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局麵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3427
  “玉戟門不能久留,淮西百姓受不得那般磋磨。黎賢如今被禁足在府,這件事也容不得他插手了,你替我擬一個折子遞去定安,言明利害,請陛下下旨出兵津平,讓……”雍黎腦中一瞬間將朝中眾將過了一遍,“讓沈寄去。”

  沈寄是先中軍四征大將軍沈懿之子,領著上璋三軍之一的長初軍。沈寄承了他父親的風骨,素來剛正自持,從不插手朝中黨派紛爭。

  “沈寄這人我也聽說過,確實是真正的將門風骨。玉戟門下人數眾多,即便出兵圍剿也不可能盡數剿滅,後續玉戟門勢力無論由哪方接收,都是極大的助力,而沈寄四麵不靠,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祝詞也是人中之傑,無需思索便明白了雍黎的意思。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華陽府和璟王府都與這個長初軍主帥從來沒什麽聯係,以華陽府的名義舉薦,陛下那邊?”

  他沒再說下去,雍黎卻已經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華陽府璟王府勢大本就不該再與朝中軍中再有聯係,這麽突然以華陽府的名義插言朝中將帥調配之事,確實不妥。

  雍黎想了想,道,“以我的名義吧,發密折。”

  祝詞似乎早就知道她會這般決定,他一笑,微微往後一仰,靠著憑幾,道,“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一邊拚命地想要把璟王府與華陽府孤立於朝野紛爭之外,一邊又忍不住出手朝中之事,你這般矛盾,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

  雍黎沉寂了下去,她想護住璟王府是因為母親和兄姐,她想護住華陽府也是因為母親,所以她用盡一切辦法讓璟王府和華陽府看起來不那麽樹大招風。但是為什麽要一次次插手朝中事,雍黎自己也不知道,她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母親,為母親護著上璋,為母親償黎家的血脈之恩。

  祝詞看著她清淡朦朧的眉目,他知道她從不肯承認是自己放不下身為上璋皇室和王族後裔的責任,他知道她素來疏離清冷的性子不過是掩飾這麽些年來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己的那一顆心,他知道她從來不是表麵的那般清涼孤絕……

  “沒有為什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既想護這兩府安穩,自然不能讓上璋有絲毫動蕩不安。況且,拋開身份地位,他畢竟是我舅舅,我做的選擇從來都是我母親會做的選擇。”雍黎正身端坐,麵上卻露出些不易察覺的疲態。

  祝詞搖頭又是一笑,並不拆穿她素來喜歡以華陽長公主為借口,轉了話題,道,“華陽這邊事務結束後,我年前要離開一段時間,暫時不隨你去定安。”

  雍黎看他一眼,道,“你有事就去辦吧,不必事事向我報備,再說華陽這邊事務也差不多了,你手下那幾人也不錯,安排他們看著就是。”

  聽了她這話,祝詞眼中的笑意越發明媚,“我所有吃穿用度都是靠著你,哪能不說一聲就擅離職守?”

  雍黎知他是玩笑,也不在意,指指他身後散在書案上的一些文案,“你把華陽軍的情況整理出來我看看,我先回去了。還有,你素日也不是個喜歡酗酒的,你心裏有什麽事我不問,但借酒澆愁還真不是個好辦法。”

  “好,自然聽你的。”祝詞語意雙關,笑道,“聽說你派席岸去陳國,廣陵濤那邊要不要我暫時派個人過去看著?”

  廣陵濤是雍黎名下連鎖的酒樓,原本是雍黎祖母留下的,被華陽長公主逐漸發展壯大後改名廣陵濤,後來在雍黎手下規模愈大。當年華陽長公主初初發展廣陵濤時頗花了些心力將廣陵濤轉到暗處,如今其隱蔽雖不及未晏,但若非手下頗具勢力也不太可能查得出廣陵濤如今與雍黎直接的聯係的。

  為了方便管理,廣陵濤算是隸屬於華陽府,席岸也算是華陽府的人,所以祝詞才會有此一問。

  “暫時不用,那邊還算平穩。”雍黎看他,“你素日也不管廣陵濤的事,怎麽突然有此一問?”

  祝詞一笑,“我是想見見這位席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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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華陽這幾日很平靜,基本沒什麽事需要雍黎親自處理,即便有文案需要她定奪也是祝詞已經篩選之後不能決定的。

  雍黎慵懶地倚著窗戶看外麵的一叢花樹,色彩明麗的茶梅開得燦爛,她抬抬手,正在匯報未晏事務的連亦忙住了口。

  “黎紹沒有回京?”她微微偏頭,問。

  “是,他半個月前繞過了定安,去了乾鄞州,之後一直沒有離開。”連亦簡潔地回答。

  “乾鄞州?”雍黎微微思索,有些不太想得明白這個乾鄞州對黎紹到底有什麽吸引力,讓他不惜抗旨擅離封地,還聲東擊西地暗中掩飾。

  “昌王行事極為隱秘,西嶺策那邊送來的消息是他在找人,但具體找什麽人,我們尚未查明。”

  雍黎皺皺眉,接過連亦遞來的條陳看了半晌,卻沒有說話,直到把那則不太長的條陳從頭到尾看了三遍,她才隨意將那紙一折,“之前遣往定安的西嶺策的三支可到位了?”

