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案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67
  謝岑果然第二日便離開了濯錦城,身邊也隻帶了莊溯和馮子肅二人。

  還未離開長楚境內,後麵濯錦城內便又掀起了一陣風波。

  有人負石遊街,沿著濯錦城長街走了一日,最終於府衙前叩訴冤情。

  那人陳情控訴的,不是別人,正是早死於朱纓軍之手的廣信王謝峻。

  一場算得上驚天的大案就此翻起,揭開長楚如今看似平靜局勢外籠罩著的那一層外紗,露出一絲從前並未為人所周知在意的真正的晦暗。

  長楚廣信王謝峻並非死於朱纓軍之手,而是死於利益分配不均,死於他所信任並以之為助力的同盟之手。

  廣信王謝峻私自勘測開采鐵礦,並暗中大規模鍛造兵器,借由玄羌族的勢力勾連他國,並借玄羌族的門道向他國銷售兵器生鐵,銷售所得皆與玄羌族按例分配。

  隻是這兩年因礦脈開采兵器鍛造成本越來越大,謝峻顯然也已經摸通了各方渠道勢力,不再想讓玄羌族從中分一杯羹了。而一向胃口頗大的玄羌族,怎麽能容許這般年年都能到手的一大塊肥肉就此沒了?

  所以表麵上廣信王與玄羌族著兩方勢力還是平靜如初,互不幹擾完全沒有一絲勢力牽扯交雜的模樣,但其實內裏早已經互相爭執得不可開交。

  而真正的引子,是謝峻的那個女兒。

  玄羌族或許原本也沒想過現在就跟謝峻直接杠上,他們目前想要的還隻是維持表麵的平靜和諧,至少原先可以分的那杯羹可以再多得幾年。所以玄羌族也隻是提出希望能與廣信王聯姻的請求,這個請求說起來看似並沒有什麽,不過就是謝峻點個頭的事。

  畢竟以一國親王之女和親別族,也是穩定地方的好處,便是長楚與樂帝心裏忌憚懷疑,也沒理由不答應。

  但偏偏謝峻非但沒有同意將女兒下嫁,反而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般,將自己那個女兒嫁給了區區一個曙州刺史。

  這般明目張膽的打臉行為,玄羌族那樣驕傲的民族如何能善罷甘休,所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對廣信王謝峻動手了。

  謝峻死得冤,也不冤。

  至少對長楚與樂帝來說,他死了可比不死有用得多,更何況,他的死帶來的好處可不隻是那麽一星半點。

  先是將謝峻之死的髒水潑到朱纓軍身上,曙州軍群龍無首,平原郡王謝竭但凡有一點手段,整合曙州軍較往日也必然容易許多,而且哀兵必勝,曙州軍圍剿朱纓軍本是名正言順,這般情況下就更加容易了。

  而如今翻出謝峻的如此大案之後,又將謝峻之死扣在玄羌族頭上。而玄羌族是不是得背上殺害謝峻的罪名已經不那麽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玄羌族與謝峻合謀開采生鐵倒賣兵器之事。隻需要這一件事,與樂帝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對玄羌族出手,借由此削減玄羌族如今日漸壯大地勢力。

  而拋開其他不談,謝峻的死便已經是最大的好處,與樂帝不費吹灰之力便除了自己這個威脅頗大的五弟;謝峻的這個驚天之案,與樂帝隻需輕飄飄地給謝峻扣上一個心思不正意圖謀逆證據確鑿地罪名,便可以正大光明輕而易舉不留餘地地將廣信王一脈徹底覆沒。

  而與樂帝絲毫不必背上忌憚皇弟欲除之而後快的名聲,自由整個長楚百姓替他唾罵謀逆不忠的廣信王,而他卻能重新收回廣信王一脈所有封地私財歸於國有,此後集權更愈從前。

  謝岑聽莊溯回稟這些的時候,正在臨時落腳的鄴城客棧裏休息,他們今日才從朝擁關進城,隻是到底速度慢了些並沒有趕得上雍黎他們的行程。

  雍黎前兩日已經到了鄴城,她在唐述府上住了兩日便又匆匆西去往淮州去了。

  謝岑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手裏的一疊亂七八糟的消息,沒翻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又回過去從頭一張慢慢看,頭也不抬問,“沒提到隴北?”

