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鶴翼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3315
  雍黎在宮人的引領下邁進了元和宮,元和宮的布置一如往日,簡潔厚重,她看著禦案前端坐看東西的那人,語聲帶了些往日不常有的清朗的笑意,“我來了。”

  “這兩年玩得心野了,總算想起過來看我了?”見到她,成安帝原本蹙眉略帶威嚴的臉上掛上了笑意,打趣道。

  “我是來看外祖母,若不是……”她話未說完便收住,目光落在一旁靜立的那人身上,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安大人。”

  她認識安鶴翼還是因為成安帝之前跟她提過的吏部案,也早知成安帝對此人的看重,將來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可安鶴翼卻從未見過她,隻也拱手回了禮。

  “安卿沒見過你,卻也對你推崇已久。”成安帝笑看雍黎,卻知道她絕對不會主動開口,又向安鶴翼道,“當年你那個陣法便是她所解,你的定城策也是她所破,難得她今日過來,也算解你多年夙願,若她願意你可與她深談。”

  安鶴翼一怔,驚異之後湧上欣喜,向來沉穩平靜的男子也不由地多看了雍黎幾眼,他驚異雍黎的年少,見她神色疏朗氣度廣博,感歎英才年少,心中越發推崇讚歎。他著實沒有想到這個衣飾簡單的少女竟是以兩姓為名的璟王府繼承人,他更沒有想到他推崇甚久的大才之人竟是這樣一個高華疏朗的女子。

  “下官安鶴翼拜見宣陽公主。”安鶴翼神色大方,他雖本性沉穩持重,卻也不是那等固執迂腐之人,對於大才之人,不問性別年齡,隻問性情本質,所以絲毫未因雍黎女子身份有所輕視。

  “我也久仰安大人之名,當日與祖父曆數朝野大才文士,談及安大人經緯之才頗為讚歎。”雍黎對安鶴翼也有深交之意,遂道,“祖父前些時候回京,安大人若願意可過府,雍黎自當府前相迎。”

  “豈敢豈敢。”安鶴翼謙虛道,“無懷先生名傳天下,我等若有幸拜會,此生無憾。”

  雍黎在一側椅子上坐下,一邊還招呼安鶴翼也坐,她在成安帝這裏一向像在自己家裏隨意。安鶴翼自然在意禮節,陛下在上豈有自己安坐的位置。成安帝卻合了奏折走下來,在一旁矮榻上坐下,喚了安鶴翼,“安卿素來擅棋,來陪朕下一局。”

  安鶴翼依言坐了,執白子禮讓成安帝,成安帝取了棋子朝雍黎道,“你來與安卿下一局?”

  “你知道我不下棋。”雍黎瞥他一眼,很挑剔地撥了撥一旁矮幾上的糕點。

  成安帝笑了笑,也沒勉強,先落了一子,他知道自己這個甥女的性子,“於棋得兵機,你擅兵法戰陣,卻從不願下棋,是怕別人窺了去?”

  雍黎沒有回答,門外有宮人推門進來替先皇帝添了茶,雍黎卻笑看那人,道,“阿箬姑姑沒見著我?我是兩年沒來,你可忘了我不是?”

  “方才往太後那裏送東西,知道公主來了,奴婢可不是忙忙地回來了。”許阿箬朝皇帝屈膝行了禮,便笑著給雍黎送上了茶,三十多歲的年紀沉穩優雅積了歲月沉澱的風采,卻帶著些豆蔻女子的歡快爽利的神情。

  許阿箬原是太後遠房的一個侄女,小時便被送到太後身邊伺候,因是天生石女不得有孕,所以終身未嫁。她在太後身邊呆了二十幾年,這兩年也時常在成安帝身邊伺候,當年太後原想讓成安帝給她一個名分,也省得她孤苦一生,但許阿箬卻不願意,即便如此,因著太後的關係,她在宮裏的地位也頗為超然。

  “她素來愛喝平湖山的冬茶,你去沏了來。”成安帝吩咐道。

  雍黎無所謂地揮揮手,“茶先不急,到時給我包上幾包帶走。隻是我還沒吃午飯,極想喝您做的桂花米酒釀的甜湯,勞煩阿箬姑姑給我做一碗?”

  “這都快到未時了,殿下在太後那邊也不吃點,餓壞了可怎麽辦?”她語速不快,帶著些嗔怪,聽起來卻極為熨帖,“殿下不喜歡太甜,還像往常一樣隻加些蜂蜜可好?再做些糕點,鵝油酥卷還是板栗餅?我知道殿下最愛青央糕配著甜湯,青央糕製作繁複這一時也做不來,您可將就著。”

  阿箬無子,一直把雍黎當作自己的孩子,事事俱到,很是在心。

  “勞煩阿箬姑姑了,給我做些鵝油酥卷就好。”雍黎含笑道。

  母親早逝,太後憐惜她也時常接了來宮裏住著,素日衣食住行也全是許阿箬打點,她對許阿箬雖算不上依戀,也是帶著些感激的。

  雍黎想著以後若是她不願在宮裏了,自己幫她一把也算是感謝了吧。

  她這邊神思淡淡,那邊成安帝卻與安鶴翼手談正歡。雍黎看了眼微微垂視看棋局的成安帝,眉頭微皺,老早就催著自己進京,進京後又催自己速來見他,怎的自己來這老半天這丫的什麽大事也沒有。

  “鳳歸。”成安帝朝她招招手,笑道,“你來看看。”

  看看?看什麽?看你們下棋?