  未晏四策,除了專司情報暗殺消息傳達的北嶷策和執行上令穩係朝野的西嶺策,東嵐策司長楚陳國各事,南嶽策司上璋事,這四策雖相互之間職責也有交重,但素來職司分明,各有分管,即便有臨時調動也需有雍黎手令,由元濯親自安排。元濯早些時候已經從陳國回來,以他平素雷厲風行的手段,想來一切也已經安排妥當了。

  “南嶽策出了問題暫時不能用,江南那邊還有總部那邊總得有人,統領隻留了西嶺策一支司原職,剩餘五支都已遣往定安,代司南嶽策職,殿下若有安排可隨時調用。”

  雍黎點點頭,西嶺策是未晏四策中專門處理各項事務的,她當初要求遣西嶺策三支往定安就是因為有許多是需西嶺策暗中安排,如今南嶽策有問題臨時調用西嶺策也合理,隻是這樣一來恐怕回定安之後有許多事西嶺策也安排不過來。

  “元濯在我身邊安排了東嵐策的人?有多少?”雍黎想了想,問。

  “長楚那邊的人沒有動,調了陳國那邊的兩線。”

  “東嵐策人數雖多,但分管兩國,比之南嶽策還是吃力了些,等南嶽策那邊處理妥當便將西嶺策分派部分出去,你先通知元濯……”雍黎語聲漫漫突然頓了頓,想了想,又道,“罷了,這件事等他回來我和他再說,我身邊這兩線人還遣去陳國,從北嶷策抽派些人好好盯著黎紹。”

  “是。”

  “他何時回來?”雍黎想到元濯去陳國也有半年時間,隨意地問了一句。

  “統領的安排不是屬下能過問的。”連亦微微垂首,態度恭敬,“不過統領似乎想要等沈慕回陳國之後才會回來。”

  雍黎嗯一聲,她知道陳國那邊遞了正式的降書,陳帝四子沈慕奉命出使上璋,幾日前已經入關,大概這兩日便會抵達定安。

  以雍黎對成安帝的了解,這次談判,上璋的要求一定是要陳國割讓雁元關外炎、姚、獻三城。而雁元關外獻城姚城有天險之隔的天築山,陳國也絕對不可能輕易把西陲這麵天然的屏障拱手相讓,這場談判桌上的你爭我奪的拉鋸戰也不是那麽容易就結束的。

  與陳國的這場戰役中,陳國七位主將,死了兩人,敗逃了三人,降了兩人,就連主帥韓附北也被俘,隻不過被雍黎一封書信止了自殺的念頭。照說這被俘虜的三人也算是上璋談判桌上的籌碼,不過如今這位陳帝最是陰私專權的小人心思,雍黎前些時候就收到元濯傳來的消息,包括韓附北在內的被俘的三位將帥家中妻小無一不被秘密禁錮,大有以其家**迫他們自盡的意思來。

  雍黎想保下韓附北,必然需要不小的力量,但未晏畢竟牽扯朝局不宜出手,好在她還有相對而言在處在明麵上的廣陵濤,席岸也已經安排下麵的人往陳國去了。被俘的陳國的其他兩個將領她不管,但韓附北,她不止想要保住他的命,她還想留下他。

  雍黎微微點頭,陳國與上璋是二十多年的宿敵,是未晏必然要重點關注的目標。今年陳國再次叩關上璋是早有苗頭的,元濯也是早早地就去陳國做了些安排,雍黎很滿意元濯送來的陳國五王爭位的消息,雖說於此役上元濯那邊除了偶爾陳國糧草調動的消息送過來,並未有什麽太大的助力,但他真正的安排本就不是在眼前,而是在不久的將來。

  如今三國局勢處在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但在實力越發雄厚如日之升的上璋長楚兩國的麵前,作為已經建國三百年有餘的昔日的第一大國,陳國顯然已經日漸式微。就如這二十多年來與上璋時不時的戰爭,除了最初曆史遺留的問題,又何嚐不是陳國想要解決上璋這個日漸強大的鄰邦而做的孤注一擲的選擇?

  如今三國各有爭位的隱患,而陳國內部的矛盾顯然要更加劇烈,也更加明顯些,陳帝忌憚朝臣,卻對自己的五個兒子極為大方地放權。而陳帝五子,長子空有野心卻無謀略,次子重權重利庸碌無德,六子刻薄寡恩心思不定,七子性情溫吞優柔寡斷,唯有四子沈慕還算德才俱佳。

  雍黎覺得,如果陳國下一個主君是這個沈慕,或許積貧積弱的陳國還能再苟延殘喘個幾十年。但是,三國、三個朝堂共享一個天下,又有多少人會願意讓沈慕安安穩穩地登上陳國帝位?

  至少,她不會。

  雍黎看著窗外從東方卷掠而來的風,吹得院子裏落葉紛紛地飛,她目光沉凝,而思緒卻渺遠。