大多清淡,這豆腐雖看起來表麵似乎澆了一層濃稠的湯汁,但是吃起來卻並不太鹹,反而是清清淡淡中略帶了些甘甜。

  雍黎兩口吃完,又瞧上那碟子蝦仁,自己夾了塊,蝦仁上沾了一片茶葉,她偏頭笑問,“龍井蝦仁?”

  仔細看了看,覺得那茶葉形狀不對,又道,“這瞧著不像是龍井,倒像是毫霧……唔,毫霧蝦仁?”

  祝詞有些尷尬笑道,“這地方龍井不多,驛館裏雖尋了些龍井來,卻多不是什麽好的,我看此地盛產的毫霧倒還是不錯的,便突發奇想用了來做蝦仁了,你嚐著是不是覺得滋味還不錯?”

  “甚好甚好。”雍黎又吃了兩口蝦仁,抬頭看他一眼,“你吃過了麽?怎麽不吃?”

  “頭次做沒什麽經驗,也不知道做得能不能吃,等你都試過了我再吃。”祝詞又給她夾了荔枝肉丸,“還有這個,你還沒嚐過呢。”

  “真是惡毒心思。”雍黎笑罵他一句,筷子卻一點都沒停過,“你當真不吃?”

  祝詞其實方才已經和華陽的那些弟兄們一起吃過了,不過見她吃的高興,也拿了筷子,陪她一道吃。

  雍黎吃了幾個肉丸子,又夾了兩筷子陽春麵方才吃飽了,她擱下碗筷,站起來在屋子裏走兩步消食。

  走著走著,她突然道,“言深,我今日發現了一見奇怪的事情。”

  “何事?”

  祝詞早讓人將碗筷收拾了下去,知道她或許還有事與自己商議,便尋了本書在窗前坐著,等她整理思緒。

  “關於陳國那個和婉公主,你對他可有幾分了解?”雍黎走到他跟前桌子旁靠著。

  祝詞搖頭,“算是從未見過她,對她並不了解。怎麽的,她莫不是又做了什麽事?”

  確實做了些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來,雍黎將今日的事情簡單與祝詞說了說,問他,“你不覺得她言行舉止,實在怪異得過分了麽?”

  祝詞皺眉沉思,也是思之不解。

  雍黎又道,“我總覺得今日我見到的那個她,前後表現得仿佛不是一個人。我還特意試探過她,她似乎對今天中午要求我去見她的事完全不記得了。你說一個人再怎麽善變,也總不會變得這麽徹底。”

  “你是懷疑,她前後不是同一個人?而是前後兩個人……冒用同一個身份?”祝詞猜問。

  “不是,這裏那麽多人,若真是有兩個人,那另一個藏身何處?陳國為何又要如此多此一舉?”雍黎思索。

  “這也不難理解,自來有些身份貴重之人,多會安排那麽一兩個替身,為之擋災也好,或事發後以作一時替代穩定局勢也好,也都有可能。這陳國和婉公主,雖說隻是個和親公主,但照如今情勢來看,陳國怕是十分看重這場聯姻之約,他們要的不過是將一個陳國公主嫁過來上璋,至於嫁過來的到底是誰,其真實身份到底是不是陳國的公主,估計也不是那麽重要。所以陳國或許初初進入上璋之時便安排了‘兩個和婉公主’?當然,若是一人一直無礙,那另一個人或許就會一直是個不見天日的影子;而若明麵上的這個死了,那便是隨時有替代之人,其隱秘之處,不需與他人道,但隻要未曾揭開到明麵上來,那麽‘和婉公主’便可以一直活著。”

  祝詞這一番分析十分細致,仔細想來來其實倒也不無道理,隻是雍黎考慮的點,顯然更發散,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得多。

  “你說的這些也不是不可能。”雍黎皺眉,“隻是若真是有一個替代的人,那麽陳國定然費勁心思也要掩蓋其中真相,這兩人必然從容貌到性情,到言行舉止也應當是別無二致的,斷不會露出這樣大的洞來給咱們看。”

  雍黎看祝詞方才垂頭在看書,桌上的燭火有些暗了,她自取了金撥子挑了挑燈芯,忽有問,“你說,世界上有沒有這樣一種人,或者說是一種病症,他們在不同的時間會表現出不同的性情舉止?而他們的每一種性格都是相互獨立的,他們可能此刻在這種性格之下表現出的一切外相,他們隻有在這種性格之下才能自知,而當他們在某一契機之下,轉向為另一種性格之時,他們便再次隻記得他們在當前外相下所發生的一切,而對其他性格之下所發生的一切外相一無所知?”

