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師兄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2123
  謝岑替她用冰水反複擦了幾遍手腳,擰了毛巾搭在她額頭,又從桌上出溪之前留下的藥瓶中取了一粒丸藥出來。倒了杯水,將那丸藥放到水裏融了,小心翼翼喂給雍黎喝了。

  喝了藥見雍黎安睡了幾分,謝岑才喚了覓鐸進來看護,又仔細囑咐兩句,方才邁出帳外。

  他在外麵略站了站,看到出溪休息的大帳有微微光亮透出來,便知道他午後休息了兩三個時辰,這會是醒了,便信步過去。

  一掀開帳簾,謝岑果然又見得他在燈下鼓搗他的寶貝藥材們。

  出溪仍然是過來時的那副遮掩了身形容貌的江湖郎中的裝扮,他這副樣子並不出眾顯眼,但卻也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氣質。

  仿佛是明亮的寶珠特意在泥潭中滾過一圈,太陽一曬泥漿幹裂,從幹裂的縫隙中又透出明珠的色澤來,有種怪異而扭曲的矛盾。

  出溪抬頭看他一眼,又買下頭去整理藥箱,“那丫頭還好吧?”

  “果然如你所料,高燒了。”謝岑自在凳子上坐下,“我已按著你的吩咐給她用冰水擦了手腳,喂了水和你留下的丸藥。”

  “她這次隻是病發,不傷性命,隻是會再燒幾天,沒什麽大礙。”出溪說得輕描淡寫,又道,“但是也得注意些,我給的藥按時喂給她吃,可別真的燒傻了。”

  “她若真傻了,有時未必不是件好事……”

  謝岑語意不明,出溪看著他也是意味不明。

  然後兩人對視一笑,謝岑麵色絲毫未變,出溪卻搖搖頭,有些了然道,“阿岑,你這想法實在有些危險啊。”

  “心知所想,有時候並不是清醒的意識能控製住自己的。”謝岑朗然笑道,“這是一張網,一旦進入便再不得破出,除非兩敗俱傷,魚死網破。而我已經不受控製的進去了,若想出來,恐怕也不是易事了。而且既然已經進去這網中,且我已然是心甘情願,如何會再願意出去?”

  出溪見他這模樣,便知他已是心思堅定,隻搖搖頭,沒說什麽勸說的話。從前的他,不也是這般的心甘情願不願抽身而出?

  “當時在上璋南方時我便曾勸過你一二,你既然如此心思堅定,我便也不再說什麽,隻是她,我不知道你了解她多少,到底她不同尋常女子,你與她之間也許不止隔著家國天下,或許還隔著她自己,你與她從來沒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我明白的。”謝岑笑起來,“往後如何,我不會天真地相信水到渠成,既然有無數阻礙,那麽我便步步籌謀。”

  對,是步步籌謀。

  他會算計好每一步,不求她會一步步走到自己身邊來,但他會一步一步籌謀著走到她的身邊,直到某一天,她驚覺身邊的他已經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那時於他而言即便不得最終的期願,但已是此生裏的心滿意足了。

  “你從前為塑造出修道求仙的清淡形象來,十數年來也真正過得像是個半隱的道士了,先生向來沉迷道學,他的那一套你也學了個十分,編撰道家典籍,茹素忌葷,就差畫符篆煉丹藥,舉著招牌出去招搖撞騙了。”出溪嫌棄道,“而近一年來,倒覺得你這心思是漸漸地淡了,甚至往日你刻意推波助瀾傳播你篤信道家的傳聞也淡了不少,這些也是因為這丫頭?”

  他又道,“你是決定再次……”

  “是啊,有些話師兄心裏知道便好了,可不必宣之於口。”謝岑打斷他,“總歸不可能永遠這般閑雲野鶴般各國亂竄,如今看來應該也是合適的時間了。”

  “你家陛下的意思?”

  “皇兄那邊……”謝岑懶懶道,“我總歸要顧忌一二,至於皇後母家……自是皇兄該考慮的事。”

  “你們謝家的事,我不想管。”出溪冷哼一聲,諷刺道,“不過你皇兄還真是心疼你,讓你來濯錦城,借你的手除掉謝峻,讓你背借刀誅殺兄弟的名聲,他倒好,坐享其成,還是守著他的好名聲,一絲兄弟的血都不沾得。”

  “師兄這是心疼我,還是替我擔心?”謝岑微微一笑。

  “我是告誡你。”出溪不理他語氣中的不大正經,“從前總有那些自以為是的大男人說些什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要我看來,所謂兄弟之情,有時候還真比不上女子之堅貞不二。”

  謝岑不置可否,他道他這個師兄一向是有些傲嬌性情,明明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偏偏還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一賭氣就是十多年,偏偏他賭氣的對象還根本就不知道他還活著。

  “鳳歸想見你。”謝岑道,“你是怎麽想的?你若不想見她,我便替你拒絕了她,隻道你已經離開了。”

  “不急……我想想吧。”

  出溪也沒有直接拒絕,對雍黎該是何情緒,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當時在華陽宮小院裏的那次見麵,他原已打定主意算是最後一麵,以後便不必再見了。

  但是終究是他和她唯一的孩子,他還是不能說放下就放下。若非如此,這些年他不斷尋找醫治雍黎這舊疾的法子又是為了什麽?也許是有一點身為醫者對疑難雜症的執念,但更多的原因怕還是為了徹底治好她。

  夜晚帳外有鳴蟲叫聲陣陣,大帳內二人一時靜默無語,謝岑幹脆撩開帳簾,看天幕上孤星點點,想起雍黎的病症又問,“她這病症究竟是何緣故,竟連你也不知道麽?”

  “查不到源頭,凡世間之病症,總歸是有個病因,知曉了病因才能對症下藥。但是她這病症確實是連個病因也沒有,這樣一來如何對症下藥?”出溪說起醫術一道便有些絮絮叨叨,“我這些年查看過許多與這病症表象有一二類似的病例,也隻能針對這一二表象下藥。所以她病症複發時我可有辦法抑製,但要想徹底根治,現在我是一絲辦法都沒有的。”

  “原來是這樣。”謝岑鬆開帳簾,“勞師兄多費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