  “您說杜家?”

  “嗯。”謝岑抬起頭來,“我皇兄竟然沒有借著這個機會對杜家出手?”

  “此事關杜家什麽事?”莊溯不解。

  “我五哥與杜家是姻親,杜家又與玄羌族是姻親,我五哥從一開始與玄羌族合作的時候,杜家若沒在其中起到什麽作用,我是不信的。”謝岑道,“不過我也算明白那麽一些,此事太大,火已經燒得那麽廣了,若再有波及,也不是什麽好事,萬一火勢太大收不回來,我皇兄可該頭疼了。畢竟如今這些事情中的好處,我皇兄已經收到的夠多了,此事略有控製確實是明智之選。”

  “再說了,一個偏安一隅的杜家,若非借著玄羌族何我五哥兩方勢力,也沒有什麽實際的能耐了。將來若杜家不安分了,也總有的是辦法解決了。”

  莊溯始終叉手而立,麵色坦然,對自家主子對皇帝陛下的吐槽推測十分習慣。

  而他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廣信王當真是死在玄羌族手中,而不是朱纓軍之手?”

  謝岑嗤笑一聲,抬頭看向莊溯,“他死在誰手裏重要嗎?”

  莊溯略略思索,突然也笑起來,確實不重要,甚至往後在有說謝峻死在杜集手裏,這滿朝上下都是會有人信的。

  “玄羌族那邊,我皇兄並不會想要借此機會直接覆沒玄羌族,畢竟玄羌族傳承數百年根深蒂固,若直接派兵圍剿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徹底解決的事情,而一旦戰線拉得久了,傷的是長楚的根本。不過經此之後,對玄羌族進行一次大換血是一定的了,隻是不知道我皇兄的目標是玄羌族內部的哪些人了。”

  “您心中應該已有章程吧?”莊溯問。

  謝岑淡笑不語,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十幾個名字,他在玄羌族那邊確實使了些手段,但是他皇兄的計劃他卻沒過多幹涉,不過向來他做的事,馮子肅大概也是一字不落地送到了他家皇帝陛下案上了吧。

  莊溯看了那十來個名字,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悄聲道,“您放心。”

  謝岑坦然搖搖手,“無礙,你也不必刻意遮掩,讓子肅知道了也沒什麽關係。”

  “可是……”莊溯遲疑,“那您的計劃,您安排在玄羌族內部的那些……?”

  “那些?”謝岑看了眼守在客棧大堂內的馮子肅,“也不必撤回了,還照著原先的計劃吧,隻是行動放緩一些,等我皇兄那邊先出手了,我們再補上一刀吧。”

  “好。”莊溯應了,也順著謝岑的目光看下去,大堂內沉默低調的馮家二子一如既往地沉默低調,在人群中一點也不顯眼。

  他又遲疑問道,“子肅是陛下的人,您並不信任他,為何這些年又一直將他留在身邊?”

  謝岑沒有回答,他並非不信任馮子肅,至少若遇到危難時刻,他命垂一線之時,他還是能完完全全信任他的。

  隻是馮子肅,說到底是他皇兄的人,是他皇兄放在他身邊保護與監視兼而有之的一個人,縱使他內心坦蕩,但有這麽個人在身邊,也難免有些忌憚。

  但謝岑其實還是得感謝馮子肅的,長楚有封地的親王,一向就藩之後非詔不得回京,但先帝仁愛不忍骨肉相離,所以謝岑的幾個哥哥們除了死了的和因過被貶謫回封地的兩個基本都留在青川了;隻是縱使如此,像他們這樣的身份若要離京也不是容易的事,若非特別旨意,恐怕一輩子除了青川和封地也不能踏足其他地方。

  按理來說謝岑也不該例外,隻是與樂帝對他的偏愛實在太明顯了些,幼年時候各處行走絲毫沒有什麽阻礙;而自十三歲後朝中漸漸已有不滿聲音傳出來,後來馮子肅便來了他身邊,這十幾年無論天南地北他都一直跟隨,現在想來若非有這麽個人,即便以他從前掙得的聲望地位,他恐怕也不定能如如今這邊各國皆可往來遊曆。

  “皇帝陛下的人,我如何能趕了他回去……”謝岑笑得幾分意味不明,“你們之間相處一切照舊便好。”