  雍黎這般猜測,若在當前世人的認知水平之中不可謂不大膽,隻是,便是她如此大膽而玄乎其神的猜測,祝詞卻越聽越覺得有幾分認同。

  雍黎那幾句話說得繞,祝詞思索良久,才整理出她的思路,“你說的,若真傳出去,實在驚世駭俗,但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我聽著你的話卻覺得也並不是沒有可能,我們已經認知的東西少,但我們沒有認知的也並不代表不會存在,不是麽?”

  “而你說的那種猜測,我聽來倒像是道家所說的奪舍。一副軀殼,被兩個或更多的靈魂占據,他們不能同時共存於這副軀殼,便輪流有序或無序地存在於這副軀殼,所以才會表現為你說描述的這種情況。”祝詞道。

  “奪舍麽?……我覺得,不是。”

  雍黎喃喃,低頭沉思,她其實並不信所謂“奪舍”的言論,也並不相信世上真有“奪舍”這樣靈異的事情存在,她寧可相信一個人思想意識混亂,而在這些錯亂中分裂出了兩個或者更多獨立的思想,故而才表現出了不同的人物外向。

  “‘奪舍’之言其實並不可信,我倒覺得她像是意識混亂。隻可惜出溪不在,不然或許他還能看出一二。”雍黎道。

  “出溪是名醫,素來治的是身體上的病症,但你說的這情況……,沈妤莫不是瘋了?瘋病他竟也能治?”祝詞笑問。

  “若真是我所猜測的,那麽身體上的病好治,這腦子意識上的病估計是治不了的。再說,他陳國公主是不是瘋了與咱們何幹,咱們又不用去給她治病。”雍黎抽回他手裏的書,催他,“天晚了,我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

  “這話題莫非不是你先提起來的?”祝詞一臉無奈地站起來,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往雍黎跟前一推,“又是那個南陽王派人送來的。”

  雍黎拿起來一看,信封上麵沒有字,不知怎的她便覺得這大約並不是謝岑親筆,估計也隻是想讓人傳遞個什麽消息給自己。

  信封還是完好的,並未拆封,雍黎邊拆著,邊問祝詞,“你未先打開看過?”

  祝詞瞥她一眼,“不合適。”

  “什麽不合適?”雍黎抬頭看他一眼,以為他說得是她的一些機密文件往來消息什麽的他看了不合適,但其實除了有關未晏的事,其他一切能從祝詞手上經過的,她都從不會有絲毫隱藏,“我的收到的一些消息,從不會刻意瞞你,你自可以取看。”

  “我是說,萬一打開發現是那位南陽王寫給你的私信,那我看了實在不合適。”

  祝詞的笑意在雍黎看來實在是笑得有幾分不懷好意,她不理他,兀自低頭看裏麵內容。

  那信裏內容不長,不過短短幾句話,然後後麵便是隨附的十幾個名字,而為首的兩人……

  雍黎看著那兩個名字許久未動,她在沉思。

  之前許多明明覺得思路正確,卻因為不能有什麽事實來佐證,她所有的猜測便也就隻得一個似是而非模糊的大概,而今日的這兩個名字,卻讓她仿佛突然從之前隻看得清輪廓的大霧中走出來,而一線天光照進來,照得她腦海中一片清明。

  雍黎將那信和名單遞給祝詞,“你看看,我們之前的猜測或許一絲未錯。”

  祝詞一目十行下來,驚問,“上璋朝中的這些官員與謝峻私自倒賣兵器之事有所牽連?”

  雍黎點頭,謝岑送給她的這份大禮,她實在歡喜。

  “鄭勻,蔣鑫,朱平,何定康……”

  祝詞慢慢將那幾個名字一個個念出來,他問道,“那日山崖紙上殺人的那些人,你覺得是誰的人?”

  雍黎聽著那幾個名字,嘴角勾出幾分譏誚,淡淡道,“鄭勻。”

  “隻是,咱們之前猜測的是有兩方勢力,射殺我們侍衛的那一方人,我如今還是不確定。如今隻能知道的大概便是,那人與鄭勻有利益衝突,想借我們的手挖出鄭勻私自購買兵器的真相從而扳倒鄭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