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沈妤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42
  “家妹素來得父皇嬌寵,一向任性不懂事,今日午後之事我也聽說了,因另有要事,慕作為兄長未及時來向殿下致歉,是慕與家兄的失禮之處,在此以茶代酒向殿下致歉,還請勿要掛在心上。”沈慕令人取了幹淨的杯子來,親自斟了茶水遞給雍黎。

  眾目睽睽之下,雍黎自然也不能不給他麵子,她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笑道,“貴國來使遠來皆是客,公主殿下將是我朝安王妃,更是貴客,我等自當殷勤待客,貴客便是有一二言辭不當之處,又怎會計較?”

  雍黎這話說的大度,一副泱泱大國風範,相較下來,和婉公主所為實在是失了陳國風度。

  沈慕是個人精,哪裏聽不明白雍黎的話,但他臉上笑意卻絲毫未變,反而更有幾分語氣和婉,他又道,“殿下不與家妹計較是殿下的雅量,慕卻實在慚愧,未曾約束好妹妹,傷了殿下顏麵,也失了我陳國禮數,這些時日我與家兄定當嚴加管束,再不敢失禮於殿下,失禮於貴國。”

  “我自然是相信兩位王爺,相信陳國的誠意的,相信我朝陛下也不會因此有所芥蒂。”雍黎將手裏的茶杯遞給身側連亦,微微一笑,朝沈慕和沈蒙伸手一引,“兩位王爺請。”

  見他二人致意之後安坐下來,雍黎慢慢往裏麵安排給上璋使團的位置走,她一邊走一邊又朝眾人道,“諸位貴使也且請安坐,今日晚宴算是與兩位王爺公主還有諸貴使們接風洗塵,還請諸貴使萬勿見外,便宜自樂。”

  她這話剛落,立刻便侍女上來撤糕點殘茶,一時園子裏安靜下來,隻有侍女往來行動之間的步履聲。

  待一眾侍女們收拾完畢整齊退出去的時候,園子四麵角落傳來鍾鳴之聲,二十七下鍾鳴之後,樂生架鍾而退。四方懸鍾,鳴二十七下,這素來是各國古禮中最正式的迎賓之禮,隻是後來千百年前流傳下來的諸多古禮已經逐漸沒落,此禮雖仍流傳,但各國已使用甚少,素來為宴迎帝王才用,而上璋此舉算是給足了陳國的麵子了。

  鍾鳴之後,緊接著一眾侍女捧菜品次列相過,在每人麵前小幾上各自整齊擺放完畢,又同時起身離開,侍女近百人依次整齊而過,卻不聞半絲喧鬧,如是三番之後初獻菜品已齊。

  雍黎作為迎親一國正使,舉杯而起,很是官方客套地說致了幾句辭,眾人亦舉杯客套,端的是一副和樂融融賓主盡歡的好景象。

  顏本立是個做事周全的人,今日宴中一應舞樂也是上璋民俗,都有上璋特有的味道。及至酒過三巡,十數舞女翩躚上場,跳的是定安幾乎所有閨中女孩兒都知道的,曾在明熙朝時宮廷中廣為流傳的“林下舞”。

  這舞蹈不同一般舞蹈要麽是柔弱無骨的媚態,要麽是大開大合的氣勢,反而追求的是飄忽散逸的林下之風度,自有一眾大方絕塵的光明氣象。

  天色漸漸暗了,周圍宮燈早已陸續點亮,照的整個園子裏亮如白晝,此刻正是眾人情致高漲之時。

  沈慕與沈蒙方才還與雍黎頻頻舉杯,客氣閑聊了許久,都是聰明人,閑聊的內容一點未涉及政治,話題也多是各國風光,文壇大作,甚至字畫品鑒都略涉及了一二。

  這一番閑談,雍黎卻發現,與沈慕一起時,看起來很是沉默平庸不出彩的沈蒙,其實雅好書畫,在書畫一圖似乎也頗有些建樹,且對字畫品鑒自有品味看法。

  他甚至還提起廣陵濤裏的幾幅瑾竺畫,說此番去定安定然要親自去看一眼這幾幅傳說中瑾竺先生僅有的傳世的真跡。

  一時“林下舞”畢,舞姬們皆依次退下,一步一行皆有章法。

  不遠處卻似乎突然傳來桌案翻到之聲,碗碟破碎之聲,雍黎想讓連亦去查看一二。覓鐸卻突然從後麵匆匆進來,為了不引人注意,她站在園子西邊小路的盡頭,朝連亦示意,連亦看了雍黎一眼,悄悄離開走過去。

  不多時,連亦複又回來,悄悄俯身在雍黎耳邊,悄悄道,“殿下,鬆風閣出事了。”

  雍黎皺眉,冷聲問,“出了何事?”