  他也從沒打算對馮子肅動手,畢竟跟了他十幾年的人。

  “還有,我五哥的那些生鐵兵器通過玄羌族賣到他國,絕大部分是去了陳國,但還是有一小部分去了長楚,你讓人把那些消息趕在官方消息出來之前,先送一份給宣陽公主。”

  “哪些消息?範圍?程度?”莊溯雖然覺得將這些消息提前傳出去有些不大妥當,卻也沒有反駁,隻是確認了下內容範圍。

  “所有。”謝岑直接道。

  莊溯這下很是不可思議地打量著自家主子一眼,不怕死地問,“您這是……真的對這個宣陽公主上了心了?”

  謝岑看過去,“你何時也這麽……”

  謝岑話還沒說完,莊溯趕忙著打斷,笑道,“我的錯,我實在僭越,您可別說了。”

  “得了,別貧了。”謝岑也不說了,隻吩咐道,“送去的消息精細些,有些重要的,想辦法提醒一二。特別是牽涉其中的上璋的那些官員中有與她可能有頗多牽扯的……”

  雍黎與朝中官員走得較近或者說明麵上走的較近得,沒幾個人,而這些牽扯到長楚兵器走私一案中的官員中,能與雍黎攀扯上關係的估計也沒有,但謝岑還是想要多提醒她一二。

  “這事……”莊溯朝馮子肅看了看,示意道,“要不要避著些他?”

  “你看著辦吧。”謝岑道,“這事上能避開他一些也好,不過我也沒想著瞞多久。”

  莊溯會意點頭,自推門出去。

  謝岑將桌上消息一收,盡數丟到牆角的香爐裏焚淨了。

  外麵白日裏太陽灼燒的熱氣還沒有散去,從窗戶透進來,很是燥熱讓人不舒爽,香爐灼燒的一絲絲煙火氣也更加帶了幾分燥意。

  謝岑十分嫌棄店家不合時宜的奇怪講究,這大熱天的還熏什麽香,待得爐子裏的紙片子燒完,他幹脆自己動手熄了香爐裏的香。

  他負手立在窗前,看著遠處漸漸西沉的太陽,大而圓的夕陽,是極其亮麗耀眼的橙紅色,今日西邊沒有雲彩沒有晚霞,隻有圓圓的紅釉盤一般的夕陽掛在西邊天空,倒更有幾分清寂疏曠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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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兩座城的另一個地方,雍黎抱著水壺坐在懸崖邊上,也看向西方的那輪紅日。

  她一向喜歡這種疏闊景色,眼前視野開闊,連心境也似乎打開了幾分。

  腳下山林層密,隻有一片深綠淺綠的夏天的顏色,這樣灼熱的天氣裏已經看不到什麽大片的花色,反倒是手邊這崖壁上開了層層密密的石竹。

  這些石竹開得燦爛,雖長在山野卻另有一種精神氣。

  今日趕路比預想的要快些,原本計劃晚上才能到北邊那座小縣城落腳的,誰知午後便到了。而為了壓縮行程便未曾在那城裏落腳,直接又向下一個城池出發了。

  隻是那兩城之間也得一日多的功夫,若按著計劃早上卯時出發也得戌時才能到達,而如今這不尷不尬地卡在半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看樣子也隻能露宿野外了。

  祝詞跟雍黎說了這事地時候,雍黎卻絲毫不在意,反而有幾分樂在其中的意思。

  她很爽快地吩咐人搭營帳,尋些山野味道做晚膳,自己卻從馬車上下來,抱著水壺邊喝便四處閑逛,待找到這處視野開闊地景致的時候,她便幹脆坐下賞景了。

  祝詞將隨行人員和一應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後親自來尋雍黎,遠遠地瞧著雍黎懶懶散散地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身後,夕陽地餘暉在她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將她地影子拉得很長。

  這樣的雍黎,遙遠得仿佛天上的神女,遙遠得讓他不敢輕易觸摸。

  他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夕陽下她的剪影,神思悠遠。

  雍黎察覺到後麵有人,微微轉頭看過去,見是祝詞,朝他燦然一笑,招手道,“你也是來與我一道偷懶的?這邊風光甚好,我不吝嗇,你也過來一道賞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