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琴經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2154
  “先生覺得,她如何?”

  昏暗的書架簾幕後走出一人,積石有玉,列鬆如翠,一瞬間暗室生輝。

  透過書架那邊半開的窗戶看過去,雍黎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外麵桃林深處,謝時寧方緩緩走過來。他在雍黎方才坐著的蒲團上坐下,手指觸著雍黎方才喝過的杯子,在沿口輕輕地摩挲,看著玄珠先生的目光中有隱隱笑意灼灼明麗。

  “雍無懷之孫,雲雪堂之徒,深得他二人傳承,如何能不好?”玄珠先生讚道,“雖是女子,卻堪與你比肩了。”

  謝時寧眼角含笑,那個女子生而不凡,縱然前十數年活得並不順遂,但她所經曆的從前的,現在的,以後的,所有的曲折磨難,都將成為她一躍衝天的羽翼,都將是慢慢堆積起別人仰望而永不得接近的她的高度。

  這樣的她,總是讓他忍不住步步接近,讓他的每一次決定都懷著能與她不期而遇的籌謀。

  他本想等著她一步步走近他的身旁來,卻終覺得,天下之大尚且不能容得她的萬方豪意,天地之高也難以抵她的廣博眼界,而他身旁的方寸之地,終究太小了些。

  既然如此,那麽,便讓他慢慢走近,走近她的身邊,然後,一路同行,一路曆經風刀霜劍,一起博覽天下風光。

  斯賢達之素交,蓋千秋之一遇。

  他想,他和她的緣分,該是萬載之一遇的吧。

  謝時寧笑意不掩,忽問,“先生可還記得當年您通過皇兄送予我的那冊《明安堂琴經》?”

  “當年我也是受雍無懷之托,你皇兄其實也並不反對,隻是你……”玄珠先生仔細打量他神色,縱然他這個弟子一向極善掩蓋情緒,他還是看出了此刻他殊異的神色,“如今你,改變主意了?”

  “當年不知那冊《明安堂琴經》的真正意義,以致輕忽之下讓其毀於他人之手,如今想來實在可惜。”謝時寧輕輕垂下眼,毫不否認。

  當年他不過十四五歲年紀,皇兄將那冊《明安堂琴經》交給自己的時候,並未多說什麽,隻說這經貼賜予他,讓他好好保管不可有失。

  他當時不解其意,也隻當皇兄從哪裏得來的手抄孤本,便好生地收在書房暗格裏。後來偶然取出翻看,卻被裏麵字跡吸引,然後便也曾多次翻閱過,那一冊《明安堂琴經》中是從未傳世過的減字曲譜,裏麵曲譜皆是手抄,字體意態清致,字意平和疏朗,筆鋒折轉間鐵畫銀鉤,已有自成一格的大家氣象。

  他喜歡那琴經的曲譜和字體,偶有閑暇時還曾臨摹過一二,裏麵的譜子也曾多次習奏。那冊《明安堂琴經》便也漸漸從暗格移到他的書桌,後來有段時間便更多地到了他的枕邊。

  “你要知道,當年與現在,已不是相同局麵。若是當年,你或許還能求仁得仁,但現在,你若真的一心求之,除非你不再是你,否則還是盡早抽身為好。”玄珠先生始終語氣平淡,看似勸解,實則不過提點罷了。他知道自己這個得意弟子,素來於萬事心中自有章程,也不會因他人言辭所左右一二,即便是他。

  “我知道。”謝時寧鬆開摩挲著杯子的手,縮進袖子裏,袖子裏是一塊溫潤的玉,他不看也知道那玉佩通體青白,上麵刻了幾筆雲濤翻湧的寫意,“那日師兄便也曾提醒過我,隻是,那又如何呢?”

  前路未知,誰又知將來情勢?

  “由你。”玄珠先生輕笑,毫不意外他這般態度。

  謝時寧微微抬頭,眼中光華暗斂,側首間也看到窗台上的醫書,遂問,“先生方才看她脈象如何?”

  “不是好脈。”玄珠先生道,“她有暗疾,我看著短則一兩月多則半年必定要發作一次的,不過於性命無礙。”

  “無法根治麽?”謝時寧皺眉。

  “我確實無法可施。”玄珠先生注視謝時寧半晌,喟然道,“你若擔心,或許可帶她去見見出溪。”

  謝時寧淡笑搖頭,“不說這個。近來這些日子多謝先生替我完成了這個局,隻是終究將先生牽扯出來,如今寄陽已經不安全,此處烏龍村怕也不適合先生隱居了。玉戟門如今尚算安穩,先生若願意,我可將先生送回玉戟門,也好避開此處風波一二。”

  “玉戟門……,罷了。”玄珠先生輕描淡寫道,“我當年死遁逃離的地方,如今何必回去呢。山下竹屋已被焚毀,想必後麵的事你也已安排人處理,那兩方的目光暫時不會再落到烏龍村來了,這般看來如今這裏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先生若不願離開,那我安排幾人暗中護衛您。”謝時寧道,“您莫拒絕我,我如今雖人在寄陽,但到底顧及不到您這邊。這裏也不是在補芳山,您身邊就一個聽靜,我實在難以放心。”

  “好,聽你的。”玄珠先生知他好意,也不欲他掛心,便仍由他安排護衛。

  玄珠先生一生受教於其門下的學生無數,但從前真正寄以傳承希望的卻隻有四個,隻是那四人,一人叛離,一人亡故,一人誌在醫術,唯有眼前這個關門弟子始終如一。

  “他如今在哪裏?”

  “他目前人在長楚。”謝時寧想起自己曾經的那個大師兄,目光之中鄙夷之色不掩,卻又暗藏冷鋒。

  玄珠先生哂笑,“他心思大,一個上璋昌王還不夠,如今又將目光移回長楚了,謝峻那邊,也有他的手筆吧,時寧,他來者不善,你要小心。”

  “何止。”謝時寧示意西方,“陳國也有他的布局。”

  “他從前在長楚的那翻動作,我原以為不過是因家族變故,他有所求而已。如今看他這些年在各國皆有動作,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玄珠先生從身側格子裏撚了一個線香,斜插在小幾上古琴形製的銅製臥香爐上,“隻是到底還是有些擔心,我心底的那個猜測。”

  “先生擔心什麽?”謝時寧目光在那古琴小香爐上落了落,笑道,“先生是擔心他的目的其實是攪亂三國,為亂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