  那也太無聊了吧。

  雖這樣想著,雍黎還是慢慢踱過去,她目光掃過棋局,眉頭微微揚了揚,極淡定地開口道,“一個目觀大局,一個步步為營,看什麽?”

  “接下去你來。”成安帝很理所當然地站起身給雍黎讓了座,自己在另一側椅子上觀戰。

  “想讓我幫你起死回生?”雍黎站著沒動,伸手撥了撥棋盒中的黑子,“可惜下不了。”

  “為什麽?”成安帝對她笑得一臉慈和。

  “黑子不是您的棋風,白子也不是安大人的格局。”雍黎淡淡道。

  棋局中黑子雖欲著眼大觀,卻因白子而束手,頗多紕漏,空有目及大局之誌,卻無縱覽全局之能,說到底也就是眼高手低罷了。成安帝在這個至尊之位上這麽多年,他本人也算是個極難得的治國之主,定不會是這樣的難握大局,因為這顯然就不是他的棋路,所以雍黎說下不了。

  “你眼睛倒是毒。”成安帝自有帝王之威,而本性卻是儒雅,私下裏也是一貫和熙的語氣,“安卿今日這棋下得也頗為漫不經心,想是對這棋路也是不以為意。”

  安鶴翼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成安帝慢慢收了黑子,繼續道,“鳳歸說得沒錯,他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倒是限製了你的手腳。”

  成安帝語意雙關,雍黎明白,安鶴翼也明白。

  而雍黎卻不知道,今日初見,這雙關一語成就了未來名垂青史百年不朽的一代賢臣良相。

  雍黎淺笑,“方才想必是康王與鄭相下的殘局吧,你二人特特學了來,在我麵前又走了一遍,有何用意?”

  “無他。”成安帝不回答她,將最後一個黑子收了,直起身看著早已站起拱手而立的安鶴翼,道,“避朝十幾年不驕不躁,隻為一朝求得賢主,你是聰明人,該如何選擇恐怕你心中早有定數,朕,拭目以待。”

  雍黎不管他二人說些什麽,端了許阿箬端上來的甜湯慢慢喝,隻是偶然間掠過安鶴翼的眸光帶著些若有所思。

  安鶴翼離開後,成安帝拿了本書在軟榻上斜倚著,靜靜等雍黎填飽肚子。

  “他找過你了?”看雍黎放下小瓷盅,成安帝也放下手裏的書。

  “恩,花園‘偶遇’。”雍黎淡淡應了,卻把那‘偶遇’兩字說的重了兩份。

  成安帝看她那樣子,眼角笑意愈濃,她這性子果然像極了自己早逝的妹妹,隻是阿絡是紅顏天妒,連自己也護不住她。

  “他不是你的對手,你看不上也是必然。”成安帝坐起來看著雍黎。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走的路不希望有任何人操控,你的希望若有一日與我的前路殊途同歸,我不介意成全你的希望。但是現在,不行。”

  雍黎的話說起來不留半絲情麵,成安帝卻仿佛早就知道她會是這樣的態度,笑道,“早知道你這丫頭的性子,又怎麽敢讓你不痛快,我那不是自找不痛快?”

  “你知道就好。”雍黎很難得地露出了點恃寵生驕的小女兒情態,成安帝還沒來得及驚喜,卻聽她又道,“我不喜歡有人打亂我的布局,所以最近還是讓你那兒子安分點,哦,對了,還有你那寶貝女兒。”

  “還有……”雍黎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若有一日,我真的開始出手,你對他們,是何態度?”

  成安帝默了默,雍黎靜靜看著他,她知道便是自己與雍寒山關係冰冷如此,雍寒山也絕不會傷自己一絲一毫,她不確定,成安帝對她那兩個兒子的態度,是否真的會坐視她對她們不留餘地的出手?

  “賀兒……,你留他一命吧。”成安帝開口,沒有半點猶豫,他隻保了黎賀的命,卻對黎賢和黎貞不置一詞。

  “我知道了,總得給你留一個養老送終的,黎賀這家夥看起來不錯,比你那大兒子孝順。”雍黎亂七八糟地打著哈哈。

  成安帝卻氣笑著拿手裏的書扔她,“你難道不能給我養老送終?養你這麽大,果然是個小白眼狼。”

  雍黎伸手接了飛過來的書,笑得淺淡,而笑意裏卻多了絲讓成安帝驚喜的明媚,這絲明媚已經久違了八年。

  她將手裏的書亂七八糟地翻了兩頁,隨手擱在案上,忽然想起什麽,道,“長楚的南陽王,您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