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回京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3406
  “為什麽?”那人伸手撥開她額間的發,笑道,“你是問我為什麽要殺他?還是問我為什麽要留你性命?”

  不待那女子回答,那人繼續道,“殺他是不得已,留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

  你是我女兒。

  你是我女兒。

  ……

  這般平淡的語氣,這般輕巧的辭色,這般擲地有聲的句意。

  那女子僵坐半響,突然淒厲地笑起來,“哈哈——這般謊言,這般謊言……你如此狠毒,用這般罪孽困住我一生?我告訴你,你休想!”

  “如你所知,我不是好人,但我還不至於撒這樣的謊。”那人語聲平靜,神色全無一絲惱怒,完全不憚於承認自己不是好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和他終究……,孽緣……”看著他一如往常平靜的神色,那女子似乎終於斷了心裏最後一根弦,她喃喃低語,忽的又抬頭死盯著那人,冷冷笑道,“你就是如此安然地將我和他推入死局,然後眼都不眨地便棄了他?你還真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他有你這樣的父親是他的悲哀,我承了你的骨血我都覺得惡心!”

  “你不必覺得惡心。”那人似乎絲毫沒有惱怒,語氣平靜,“你不想見我,我也不想見你,你走吧。”

  下麵似乎靜了靜,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轉瞬被寂靜代替。雍黎似乎想到什麽,她閉目靜坐,直到在腦中將這一番對答準確的對上隱於積年的某樁舊事,良久,睜開眼看向大陸之北,漆黑深邃的眸光斂過一絲不可言明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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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璋的京都,步步錦繡。

  雍黎記憶裏,寬長的護城河依舊長流不息,雍穆厚古的城牆依舊帶著百年滄桑風度和雄渾氣勢,遠處重重簷脊輝煌富麗,而長街上往來川流的人群依舊是從前繁榮喧鬧景象。

  雍黎自定安城北北定門入,悄無聲息地入了城,她沒有去定安的璟王府或者華陽府,而是往齊安大街的廣淩濤落了腳。

  雍黎他們輕車簡從,比遠遠落在後麵的車隊早到了有五六日時間,原本打算先暗中打探一二,或者進宮探探皇帝陛下的意思。誰知剛進了廣淩濤,便聽到坊間信誓旦旦的傳言,說陛下旨意,令宣陽公主與陳國來使和談,其實是有意與陳國和親,是想讓宣陽公主見見這位陳國四皇子。

  雍黎聽到大廳內喳喳嘰嘰唾沫橫飛的這般傳言時,腳步頓了頓,她扶著通向二樓的木質樓梯的扶手,微微偏頭掃了掃大廳。正在侃侃而談的青年富態公子,一身錦繡華服,一看就是京城富貴人家遊手好閑的少爺,沒事就出來招雞鬥狗吃喝嫖賭,偏偏因著家族背景比尋常人知道的事情多些,於是就不怕死地和一幫狐朋狗友出來磨牙。

  所以雍黎絲毫不懷疑這些消息的來源,盡管傳言傳得久了也就多有不實,但這種事既然能傳出來總歸會有個由頭。

  跟在雍黎身側的侍女和屬下顯然也聽到了這番傳言,連亦見雍黎臉色不變,也沒有說話,但隻見著她手指微動的一個細小動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轉身三步兩步就走到那富態男子跟前,一把將手裏的劍拍在桌上,震得桌上十數種香料醃製熏炒的花生撒了滿桌,嘩啦啦滾了滿地。

  “要命就閉嘴。”連亦雖不及覓鐸身上帶著的那種冷厲氣勢,但未晏培養出來的人又能溫和到哪裏去,她一開口便帶著血腥的殺意。

  那三五個紈絝被她這一下震得怔了怔,待醒過神來,發現眼前的不過是個模樣清麗的女子,又忍不住縱了性情,“這麽標致的娘子,何必這麽殺氣騰騰呢。快來這裏坐,和爺們談談心,有你的好處。”

  他說著便伸手過去拉連亦,連亦嫌惡地讓開身,抽劍一擋,順勢一個劍花將劍尖抵在他的喉頭,冷冷道,“你是真不要命了。”

  雍黎盯著僵立著看著抵在自己咽喉的長劍的那個富態公子一眼,轉身走過去,淡淡道,“你是兵部紀博方家的?”

  “算你識人,兵部尚書就是我爹,你們快放了我,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那人似乎見有人知道自己身份,突然就漲了氣勢。

  “放了你,可以。”雍黎在連亦身後站著,似笑非笑看著那盛氣淩人的公子哥兒,“我對你方才說的那個傳聞很感興趣,來,仔細和我說說,你從哪裏聽來的?”

  “我爹是兵部尚書,知道這些事還不是輕而易舉的,我難道還會騙人不成?”那公子哥兒挺了挺胸脯,有些浮腫的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雍黎手指在身側的桌麵上彈了彈,微微偏頭看著那位紀家四公子,笑道,“紀尚書難道沒有教過你不要妄議朝中之事和宮中之事?如此天日煌煌之下,你將如此牽連前朝後宮從未有過絲毫定論的事,隨隨便便綻於口舌之下,當真是視朝廷禮法於無物?”