  鬆風閣正是專為沈妤設宴的小閣樓,平常的時候都是空置的,為了全陳國的風俗禮儀特地收拾出來安置沈妤這個所謂的新嫁娘的。

  “那和婉公主實在是……,方才筵席未開之時,她還與專門請來作陪的幾位大家太太相談甚歡,甚至邀那幾位太太去後麵回廊,吹吹風賞景閑話,端的是一副一國公主的姿態風華。隻是筵席開始之後,那位起初還讚了一聲金絲蝦球味道別致,隻是園子裏一曲歌舞完畢,舞姬們退下去的時候,她卻突然變臉。”

  “毫不掩飾地嫌棄我們上璋吃食太過清淡,比不得陳國人一向慣食的滋味濃烈的吃食,又鬧著要吃炙羊肉,還要淋上陳國西部特產的番麻油。這炙烤羊肉還能得,這番麻油一時片刻如何能尋到?下首陪同的幾位官員太太們便上前勸慰,請公主嚐嚐我上璋美食雲雲,但那和婉公主卻怒斥我們上璋招待不周,一把將桌案掀了……”

  連亦悄聲簡單說了事情原委,雍黎心下冷笑,抬頭正看到沈慕身邊近侍也在他耳邊悄聲說著什麽,然後沈慕臉色微變,又微微轉過身去與沈蒙說話,似乎在征詢他的意見。

  他二人往來兩句,然後沈慕便突然離席,朝雍黎這邊走過來,他麵上帶了些赧然愧色,略湊近了雍黎,悄聲道,“家妹實在無狀,我陳國……”

  雍黎卻突然攔住他,她也站起身來,朝沈慕笑道,“這處官驛有一色奇花,一向護得精致,少有人能靠近,這兩日正是開放的時候,不知兩位王爺可有興致與本宮前往一觀?”

  她說著,目光微微挑向鬆風閣得方向,沈慕立時便明白了她得意思,忙道,“殿下相邀,如何敢推辭?”

  雍黎哂笑一聲,絲毫沒去注意沈慕得臉色,她朝下首顏本立道,“還得煩請顏大人帶路。”

  她說“顏大人”三字,位次在顏本立一側的嚴翮也站了起來,雍黎見了,想著嚴翮為副使,有些話她比自己更方便說,於是便道,“你們兩位一起吧。”

  顏本立與嚴翮其實並未注意到鬆風閣的異狀,隻是聽雍黎突然說帶著陳國兩位親王去賞花,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更摸不著頭腦的是顏本立,因他職責所在,這邊官驛在陳國使團入住之前,以防有什麽不安全的隱患,他已經親自帶了人裏裏外外查看過不止一次,對這裏各處建築園子的位置布局可以說是全局在心了,隻是從未聽說過哪裏有些什麽奇花。

  顏本立實在不知道雍黎打著什麽算盤,心下有些不滿雍黎的隨意安排來,但礙著上璋陳國諸使都在,他也不能抹了雍黎麵子說些什麽拒絕的話。況且看陳國的兩個王爺倒是頗有興致的模樣,便也不說什麽,隻上前朝雍黎拱了拱手便站在她身側聽候吩咐。

  讓他們帶路的話真的不過是托詞,待他二人走上前來,雍黎已經請沈蒙沈慕先行,自己也隨同一起往鬆風閣去,顏本立與嚴翮隻得跟上去。

  去鬆風閣需得從內側間樓梯上去,然後經過二層的一道連接鬆風閣的長廊。

  上去二層之後,還未走去鬆風閣,雍黎便在長廊處第一次見到了那位傳說中偏執任性甚至惡毒狠厲的和婉公主。

  她的鞋子襪子脫在長廊盡頭,獨自一人光者腳在長廊上慢悠悠地來回走,她走得不快也不算慢,時不時還停下來看看遠處的景。

  她此刻正是往鬆風閣方向走,雍黎這看的見她的背影,瞧著是個纖弱的女子,穿著的厚重層疊的赤紅色錦衣,仿佛掛在身上一般更顯得她十分瘦弱,瘦弱得仿佛不勝衣裳。

  天熱,她來回走著,大概是有點熱了,走到那邊長廊盡頭的時候,不顧貼身伺候的女官的勸阻,兀自將外麵大衣裳脫了,隻著一件中衣。

  其中以女官拿著她的衣裳,想上前來給她穿上,卻被她狠狠瞪過去,一把從她手裏扯了衣裳丟在地上踩了兩腳,怒斥道,“你們閣樓裏待著,不許邁進廊上來半步,不然……哪隻腳邁了我便剁了你們哪隻腳!”