  “這算什麽!我爹是兵部尚書。”紀四公子瞪了瞪他細長的眼,“你們這些升鬥小民懂什麽?陛下早些時候就露了和親的意思來,這是滿朝皆知的事。”

  “滿朝皆知的事?”雍黎冷笑一聲,“連亦。”

  連亦會意,橫劍一拍,一道狹長的紅印子瞬間便出現在紀四公子白胖的臉上,他身邊的幾個狐朋狗友立刻被嚇得退開去,而原本候在門外的家丁打手們立刻就湧了進來,原本氣氛雅致的廣淩濤頓時吵嚷一片。

  “哪裏來的死丫頭,敢對我們家爺動手,不想活了嗎?”為首的那位紀四公子的親信小廝揮著一根長棍“啪”地就敲上一張桌子,桌上杯碟碗盤嘩啦啦碎了一地。

  一直跟在雍黎身後的屬下護衛見狀立刻將雍黎嚴密地護衛在中間,雍黎安然負手而立,頗有興致地看著單方麵碾壓的戰局,紀四公子的家丁打手們瞬間鼻青臉腫,七倒八歪地躺了滿地。

  “你……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等著,等著京兆府來拿人,本公子就不信治不死你們!”紀四公子怒氣衝衝的給了身邊一個家丁一腳,吼道,“去,去京兆府,就說有一群刁民傷了本公子,讓他們快點來人。”

  那家丁連滾帶爬地出了門,跑的方向正是京兆府所在的方向。雍黎不理那紀四公子挑釁的目光,轉身便欲上樓,她可不想浪費那時間來和處理這樣無聊的事,走了這麽多天,都不曾好好休息過。

  “紀四公子先別忙著拿人,在下這裏有筆帳需要跟您算算。”樓上緩步下來的男子,雖眉目普通卻別有明烈英氣,他看見樓下長身玉立的雍黎時,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怔,隨即微微含笑點了點頭,又看向那紀四公子,道,“紀公子的家丁一共毀了我這裏桌子三張,椅子九把,綾幔十二尺有餘,杯盤碗碟共五十三件。我這廣淩濤的桌椅是上等的梨木,綾幔也是寸帛寸金,杯碟是上好的雁南骨瓷,這些去零存整不多不少剛好十二萬兩,請紀公子先結算了吧。”

  “你,你這是獅子大開口!”紀四公子被那人這一連串的跳躍性的計算怔地不知道該說什麽,然後又被最後那個十二萬兩的天文數字驚住了。

  “廣淩濤是什麽地方,四公子不知道?紀四公子應該慶幸自己沒有損壞那幾幅瑾竺畫,不然可就不是這個價了。”那人平靜地帶著笑,“四公子若沒有帶銀票,在下可派人親自到府上去取,我想紀尚書應該不會是個賴賬的人。”

  “你,你……”紀四公子指著那人“你”了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他身邊一個靈活的小廝見狀立刻拉著他耳語了幾句,那紀四公子聽了先是滿臉憤怒未消,隨即目光一亮,丟下一句“你們給我等著”,便帶著人匆匆離開。

  雍黎帶著連亦進了三樓的一間客房,之前下來的那人也跟著進去,順手關上門,隨即屈膝於地一個大禮,“屬下席瞿見過主子。”

  雍黎隨手將肩上解下的披風搭在衣架上,揮揮手示意他起來。

  席瞿躬身持了謝禮,站起身,道,“主子不是還有七八日才進京的嗎?公子這兩天不在京裏,要不要屬下……”

  “不用,你也不必管我,該做什麽做什麽去,我就是暫時在這裏住幾日。”雍黎從衣架旁慢慢走過來,問,“紀家這小子說的這話,從哪裏傳出來?”

  “似乎是這兩日才傳出來的消息,朝中確實有透露出與陳國聯姻的意思來,但卻從沒有明確說是誰與誰,聯係起最近在定安的陳國四皇子沈慕,市井便傳出我國會遣公主和親的消息來。而如今上璋這一代有公主之封的,隻有您陛下三女淑儀公主,而這位淑儀公主前些時候指婚給了溫家,在加上陛下又在這時候召了璟王和您回京,所以市井的流言就更加確定是陛下想要讓您與陳國那位四皇子聯姻。就連,給淑儀公主匆忙的指婚,也被傳成是上璋和陳國以後還會有一場大戰,陛下是不忍心女兒嫁過去受苦左右為難,才讓您去和親的……”席瞿微微躬身,目不斜視。

  雍黎聽著他這一翻話,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情緒,而連亦卻暗暗看了她一眼。

  雍黎顯然不太相信這般傳言,先不說皇帝陛下對她母親的感情,對她自幼的護佑之情的真假,單憑她掌著三州封地和八萬華陽軍,作為一個帝王根本不可能讓她帶著這樣的身份勢力嫁出上璋,除非成安帝收回她的爵位和封地,但是她的軍功政績讓他絕不會願意背著天下輿論壓力收了她的封地和兵權,更何況她還是璟王府唯一的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