  她說完,轉過身來,繼續沿著長廊往這邊走。

  她轉過身來的時候,正與雍黎目光對視上。

  雍黎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忽略她一切怪異的舉止行為,和她此刻不合儀禮的衣著,但看她安靜不說話時的容貌,實在當得起“和婉”這二字的封號了。

  她的容貌是極美的了,五官不算深刻精致,卻十分柔和,帶著一種天生的溫婉氣質,不知她性格的人,隻需見她一麵,定然會被她這容貌吸引。

  隻是她瞧了雍黎一眼之後,便不再看她,甚至一點目光都沒有給雍黎身側的沈蒙和沈慕,她還是兀自照著之前的節奏,慢慢地走著,時不時停下來往遠處看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沈妤她走了幾步,突然眉頭一皺,站在當地不動,然後低頭看自己一雙白淨如玉般小巧的腳,右腳的腳趾處漸漸地蔓延出一絲血色。

  她看著那絲血色,原本皺著眉卻突然舒展開去了,然後麵無表情的走了兩步在長廊一側的美人靠上坐下。

  她右腳在地上每走一步,便有一個小小的血印子,但這會她卻連個眉頭也不皺一下了,坐在美人靠上抱著自己的右腳看了看,然後伸手一扣,拔下一塊不小的木刺下來。

  那木刺看起來像是個堅硬的小樹枝,看樣子大概是旁邊樹上什麽時候掉下來的,好巧不巧地正落在長廊上,還正巧沈妤一腳踩上了。

  沈妤這一番神情舉止,雍黎從頭到尾都看在了眼裏,她覺得這女人性格,說偏執或者惡毒似乎不是很妥當,但也許是她還未見到沈妤偏執惡毒的一麵。

  不過隻今日所見,雍黎卻覺得,她的這些所作所為,若非是故意作出來給旁人看的,便是她曾哪裏受了重創,腦子真的有毛病。

  畢竟一國公主,不顧禮儀舉止,大庭廣眾之下脫鞋除衣,也實在是驚世駭俗了。

  沈妤還坐在美人靠上,扯了一段袖子去裹自己的流血的右腳。裹好之後她更不在意了,照舊站起來。

  沈慕卻走上前去,一把拉著她的手腕,冷肅道,“你別再胡鬧了,你今日所為實在是太過了,你是陳國公主,代表的是我陳國臉麵!況且這裏不是陳國,不是能容你任性胡鬧的地方,還不快去讓女官們給你收拾好儀容,然後過來好生與宣陽公主見個禮。”

  “宣陽公主?”沈妤突然抬起頭來,朝雍黎看過去,她目光死死地盯著雍黎,仿佛要將人盯出一個洞來,她語氣陰冷道,“你就是那個雍黎?”

  雍黎絲毫不在意她陰毒的目光,淡淡回答,“是我。”

  “你怎麽還沒死呢?”

  語氣更是森冷怨毒,她這句話一落,沈慕突然反守一個巴掌甩到她臉上,怒斥道,“休得胡言!”

  沈妤卻慢慢笑起來,她笑得聲音越來越大,笑著笑著突然麵色漸漸沉了下去,最後又是之前的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

  她仍舊是看著雍黎,語氣平淡地問,“我午後想見你,讓人來給你傳話,你為什麽不來見我?”

  她這話問得,雍黎倒是氣笑了。

  這女人莫不是真的在裝瘋賣傻?不然她這幾句話,得是不知事到何等程度才能說得出口?

  沈慕不知該如何了,不過最重要的是可不能讓她再說出什麽驚人之語,他立刻令那兩個守在長廊盡頭,因沈妤言辭恐嚇不敢上前一步的女官過來帶走她。

  沈妤卻突然掙脫開一直被他鉗製的右手手腕,也不做什麽也不再說什麽,還是朝著雍黎淺淺一笑,她那笑不同於方才的歇斯底裏,乍一看來最是溫婉和熙的笑,然後自己轉身便朝那兩個女官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